“他一直关在鬼牢里,肯定不会开车啊。”施灿理直气壮。
“你他妈……”闻人语气结,“我为什么要跟你争辩这么幼稚的问题,狗贼!”
“哦,那换个问题。”施灿说,“他厉害还是夜游神厉害?”
闻人语眯了眯眼:“等他们打一架就知道了,要不要赌一把,就赌五百功德。”
“别闹了。”杏粼上完药开始包扎,“那十八只鬼魂必然不可能都跟赤问在一起,且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终归夜游神和栖迟已经追了上去,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那些鬼魂找到,带回地府。”
“判官已经把鬼魂们的信息都整理好发在魂差群里了,”闻人语盯着杏粼光秃秃的脖子有些心猿意马,“你就放心吧。”
施灿闻言掏出手机,果然多了一个新群,群里已经有得空的魂差开始领取任务,大概是闻人语叮嘱了行事低调,对于此次突发的事故都只寥寥议论了几句,他往前翻到生死簿系统里导出来的文件,点开后沿着顺序一个一个往下查阅,直到第18张照片加载出来,他瞬间就不淡定了。
杏粼收拾好东西,一抬眸看到闻人语冲他伸出手,他神情一滞,却跟没看见似的自顾自站起来,又转头叫施灿:“走吧,先回地府。”
“我先不回了。”施灿举着手机示意他们,“我去找第18号,汪晓燕。”
“你的腿?”
“没事儿。”施灿拍拍身旁的小马骡,“我有专属座驾,四轮驱动,百公里耗青草两升,绿色无污染。”
杏粼淡淡笑了起来:“你是打算开动物园吗?”
唉,也不知老黄怎么样了。栖迟这个杀千刀的该不会把老黄烤了吧!
“不过你实在用不着逞强。”
“我没有逞强。”施灿有些开不了口,“哎呀,说来话长,反正你们用不着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闻人语把杏粼推上灵车,门一关连句叮嘱都没有。
一路上黑无常大人都摆着张臭脸,杏粼跟判官汇报完情况,这才坐到他的身旁,从兜里掏出来一根棒棒糖递给他,黑无常侧身面向窗外,冷冷地说了声不吃。
杏粼也不恼,拆了包装递进自己嘴巴里。阴司地府里的鬼怪们吃惯了苦,糖是不可多得的甜。
黄泉路两旁彼岸花静静开放着,闻人语打开车窗,微风习习吹进来,杏粼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温柔地眺望着窗外霓虹般的红色花海。
“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情,我总有些不安。”杏粼闭上眼睛,声音中透出一丝疲惫。闻人语最受不了他用这种语气说话,于是默默地把肩膀挪了过去,说:“累了就靠着我睡会儿吧。”
杏粼摇了摇头,无端问他:“你说,人生八苦,何种最苦?”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杏粼把吃了一半的棒棒糖捏在手里,“只是突然想到了。”
闻人语想了想:“生老病死都尝过了,没什么大不了。于我而言……”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杏粼,“最苦不过求不得。”
“有所求总还不算糟。”杏粼说。
“那你呢?”闻人语凑近他,“何种最苦?”
杏粼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静谧的流光,似月下深潭,倒影着星辰万千。他直白地望进闻人语眼中,用一种更加淡漠的语气回答:“爱别离最苦。”
这苦,我已经尝了五百年。
闻人语那颗吊着的心顷刻间坠了下去,他苦笑着移开视线,将满腔酸涩尽数压下,他深深呼了口气,用一贯不羁的神情说道:“你功德无量,终会苦尽甘来。”
“你想过以后吗?”
闻人语不知道怎么回答,反问他:“能有什么以后?我们困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城里五百年了,都说鬼牢里的鬼神们最是绝望,其实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我居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杏粼很轻地笑了一声,他不笑的时候斯斯文文拒人千里,笑起来却比人间的阳光还耀眼。
“大概是也能碰见有趣的事吧。”闻人语酸溜溜地开口,“我瞧你挺喜欢施灿那小鬼,是不是觉得他挺有趣?”
“也许吧。”杏粼笑道,“明明你跟他走得更近,怎么反而还编排起我来?”
“谁跟他走得近了?”闻人语心虚地反驳,“叽叽喳喳的,吵死了。”
“是吗,那看来我会错意了。”
“会错什么意?”
“我以为你挺待见他的,”杏粼说,“所以才想着格外照顾他一些。”
闻人语顿时说不出话了,好半天,顾左右而言他:“你棒棒糖还吃不吃了?不吃就给我。”
“都沾上我口水了。”
“男子汉不拘小节!”闻人语顺势抢过来。
甜。
真甜。
20、丘貉
◎我不自拍◎
照片之下寥寥几行字,生辰死期,平生记事,最后附上一句寿元已尽。
那个死在他面前名叫汪晓燕的女孩子,竟才不过十八岁的年纪。施灿只感觉闷得发慌,山上发生的一幕幕跑马灯似的不停在他脑海里回旋,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想着把她的灵魂好好引渡到地府也算是安慰。
不得不说杏粼上药包扎的水平比栖迟强太多了,外观整洁,松紧适宜,而且才过了不到一刻钟,疼痛感就消了大半下去。施灿点开相机,找了几个角度,最后挑了一张最显腿长的照片发给了栖迟。
施灿:瞅瞅这技术,多学着点
他刚把对话界面退出去,栖迟的头像上就多了个数字1,居然秒回,太神奇了。
栖迟:我不自拍
施灿:……
施灿:我是说这包扎技术!!!
栖迟没回复,施灿等了会儿又发了句话给他,问他事情进展是否顺利,不过他那边却再没了动静。
骡子把一块草皮都啃秃了才罢嘴,施灿把手机揣回兜里,拄着报废的烧火棍站到石头上,那骡子大概是吃饱喝足心情愉快,十分配合地跪倒在地,施灿踉踉跄跄地爬到骡背上,转头又想起个操蛋的事情。
忘记管无常大人要新的武器了!但一想到那些杀个鸡都费劲的玩意,又觉得就算要了也没什么鸟用。他不死心地再次掏出手机,给他那死鬼老大留了个言。
施灿:栖迟哥哥,能给宝宝整个打架厉害的武器吗,嘤嘤嘤
施灿:哦,宝宝就是我
手机屏幕闪了两下,聊天软件居然闪退了。
靠!
去哪里找汪晓燕呢?施灿参考着简短的信息,觉得还是守株待兔比较靠谱。如果她的阴魂没有被赤问劫走,那她一定会回家看看吧。他把手机地图切换成阳间模式,然后将汪晓燕家地址逐字输入搜索栏,搜索结果显示的是一片距离他不到二十公里的小山村。
施灿离开这凡冥交接的黄泉岔道,没多久,东方泛起鱼肚白,天要亮了。身下的骡子渐渐焦躁不安起来,施灿勉强又行了半个小时,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骡子彻底罢工了。施灿也跟着胆颤一下,生怕自己被照得魂飞魄散,虽然他并不是第一次大白天来到凡间。
雨后的阳光格外清冽,但晒在身上却总归不大舒服,施灿有些懒洋洋提不起劲,骡子撂下他躲进了背阴处,不过好在村子就在前方了。这一路走来风景乍看着有些眼熟,施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村庄与汪晓燕死亡的地方,竟仅仅隔了几座山头。
甚至可以夸张一点地说,汪晓燕死在了家门口。
山腰处,一条勉强能容纳两辆小客车通过的水泥马路将村子分割成上下两部分,汪晓燕家在山顶,蓬门荜户,门口卧了条大土狗,比老黄还老黄。施灿刚一靠近,那狗子忽然从地上翻身跳起,冲着他狂吠不止。
都说狗能看到鬼,这他妈是真的?
施灿居然有种莫名的兴奋,因为他被一个活物看见了,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也还活着的错觉。狗子喊叫的动静有些大,屋子里跟着就亮起了灯,施灿冷不丁吓了一跳,那感觉就像是做贼被抓到了一样。
没一会儿,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瘦瘦矮矮的小男生披着棉袄趿着棉鞋走了出来,他往下望了几眼:“爸爸?妈妈?”没有人回答,他失望地撇开围着他焦急打转的土狗,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
施灿跟着他走了进去,屋子内陈设简陋,看的出来这个家庭并不富裕,施灿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灯光幽暗,灶膛填火。小男生把桌上的剩菜剩饭热了热,对付几口后回自己房间拿出作业做了起来。
汪晓彬,高一。是汪晓燕的弟弟。
施灿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末,他先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没发现异常,于是走到王晓彬在边上抱着胳膊看他写起作业来,高中的作业挺多,试卷练习册铺了大半张木桌。施灿起初还有兴致,等看到阅读题密密麻麻的文字后,终于忍不住打起了瞌睡。他打着哈欠躺到床上,还没来得及调整个舒适的睡姿,一闭上眼就睡死了过去。
再醒过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外头又变得阴沉沉,窗前的小男生还在奋笔疾书,倒是个认真好学的娃。施灿看了眼床头的闹钟,已经快正午了。
他走下床打算再巡视一圈,屋外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汪晓彬放下笔蹦蹦跳跳地跑去开门,门外站的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家人。
“刘叔,我爸妈不在家。”汪晓彬愣了愣,神情显而易见地落寞下来。
“我知道,”来人吐着烟圈跨进来,“我等他们回来。”
施灿跟着瞟了一眼,顿时惊得寒毛直竖。
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夜里□□汪晓燕的混蛋!也正是他,导致了汪晓燕的死亡。
操!施灿万万没有料到会是熟人作案,犯下罪行的畜生这会儿非但还在逍遥法外,害死一条人命后甚至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受害人家里!
不对,他为什么会来这里?靠,该不会是来灭口的吧!知道自己害死人为了掩盖罪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那汪晓彬岂不是危险了!
那种无力感再次侵袭而来,不过事情发展与他预期的不大一样,姓刘的接过汪晓彬给他泡的茶,有一茬没一茬地问他:“听你妈说,最近又考第一了?”
汪晓彬腼腆地点了点头,男人又点了根烟,两根手指夹着,说:“不过镇上的高中跟城里可差远了,你爸妈为了能让你上城里念高中可没少花心思,你想去城里吗?”
“城里的学校好,我当然想去的。”汪晓彬在一旁低着头,有些窘迫。
男人笑了起来,一副显摆的嘴脸:“这就对了,我有个亲戚在市三中当副校长,把你弄进去还不是小菜一碟。”
“谢谢……谢谢刘叔……”汪晓彬抬起头,红着脸,“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刘叔的帮助。”
“不用谢我。”他意有所指,“谢谢你姐姐就行。”
说话间又有人急匆匆走进来,汪晓彬喜出望外地叫了声爸,往门口张望一番后又问妈妈和姐姐在哪,汪父狠狠剜了那男人一眼,又闪烁其词地把汪晓彬支开了,叫他去二姑家吃饭。
汪晓彬一走二人就扭打到了一起,汪父一拳砸在那人脸上,破口大骂:“刘军你个王八蛋,就是你害死了我家晓燕!”
打死他!打死他!施灿在边上摩拳擦掌。
奈何干瘦的汪父哪是刘军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被反制在地,刘军关上门喝道:“发什么疯!我刚刚电话里都跟你说了,你女儿的死跟我没关系,我办完事就通知你们了,我哪知道她会被车撞死!”
“我可怜的晓燕呐!”汪父从地上爬起来,坐在矮凳上抹眼泪,“我不管,要不是你中途把她扔下,她能出事吗?”
“好啊老汪,你现在跟我犯浑了!”刘军咬牙切齿道,“那你有本事就跟警察明说去,就说你们两口子为了把儿子弄到城里念书,非得求着我,最后把你们女儿卖给我了,你他娘的敢跟警察说吗?!”
“我、我、我……唉!”汪父给了自己两巴掌,“要不是为了晓彬,我们还要这老脸干什么!”
刘军啐了一口,掏出烟扔给他,语气尽是不屑:“别在这假惺惺了,你们要真疼自己女儿,也不会初中毕业就叫人出去打工,更不会把她哄上我的车。你就甭跟我绕弯子了,想要什么就说,别在这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威胁老子。”
汪父闻言果然冷静了下来,颤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头,说道:“十万,我们也不多要,就要十万。”
“十万?”刘军冷笑一声,“少个零还差不多。”
“十万还多吗?”汪父急道,“一条人命还不值十万吗?你说好带晓燕去镇上的,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半路……”
“是她自己反悔了要跑,在车上又哭又闹的!我还嫌晦气呢,去嫖个娼都不至于染这么一身荤腥。”刘军猛吸一口烟,将一沓信封摔在桌上,“最多两万,爱要不要。我话给你撂这了,你大不了报警抓了我,要想勒索老子门都没有,大不了鱼死网破,我看你家能捞到什么好处?”
刘军还在火上浇油:“大不了我关几年牢出来,老婆跑了我还能再找,你儿子怎么办?别说城里的高中了,到时候连在镇上都被人戳脊梁骨,还有你们夫妻俩,教唆自己亲生女儿卖身,我看你们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
汪父显然被唬住了,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桌上鼓囊的现金,他重重咳嗽了几声,像是老毛病又犯了,屋子里沉默了半晌,他才认命般得垂下了头:“晓彬去城里上学得花好些钱,我这些年身体不好家里收入都靠着晓燕,就当我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