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都去死!”刘军跌跌撞撞地闷头鼠窜,慌乱间瞥见了木门上悬着的老式挂锁,他扑上前将锁摁死,狂笑不止,“都他娘的别活了!”
屋内的夫妻二人直到看到窗户上映出的熊熊火光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待他们想要破门而出的时候,才发现门已经从外头锁死。玻璃窗外焊了防盗的钢筋铁条,他们要被困死在屋子里了。
“爸!妈!”汪晓燕也跟着崩溃,可不管她如何去够挂锁上的钥匙,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事态失控。
施灿想要冲过去,赤问却伸手拦住了他:“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放屁!”施灿喊道,“谁他妈做你那个破选择题了!”
语气很嚣张,行动很苍白。
就算赤问放开他,又还有什么用呢?
汪晓燕转身冲到赤问身前,不停跪拜:“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父母,求求您了!”
“我已经帮过你了。”
“大人,您再帮我一次,我做牛做马报答您!求求您了!”汪晓燕痛哭不已。
“我最不喜贪得无厌。”赤问冷冷道,“何况,你忘了你父母如何待你的了?”
汪晓燕猛然一怔。
“烧得好!都去死,去死!”刘军在屋外拍手叫好,彻底疯了。
赤问拍了拍汪晓燕的肩膀,说:“你就这样放过他了吗?”
这种蛊惑无疑是致命的。
汪晓燕浑身颤抖着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刘军,最后伸出手,将他推进了火海。
“不要!你还要一错再错下去吗?”施灿挣不开赤问的桎梏,喊得嗓子都劈了叉,“他是该死,你也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可是汪晓燕连一眼都没有看他。
汪!
久违的狗叫声把夜空撕裂了一条口子,它带领着高中生冲进火场,与此同时,沉睡的村庄终于苏醒了。
赤问不悦地皱起了眉。
他把挣扎的小鬼捞进怀里,只是还没来得及飞走,鞭子已经携风袭来。
高挑清臞的身影从远处香樟树上跳下来,他扬起的发丝比微风还温柔。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
大话西游的台词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施灿默默骂了夜游神两句,想着再跟他混下去怕是脑子都要坏掉了。
赤问躲开鞭子看向栖迟,饶有趣味地说了句:“有意思。”
“放我下来!”施灿被夹得肋骨生疼,“栖迟救我!”
没等栖迟出手,赤问竟真乖乖放开了他,施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被鞭子卷着拖到了栖迟身后。
栖迟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你白我干嘛?”施灿又怂又委屈,“你去抓他呀!”
赤问却在一旁低声笑了起来。他解下帽兜,露出爬遍脸颊的伤疤与满头红发。
施灿恍惚了一下。
“我下次再找你玩。”赤问说。
23、灿哥
◎我看你坐在树上,削了一晚上弹弓◎
“下次再找我玩?”施灿梗着脖子问栖迟,“他什么意思?他这话什么意思!”
栖迟又翻了个白眼。
“他都跑了,你不去追他吗?”施灿望着赤问消失的方向,“你是不是打不过他?”
栖迟还是没有理他的打算,而是径自走到屋前,将一颗十厘米长的钉子插进了汪晓燕的后颈,汪晓燕双眼失焦,身上的鬼气一瞬间散得干干净净,她无力地垂下了头,跪倒在地,成了听候发落的披皮木偶。
施灿追着栖迟问:“这是什么?”
“锁魂钉。”栖迟说,“免得再逃。”
“这么厉害,”施灿搓搓手,“分我几个呗。”
栖迟瞟了他一眼,说:“你最好想想怎么跟阎君解释可以少受点责罚。”
施灿:“……”
“玩忽职守,你以为今天的事还能就这么翻篇了吗?”
“我……”施灿没底气地反驳,“我又没干什么……”
“无作为就是最大的错误。”栖迟指着烧焦的房屋与灵堂,“这桩桩件件哪一样与你无关?”
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满腹委屈化为了愤懑,施灿咬咬后槽牙,理一直气就壮:“你当我多厉害是不是?拄着根破烧火棍就能上天入地了不成?我倒是想有作为,我打得过那个赤问吗?人家摆明了要帮汪晓燕,我能怎么办?”
栖迟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哪怕之前惹他生气,也是烦躁胜于冷漠,可是这一次,施灿却从他眼里看到了失望。
奇怪,明明占理的是自己,这会儿怎么又不自信了?刚刚升起的嚣张气焰没一分钟就熄了下去,施灿越说越没劲,最后彻底偃旗息鼓了。
消防车困在山腰马路上不来,大火将原本就简陋的平屋烧得渣都不剩,万幸火势还是控制住了,并没有往周边蔓延,如果前一天没有下过雨,如果风再大一些,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火场里的人悉数被救了出来,汪晓彬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赶到,冲进火海打开了上锁的房门,汪家两口子被烟呛得不轻,更惨的是灵堂里的刘军,救出来时身上还燃着火,不死也残了。
最可惜的是那条忠心耿耿的大黄狗,它被倒塌的房梁砸中,没能活着跑出来。
好像什么都没错,又好像什么都错了。
“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施灿无精打采地坐在半塌的围墙上,万分沮丧,“我承认我是动了私心,可是你知道那种滋味吗?我看着汪晓燕被伤害侵犯,我看着她被车碾死,我看着司机肇事逃逸,可结果呢?结果是所有的坏人都逍遥法外,是她至亲至爱的父母三缄其口沆瀣一气,是无辜善良的货车司机被敲诈三万块钱息事宁人。”
施灿长长吁了口气,用质问的眼神看向栖迟:“她只是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这不对吗?生死簿的规则就那么重要吗?”
“如果世上之事都能动用私刑解决,那三界秩序岂不乱套。”栖迟侧身向他,听不出什么语气,“你以为你只是放任不管了她一回,你以为她只为自己报仇祸不及无辜,可是下场你看到了。”栖迟回过身,“放任自流的结果就是失控,鬼魂不同于凡人,他们带来的破坏力和连锁反应绝不只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这次是烧了一间房死了一条狗伤了几个人,下次呢?”
施灿被堵得哑口无言。
救护车也到了。刘军生死未卜地被抬上担架带走,施灿却痛快不起来。另一边,汪晓彬还在劝父母去医院看看,可汪家两口子哭天抢地守着废墟不肯离去,家没了,汪晓燕性命换来的五万块钱也付之一炬。
恶人得到惩罚了吗?得到了。
这是想要的结果吗?并不是。
汪晓燕的遗体面目全非地蜷缩在焦木黑炭中,还是一样的死于非命,还是一样的罪恶掩埋。
沉冤得雪呢?没有。
伸张正义呢?没有。
跟十八层地狱的惩罚有区别吗?呃,那还是有的,至少活着的时候也得让你们受些罪 。
施灿安慰着自己。
汪母快把肺管子咳出来了,激烈的情绪波动叫她几乎昏厥过去,最后和汪父一起被强行架上了山脚下的救护车,蜂拥人群散去,折腾一宿,月亮落了山。村口广播准点播报起早间新闻,冬夜的六点不见半点光明,与酆都鬼城别无二致。
引擎轰鸣声呼啸而来,一辆粉色的跑车停在他们几米开外,驾驶室上走下来一个银发圆脸帅哥,皮肤白净打着黑色眉钉,明明是一副可爱长相,偏偏弄得跟非主流似的。
“栖哥。”
哦豁,开口更奶了。
小可爱插着腰低头看看跪着的汪晓燕,再抬头看着墙上的两位,鼓鼓腮帮子问栖迟:“哥,能帮个忙吗?”
哥?
啧!
栖迟倒挺无动于衷,小可爱也没介意,自顾自说了下去:“这次灵车事件,我们接了三个任务,现在抓到两个,还剩一个。”他指了指车后座,“剩下的一个能拜托你吗?”
栖迟看着副驾驶挑了挑眉:“怎么了?”
“那个……”小可爱靠近一步,掩嘴小声说道,“尔盈姐痛经了。”
“你又不痛。”栖迟一点儿没怜香惜玉,“你自己去抓不就行了。”
“那不行,我得陪着尔盈姐。”小可爱调转方向,“灿哥,你帮帮我呗!拜托拜托!”
灿哥?
哟吼!
施灿被一声哥砸得飘飘欲仙,自打入这地府,净是伏低做小被欺负的份,这突然来个管他叫哥的,简直算得上扬眉吐气,但一瞧自己老大那副神鬼不理的臭脸,又烦躁起来:“可是我们还得把汪晓燕的鬼魂带回地府呢。”
“小事儿,我车后座刚好还剩一个位置!”小可爱提起汪晓燕撒腿就跑,“谢谢栖哥灿哥啦!等会儿我把资料发给你们,回头请你们吃饭!”
施灿:“……”
我他妈可没说同意啊!靠,栖迟这混蛋不会又怪我自作主张吧!
“我……他……”施灿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叫陈冉,是陆尔盈底下的二级魂差。”
施灿心说我关心的好像并不是这个,但还是象征性地哦了一声,栖迟把手揣进衣服兜里,鼓鼓囊囊握着什么东西,施灿正想着找个话题活跃下气氛,却听栖迟喊了一声:“大人,还打算偷听到什么时候?”
有人?施灿立刻警觉起来。
“无趣无趣,我原本还想听听你们背后说我坏话没有,结果光听着你训人了。”野仲的声音从犄角旮旯里传来,他摇着折扇出现,笑盈盈地看了看施灿。
“夜游神!”施灿跟特么看见娘家人似的,“你什么时候来的?”
“比栖迟晚,”夜游神说,“反正他拿石头砸你的时候我已经到了。”
“什么!”施灿眼珠子都瞪大了,跳下围墙学着小可爱叉起腰来,“我说怎么好端端的手背被小石头砸了,居然是你!”
栖迟咳嗽了一声,难得露出窘迫的神色。
施灿又转身问野仲:“大人,那你为什么一直不现身?”
“我原本是追着赤问来的,没想到你会在这儿。”野仲说,“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打算干什么,所以才伺机而动。”
“是伺机没动。”
野仲干干笑了两声:“你亲老大都作壁上观着,我何苦蹚这趟浑水。”
“栖迟!”施灿理更直气更壮了,“你刚刚大义凛然说了那么多,结果你不也无作为,既然一早就来了,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不然事态也不至于发展成现在这样!”
“你惹的祸凭什么我给你擦屁股。”栖迟没看他,“而且,有些坑得自己踩,有些南墙得自己撞,不然你永远不会明白,就算我今天阻止了你,下一次你也依旧会再犯。”
“这一点我倒是赞同栖迟的做法。”野仲合上扇子望向远处,“世间善恶都须得你自己体会,想想也挺可笑,你从无间地狱而来,却比这开化人类还要善良几分。”
“人之初,性本善。”施灿说。
“是吗?”野仲握着扇子划了一圈,似笑非笑道,“你看看这些凡人,还相信性本善吗?”
天边悄悄露出一块鱼肚白。又有人端着饭碗围了过来,三五人群窃窃私语,邻居家臃肿的妇女捧着一碗面条递给汪晓彬,他摆摆手拒绝了,女人却也不走,加入了围观群众的队伍。
“晓彬啊,不是说司机只赔了三万吗?你爸刚怎么喊烧掉五万了?”有人按捺不住凑了上来,汪晓彬低着头在废墟里捡拾残存的家当,孤独又无助。
“只有三万,”他说,“爸爸他记错了吧。”
“也是,你家哪还能再拿出两万来呢!”说话的是递面条的女人。
“刘军又是怎么回事?”又有人凑上前了几步,“他怎么大半夜的在你们家,还被烧得那么严重?”
“我不知道。”
“这火好端端的怎么就烧起来了,怪邪门的……”
汪晓彬没有再理会他们。
他将他姐姐焦黑的遗体搬至屋外,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算是最后一点体面。
施灿唏嘘地叹了口气,说:“至少,汪晓燕的弟弟还是一个好孩子,一个好人,不像他父母这样自私。”
野仲却不以为然,转着扇子说道:“他可算不上。”
“什么意思?”施灿没明白。
栖迟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张了张嘴没说话。
“白天姓汪的跟姓刘的扭打在一起的时候,那小孩可没有走开。”野仲说,“他偷偷返回贴在门上,里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施灿:“……”
所以那些真相,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是他选择了沉默。
选择了否认。
“栖迟这人十足刀子嘴豆腐心。”野仲冷笑了一声,“我可不像他那么假菩萨,该叫你看清的人性一点儿都不藏着掖着。”
“不对啊。”施灿飞快地看向他,“你不是晚上才到的吗?白天的事你怎么知道?”
“啊……”说漏了,野仲突然尴尬,“好吧,说实话我白天就在这了,其实我不是跟着赤问,我是跟着你的。”
“跟着我干什么?”
“关心你啊。”野仲还真挺不藏着掖着,“我听无常说你独自执行任务,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早知道你老大也跟着你,我就不管了。”
栖迟:“……”
“哦对了,栖迟,”野仲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视线,“你不是给施灿准备了新武器吗?你倒是给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