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叙道:“别想着你的脚,闭上眼睛,听音乐就够了。”
唱片机播着悠闲的曲调,节奏平缓而松弛。路采觉得萧远叙好像有魔力,自己应该手忙脚乱,但此刻全然将负担抛在了脑后。
自己闭上眼睛,双腿在音乐里没了沉重感,唯有本能地贴合韵律。
“膝盖别紧张,你只管跳,不用担心会踩到我。”萧远叙道,“出步不需要犹豫。”
这并非命令的语气,路采却觉得被掌控了。
他又被萧远叙带着转了几个圈,最后一个短暂地腾空了下。
温热有力的双手把他平稳地放回地面,路采在加快的心跳中睁开了眼睛,但没有因此畏手畏脚,反而更加轻快了些。
萧远叙道:“企鹅改造成人类的手术完成了,交医药费吧。”
路采顺着问:“萧医生这台手术多少钱?”
“你看着给?”萧远叙接茬。
路采耍赖道:“那我给你笑一个!”
他循着跳舞的感觉朝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冲萧远叙灿烂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和小梨涡。
“晚上我要补课,该回去了。”路采活蹦乱跳,“萧总拜拜。”
巷口有告别的情侣彼此飞吻,他不明所以,但酷爱见样学样,指尖抵在柔软的唇角,给萧远叙也飞了一个吻。
一时三心二意,路采还忘了还掉西装,留下自己脏了的外套挂在店里。
萧远叙靠在店门口抽烟,望着路采的身影从胡同里消失,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却没有提醒。
口袋里的电话响了响,萧远叙拿出来一看,是参加舞会的某位名媛。
“您不来吗?我扫了一圈周围,没看到您。”
名媛细声细语地说完,遗憾道:“为了今晚的聚会,我吃了两个月的草,就是为了套上这件裙子,还以为能邀请您跳第一支舞呢。”
萧远叙本来打算赴会的,现在略感乏味,态度却没流露丁点不耐烦。
“不好意思,我突然有事。”萧远叙道,“应该不来了。”
名媛追问:“是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正好我父亲也在这边。”
萧远叙礼貌道:“小事情,外套被人换走了而已。”
路采本就长相惊艳,穿上稍显高调的衣服,看上去更加惹眼出众,这一路走回去不知道回头率能有多高。
漂亮的事物总是令人心生爱护,一次枯燥的舞会换一个亮眼的画面,萧远叙觉得挺值得。
晚上十点,路采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拿走了人家的外套,怂巴巴地打来电话道歉。
要是知道胸针价值多少钱,他可能会连夜送回萧远叙家里,可惜萧远叙没有提及这些细节。
路采道:“明天下午六点半,在八楼消防通道的门后面,我趁着没人的时候把衣服给你。”
萧远叙无语:“我们是在进行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吗?地点需要这么隐蔽?”
路采道:“大家可八卦了,发现我们认识的话,指不定怎么编排你,我可是为了你的清白着想。”
萧远叙第一次被人顾着清白,被惊到了,半天憋出一句“谢谢”。
经过那场舞,路采更近一步地混进了人类中,只要速度不是太快,走路的模样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早上,他把萧远叙的衣服装进了书包里,一起带去教室。
上礼仪课的时候,坐在他后面的练习生在开小差,发现他的书包比往常要鼓,打听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这位就是最开始喊路采“小文盲”的人,路采不太想搭理,敷衍地说了句衣服。
“什么衣服啊,干嘛要带过来?”练习生刨根问底。
路采没有恶意,单纯地困惑道:“关你什么事呀?”
练习生无言以对,而路采很快转移注意力,字体歪歪扭扭地写着笔记。
他头发长得可以扎个小辫子了,垂落下来时削弱了五官的英气,某些角度有几分男女莫辨的美感。
此刻他低着头上课,发丝松散着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灯光打在上面,细腻得泛着荧荧光泽。
练习生看得心痒,没事找事地踢了一脚路采的书包。
还剩下五分钟能下课,路采不想惹是生非,忍了以后没想到又被踢了一脚书包。
动作不重,但是教人无法忽视。
“小文盲,这课上得那么认真干嘛?老师都不管纪律的。”
练习生嬉皮笑脸,前倾着身体搭话,顺手撩了下他的发梢。
路采把椅子往前一挪,与他隔出了一段距离,接着练习生把课桌推过去,两个人的桌椅又并上了。
这么重复了几次,下课铃声响了,他们还在幼稚地折腾,谁也不乐意率先收手。
旁边的女生道:“你们在搞什么?是小学生吗?”
“小文盲藏了件衣服。”练习生酸溜溜道,“不会是女装吧?哪个女孩子昨晚忘在你房间里的?”
路采道:“你别开玩笑!”
他越是反应大,练习生越要一探究竟,连激将法都用上了。
“别不好意思嘛,男人要敢作敢当啊!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人家把衣服丢你这儿,清白就已经没了!你这样子像个渣男!”
练习生想去抢书包,但是没得逞。路采用力地抱住书包,把桌子往前挪了一大截,几乎坐到了教室门口。
他破罐子破摔:“我就是渣男怎么了?”
桌角磕到了细开一条缝的门板,发出“砰”的碰撞声。
路采下意识道了歉,抬头就见到了顶头上司,惊得鱼尾巴都要露出来了。
约定的六点半早过了,萧远叙被放了一刻钟的鸽子,放心不下所以来这里看看。
路采猜到了这点,再记起刚才与练习生打打闹闹,心虚得仿佛干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他怕萧远叙生气了,扑闪了几下睫毛,不敢随意吱声。
而萧远叙觉得有趣,用着彼此才能听清楚的音量,跟着说:“还我清白,渣男。”
第8章
“是你自己找过来的,怎么能要我负责你的名誉呢?”路采上回耍赖奏效,这次采取了同样战略。
他比萧远叙小好几岁,萧远叙因此下意识地让着他,他就迷迷糊糊地继续使性子。
路采又说:“好了,明天我再去上课,那群家伙要造我们的谣了!”
萧远叙看他一脸懂行,虚心请教:“那要怎么办呢?”
路采这几天学了不少新词,活学活用道:“清者自清,但以后还是要注意一点。”
“好的,我会避嫌的。”萧远叙捧场。
少年天真活泼,真是很好打交道,不知不觉便与人亲近了起来,不会顾忌身份的差距,也没衡量利弊的心思。
像被捡回家的小动物,尚未生出野性,在温暖又陌生的环境中先是瑟瑟发抖,再是逐步试探。
发现没有危险之后,便敢卧在屋主的腿上打盹,时不时还要挥一下爪子。
路采被这么顺着说话,心情愉快地想要摇尾巴,邀请道:“我周六要拍宣传照,你来不来看?”
萧远叙提醒:“不是说要注意一点吗?”
路采后知后觉,嘀咕:“看一下又没关系,罗南洲也来呢。”
今天萧母要回国,之后八成有事要萧远叙做,他没办法一口答应下来。
他道:“罗南洲那么有空?应该多给他接几个通告。”
“唔。”路采感觉自己无意坑了人,支支吾吾,“他不空,只是顺路……”
萧远叙好奇:“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路采道:“签约的时候碰过面,他给过我饼干,前几天我们一起吃了夜宵。怎么了吗?”
在普遍要做身材管理的大环境里,两个嘴馋的走到一起,加上都是好脾气,自然而然地混熟了。
萧远叙道:“没怎么,你人缘不错。”
“哪有啊?下课都没人和我讲话,他们不喜欢我。”
“他们不是不喜欢你。”萧远叙安慰,“插班生是比较容易遇到人际问题,可他们不理你,可能是因为你太招人喜欢了。”
路采疑惑:“这理由听上去好牵强……”
“在同一个公司,上同一门课程,不代表你们可能会当好朋友,但你们一定是竞争对手。资源就这些,你拿了那他们就没有了。”
萧远叙讲到这里顿了下,再说:“打好人际关系是有必要的,可你不用太在意每个人对你的态度。”
路采似懂非懂,跟着萧远叙一起出了公司,然后萧远叙接了通电话。
对面是他家的司机,说在机场接到了萧母,现在正要去餐厅。
“我也快过去了。”萧远叙道。
路采听到电话里窸窸窣窣,才知道萧远叙傍晚有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你妈妈回来啦?你们那么久不见,肯定有好多话要说。”路采道。
萧远叙想起之前被再三催促的事情,一言难尽道:“她确实有很多话要和我说。”
昨天上过热搜的名流舞会,萧母曾要求过他抽空参加。
因为他平时工作忙碌,也无意去衣香鬓影的场合,这是结识优秀异性的好机会。
要是被萧母知道他那时候在吃松鼠桂鱼,估计要好好念叨一通。
路采笑道:“那不是很好?快去吧!”
萧远叙见他笑得生动,心说,十八岁真是好,无忧无虑且没心没肺,就是个享受青春的年纪。
不出萧远叙所料,萧母优雅地坐在景观位,手上端着杯花茶,楼下是繁华璀璨的夜景和滔滔江水。
一开口,她便说:“你当你还是十八岁?再过几年岁数就是三开头了,我们暂且不说结婚,怎么连个对象都没影?”
服务生拉开她对面的椅子,萧远叙缓缓落座,还是同一个说辞:“太忙了。”
“这理由在这儿没用,你再忙能有我忙?”萧母道,“还有,今天为什么迟到了二十分钟?”
萧远叙觉得他妈不该当总裁,应该去当侦探。
他随口道:“路上堵车。”
“我算上你堵车的时间了。”萧母道,“要不然我调个你们公司的监控,瞧瞧你这二十分钟在干嘛?”
萧远叙道:“那你想听什么答案?”
萧母道:“我想听实话,你难得迟到一回,实在很可疑。之前夏泽打电话来拜年,我多问了几句你的事,他还跟我说了……”
她适时地欲言又止,萧远叙不知道夏泽胡言乱语了什么,怕母亲在套话,一言不发地翻菜单。
见儿子不上当,她只好接着讲:“说你最近在玩养成游戏,养成游戏是什么?”
养了美少年几天的萧远叙:“……”
萧母发给他相亲对象的资料,道:“早点卸载吧,我留这里半个月,你接下来没空打游戏了。”
·
被养的小人鱼不知道自己成了饭桌上的话题,这些天他上课很积极,每次回宿舍都累得尾巴抽搐。
除了班里常常有人喊他“老板娘”,他觉得最近过得非常顺利。
元宵节之后,公司的声乐老师复工,大家的课程表更加满满当当。
声乐的第一堂课做的是摸底,老师播放了一首没有公开过的歌,循环三遍后停止,让大家看着谱子翻唱。
老师之前是歌手,凭借过硬的实力,在选秀节目做过导师。他淡出娱乐圈后到公司任教,但性格如初,没有因此柔和,是出了名的暴躁苛刻。
他见路采对着乐谱发呆,点名说:“第一节 课就三心二意?”
“老师,他应该不认识谱子!”坐在路采后面的练习生抢着说。
老师翻白眼:“我在和他讲话,你凑什么热闹?靠,真的不识谱子?姓董的塞过来一个开口跪?”
路采想说自己听了三遍应该会唱,可是没有插话的机会,老师转身打开钢琴盖,认真仔细地开始教他哆啦咪。
这种再基础不过的音调,路采要是唱不来,那就是给种族丢脸了。
一直以来,美人鱼都披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但有两样特点毋庸置疑——惊艳的美貌,和富有诱惑力的歌声。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路采见过人类对人鱼的歌声有多么着迷。
当时他在长尾巴,如人类长个子般疼痛,游了一会就趴在礁石上晒太阳,娇气地不肯动弹了。
那是他在离家出走之前,唯一一次看到人类,有艘船在不远处驶过,差点要发现他的存在了。
以他的能力,他是逃不掉的。就在这个时候,哥哥哼唱着随意的小调,船上的水手立即迷迷糊糊地调转了航向,想去追寻这渺茫遥远的歌声。
“你的音域倒是挺宽的。”老师教导过后脸色缓和了些,“你先唱下第一段,我听听看。”
路采听话地唱完,再被要求唱了第二段、第三段……
然后在大家目瞪口呆的视线中,他唱完了一整首歌。歌曲难度不低,但他没有一个错音,也没有任何卡顿。
老师匪夷所思道:“你真的不是科班生?”
这次是其他学生纷纷忍不住答话:“他不仅不是科班生,而且没念过书,音乐课都没上过!”
老师听到过别人喊路采文盲,但“文盲”这声称呼,好多人都担当得起。
没想到路采是货真价实的,他沉声道:“你父母怎么想的?不让你读书,他们能给你的未来负责么?!”
殊不知在父母的负责下,路采保底是个王子,要是兄长就此一去不回,那还能在海里成为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