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俩的账还没算呢，你可别想走。”柳韫奇怪地笑了起来，他的手缓缓放下，露出一双绿色的眼睛。
　　他在学夙鸣的样子！
　　周琰被激怒得彻彻底底，再次揪住柳韫的衣领，狠狠一拳揍在他脸上，柳韫顺着墙滑下去，脸上的血喷的到处都是。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我变成你喜欢的样子，难道不好？”柳韫坐在地上，吐出嘴里的血，他抬头看着周琰，用一种古怪而不通世事的语调发问，血顺着他的脸流下，凝固成一道道黑色的阴影。
　　周琰从茶棚开始就没有跟柳韫说过一句话，此时此刻，他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
　　“别不说话，你不要激怒我！”柳韫突然暴怒，下一秒又痛心疾首地捂住脸，“忘了，我比你大三百多岁，你在我面前还是个孩子，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计较。”
　　周琰终于开口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柳韫的手指滑下，他脸上的血滑到唇边，他伸手拭去，用舌头舔了一下。
　　张嘴时他口中露出獠牙，那獠牙一晃，消失在一个充满恐怖的笑容里：“像这样多好，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
　　周琰憎恶地挪开。
　　柳韫大方一笑，凑近了，好奇地一龇牙：“你在怕什么？你怕我杀了你的恋人？”
　　“不要跟着我。”
　　柳韫惆怅地靠墙，仰望着天：“当初可是你先跟着我啊。”
　　“我跟着你是因为你滥杀无辜！”
　　柳韫猛地上前，拽住他的手臂，嘻嘻一笑：“如果现在我重新让你选一次，你会选跟你的情人走，还是保护这里无辜的百姓？如果我杀掉这个馆驿里所有的人，你会阻止我吗？”
　　周琰回身一剑砍在柳韫的手臂上，一张年轻女孩的脸暴凸出来，这脸半边已是白骨，眼珠子空了一个，面目扭曲狰狞。
　　周琰一惊，迅速收手，那张脸的皮肤迅速皱起来，干瘪成一张人皮。
　　周琰盯着柳韫的脸，只阴沉着说：“我绝对会杀了你！”
　　柳韫拂袖，咳嗽着笑了起来：“是吗？你要是能杀掉我的话，几年前就动手了。”
　　他轻声细语地反过来安慰周琰：“你不知道我吃掉过多少人，你根本杀不了我。等你能够杀掉我的时候，你就会变得极端暴戾，比我更残忍，你想变成另一个我吗？”
　　“你到底想怎样？！”
　　“几年不见，我们坐下来聊聊，叙叙旧如何？”
　　周琰并不回答，他站在原地不动。柳韫估算着他被动摇的几率又多大，于是顺势低头，无不悲伤地说：“我容许你考虑几天，你最好主动来找我。”
　　可惜，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周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柳韫对着空气轻轻地吹了一个欢快的口哨。


第47章 恶魔
　　周琰回到住处，没有点灯，夙鸣睡着了，他于是便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夙鸣终于开口了：“你打算坐一晚上？”
　　周琰在走神，夙鸣突然说话，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什么时候醒的？”周琰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过来，他坐在原地，低着头，伸手挡住了脸，“我吵醒你了？”
　　“没有。”夙鸣轻轻地说，伸手，“过来。”
　　周琰犹豫了一下，过去挨着夙鸣躺好。夙鸣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这是个哄他睡觉的动作。
　　周琰忍不住伸手紧紧地搂着他，他每次感到不安的时候，夙鸣总能有办法让他慢慢地安静下来。
　　“我跟你说一件事。”周琰刚才还在想怎么收拾柳韫，被一安慰，瞬间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他哀怨地说，“我遇到一个难缠的人，本来想明天再跟你说的。”
　　夙鸣静静地听着。
　　“我前几年来这里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他是从秦国来的，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刀客。当时他从秦国逃到这里，在这附近屠了一个村，院子里男女老少，近百口人全都被他杀了。”
　　“就刚才那个？”
　　“是，就是他。”周琰深深地叹气，“他到处杀人，杀了人之后无一例外将人头全部砍下吃掉，因此他能变化出很多张脸，没有人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模样，也没人能抓得住他。为了防止他逃走，我的确跟了他很长时间，我当时想趁他不备杀了他，但是没成功。”
　　夙鸣没有说话，他那一刻脑海中闪过柳韫的眼神，难怪这个人的眼神看起来非常恐怖。
　　夙鸣问：“为什么杀不掉他？”
　　“因为他有无数颗人头，他的皮囊底下全部都是人头。”周琰想起刚才的场景，那个从柳韫身上冒出来的小女孩，他曾经见过一面，那是个很懂事的小姑娘。
　　他没有救成功，就晚了一天，柳韫就把村里的人全杀了。刚才那个死去的小女孩，还用空洞的眼睛看着他，但他却砍掉了她破碎的头颅。
　　周琰沉默了一下，回答：“除非将他千刀万剐，把他身上的这些人头都砍掉。”
　　是穷奇吗？夙鸣想到在涂山翻阅过的书里，记载过相似的怪物。
　　诡计多端，性情乖张怪异，唯一的喜好便是作乱。遇到坏事则火上浇油，遇到好事则极尽破坏，所以时常帮助盗匪和叛贼，残杀善良无辜的百姓。
　　“我没能杀掉他，反倒被他赖上了。”周琰沮丧的承认，“是我轻敌了，我真的很不擅长跟人打交道。”
　　夙鸣沉默了一会儿，讥讽地问：“他看上你了？”
　　“不是吧？”周琰虽然隐隐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劲，但他拒绝承认，“不至于吧？我以为他来找我报仇，我刚才还揍了他一顿。”
　　夙鸣慢悠悠地说：“其他人见到他就跑，无一不被他砍了头吃了。唯独你见他不跑，跟他打了一架，还要杀他，他肯定觉得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周琰一口咬死：“不可能！”
　　“别急着否认嘛，你前段时间亲口说的，你来中原的时候很受欢迎，喜欢你的人很多。”
　　周琰不是很想受到这种欢迎。
　　“这种事情，摊上也没有办法。”夙鸣并没有生气，在他眼里，柳韫根本不值一提，于是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我以为多大的事，快点睡吧。反正你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你的，那等他来再说呗。”
　　“对不起。”周琰无端觉得愧疚不安，“我惹出来的事。”
　　说着他突然非常自觉地搂住夙鸣：“无论如何，我会保护你的安全，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柳韫站在门外，一言不发，他找来一把新的长刀，刀尖点地，静默地伫立着。
　　许久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微笑。
　　周琰睡了个安稳觉，一觉醒来他忽然又介意起来，这么大的事，夙鸣怎么能一点都不生气呢？
　　夙鸣的脾气已经磨没了，神定气闲地告诉他：“行了，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就当我生气了，又原谅你了怎么样？好了，我再说一次，我原谅你了。”
　　柳韫隔着门窗伫立了整整一晚，他是一个不喜欢拖延的人，一件事非要办成了才好。
　　听到夙鸣和周琰的交谈，他蹙眉，感到遗憾。周琰拒绝了他提出的方案，而他又遭到了夙鸣的轻视。
　　如此一来，就非得杀了那个绿色眼睛的男人了。
　　但，如果杀了那个人，周琰会不计代价把他也杀掉。
　　柳韫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他随即无所谓地笑了起来。不，周琰会回到以前那样孤单落魄的时候，等到那个时候，如果他伪装成夙鸣的样子，或许一切就会变得更加有趣，这样才能彻彻底底激怒周琰，彻彻底底地毁掉他。
　　感情太复杂了，柳韫不懂，他是个单纯的人。
　　单纯地对某些人有好感，但仅此而已。对于一个混乱邪恶的人来讲，他的兴趣在于看人被毁灭，如果是有好感的人被摧毁的话，乐趣就会翻倍。
　　这么目标再宏伟一点的话，那么就是毁灭世界。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夙鸣，逼疯周琰。
　　不多时日，距离卢洲不远的齐国，相国田常突然叛乱，派遣一名刺客杀了国君。
　　田常本为齐国相国，家族显赫，野心勃勃，筹划着这件事也不是一两天了，只是一直未能找到能完成这场刺杀的门客，才拖延至今。但这一次，那个在秦国臭名昭著的刀客竟然找上门来，他其貌不扬，却有一双极其罕见的绿色眼睛。
　　那名刀客杀了国君后，逃往鲁国的都城——卢洲。齐国朝野上下被田常掌控，臣子们不能对相国发难，便上下齐心，要求捉拿那名刀客。
　　鲁国的都城街头迅速传开了捉拿刀客的消息，街头巷尾贴满了告示，所有的告示上都写着；刀客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柳韫迅速变换了脸，隐藏了起来。
　　周琰突然发现他们身边出现了很多跟踪的人，并且他们都是冲夙鸣来的！


第48章 看客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跟着你？”
　　周琰一直走在夙鸣的身后，揽着他的肩，带他拐进一条巷子。
　　周琰低声说：“你不要动，他们冲上来也不要动。”
　　周琰话音刚落，几个人突然从身后扑上来，周琰没有犹豫，几个刺客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一道血色的光柱从身体里喷涌而出，往后弹了出去。
　　黄泥墙上出现了新的颜色，红色的血点溅上去，迅速渗入墙壁中，像一朵朵不合时节的梅花。
　　“别看，往前走！”
　　周琰推了一把夙鸣，让他往前，自己反向朝尸体走去，他快步上前蹲下，从尸体上摸索出一张浸透鲜血的布。布条上是通缉令，他匆匆瞥了几眼，捏成一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柳韫没想到周琰竟敢堂而皇之地在街上杀刺客。
　　这是个警告，血淋淋的的警告。警告那些明着暗着的人不要再跟上来。
　　周琰或许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第一时间把危险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没有任何迟疑。
　　柳韫觉得有意思，他混在身后跟踪的人中，不远不近地看着。
　　“齐国田常反叛，柳韫扮作你的模样刺杀了国君，现在他不知逃往何处，这些人，现在把你当成了刺客。”周琰边带着夙鸣往前走边低声说。
　　夙鸣没想到柳韫会搅合到齐国的叛乱里去，这恐怕不仅仅只是想嫁祸给他这么简单。
　　“有多少人？”夙鸣皱眉问。
　　“不清楚。”周琰说着，突然一把拽过夙鸣，调转方向朝另一条小路躲去。
　　四面都是追兵，官兵出动了，他们分散张贴告示，黄泥墙上很快贴满了布条，他们边贴边议论纷纷。
　　“你说这齐国的刺客，怎么会跑到卢洲来？”
　　“谁知道呢？”
　　“听说齐国上下都在讨贼呢，过几天齐国亲自派官军过来拿人。”
　　“刺杀了君王，这是死罪啊。”
　　官军说着贴完布条，转身离去。
　　“我对田常有所耳闻。”周琰环顾四周，他把夙鸣遮挡在安全的位置，“齐国若是真的派兵来抓你，我们麻烦大了！”
　　夙鸣淡定地发问：“那个柳韫……为什么想杀我？”
　　“他有病！”
　　“别说气话，我要知道他的目的。他到底是想报复你，还是把你从我手里抢走，或者另有所图？”
　　“我怎么知道？”周琰更加着急了，“万一他就是发起疯来，想杀人为乐呢？”
　　夙鸣停下脚步，瞪了他一眼。
　　“我想想……”周琰被瞪了一眼，老实了，他安静下来。
　　柳韫在不远处看着，他站在高高的黄泥墙上，一顶斗笠遮住了他的脸。
　　他一直盯着他们，听着他们的谈话，看着他们一路逃亡，他情不自禁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他对夙鸣越来越感兴趣了。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周琰时刻在保护他，但是这个人，直接影响着周琰的喜怒哀乐。
　　他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柳韫蹲在城墙上，低头思索。
　　周琰身上总能看到很孩子气的举动，他总是在索求鼓励和奖赏，需要得到情绪上的反馈，哪怕是责备和批评。为了获得想要的依赖，他毫不犹豫地就能付出全部的真心。
　　柳韫原本一直以为，是周琰想得到那个人；但现在他才发觉，是周琰想把自己交付给他。
　　原来他的天真是这么保留下来的，柳韫终于破解了长久以来的谜团，这真是一个让人欣喜的发现。
　　柳韫庆幸自己的计划并没有失误。他的判断是准确的，杀掉夙鸣，就能再度在周琰身上感受到那种美妙的脆弱。
　　只是，这样借齐国官兵手杀了夙鸣，好像有点可惜。
　　柳韫觉得惋惜，他从墙上跳下，落地时尘嚣四散。他在灰尘里小小地犹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杀了夙鸣。
　　“趁着齐军还没来，不如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甩开他们。”周琰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提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我们马上想办法出城，自大楚北部绕回乾国。至于齐国的官军，不是太大的麻烦，他们只会在鲁国继续寻找。”
　　夙鸣听着，心想真是心累，非得脾气闹完了才能正常。
　　周琰分析：“倘若在卢洲抓不到人，他们不会追过来，我猜，他们会借势攻打卢洲。”
　　“你猜？”
　　“不完全是猜测，我之前去过齐国，听说过一些消息。刚才告你了，我对田常的情况有所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