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兰还不知道这事,她要是知道上回遇到那个变态,来找周琰说了这些,不仅能把孙猛踩在脚下暴打,甚至还能让他当场死亡。
夙鸣随苏砚棠来到了涂山,夙鸣初到时有些惊讶,他原以为涂山里边也是个孤寒料峭、隐藏在竹林深处的幽静之所,没想到这里这么热闹。
涂山乍一看不过小小的一片林苑,入口处搭建的一座小木屋,边上有一个水塘,有一轮大水车立于其中,四周秀竹林立,一片绿意盎然。
但实际上这片密林只是用以掩人耳目,穿过一条通幽的小径,途径一片盛开的桃花林,才能看见真正的涂山。这里面四周群山环绕,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鸟雀齐飞,就是一个热热闹闹的野生动物园,豺狼虎豹什么都有。
苏砚棠在前侧的木屋那里接待了元久。
元久跪拜在涂山门前,他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即便是春日,他身上也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秋霜,弥漫出一种挥之不去的悲怆。
苏砚棠坐在屋内,他侧着身坐着,元久只能看到亭台栏杆之后,一个身影闲散地靠着,银色的长发垂落下来,挡住了他半侧的脸。
“孤获辱受耻,上愧周王,下负百姓。”元久的声音如泣如诉,“呕心泣血,终得返国修政,然如今身受囚破之耻,不能自辅,亦不得富民养士。听闻涂山有仙尊居于此,特此前来问计,请仙尊指点!”
什么仙尊?苏砚棠听着觉得老别扭了,他才90多岁,只是个不到一百岁的狐仙宝宝而已。
苏砚棠朝站在屏风后面的夙鸣打手语,示意这会儿该他说话了。
夙鸣跟他比划着打哑谜:“我说话你干嘛?”
苏砚棠对口型,朝座位指了指:“我就坐这儿装一下。”
夙鸣很无语,这是拉他来唱双簧的吗?
“大王想问什么?”
一个低沉又像水一样温柔的声音响起。
“孤囚于尺寸之地,已为乾国外臣,不知应以何面目存活于世!”
元久再度叩首,深深地跪倒在地上。
“大王既已归国,不如先静心休养一段时间。”夙鸣轻声说,“大王在乾国被囚于石牢之中,日日夜夜侍奉凫休,不久前才回到都城,心中有所郁结也是常情。”
元久伏身回答:“被辱怀忧,内惭朝臣,外愧诸侯,不敢不日夜殚精竭虑!”
夙鸣朝苏砚棠用手势加口型比划了几下,传递了一个意思:元久不打算说实话。
苏砚棠点头,然后摇头,他也向夙鸣传递了一个意思:可以理解。
元久的目的无需多言:复国,复仇。
但他现在不过凫休的外臣,既无兵权,又无封地,只能假托于心有郁结,在这里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世难时危,元久的处境艰难,苏砚棠轻叹一声,示意夙鸣帮他一把。
“大王既然归国,不如先尊天事鬼,以求福报。”夙鸣的声音隔着窗扉飘过来,“在东西各设两座寺庙,东郊祭阳,名曰东皇;西郊祭阴,名曰西王母,祭陵山于会稽山,祀水神于江州,如此搭建四座庙宇,以表忠心。”
元久欣喜:“多谢仙尊指点!”
“好了,你回去吧。”
元久忙说:“孤下次再来拜见……”
可别再来了!夙鸣赶紧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再来,大王在都城等待便是,若大王执意要来涂山,那么之后便不能相见了。”
“这……好。”元久恭谦有礼地退了出去。
元久退出去之后,苏砚棠啧地感慨了一下,他望着元久离去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
夙鸣看着苏砚棠,他也轻轻地笑了起来。
看了那么多的书,有满腹的才华,明明什么都知道,但却什么都不做。
因为出生便养在衣食无忧的温柔乡里,所以从来没有想要而不可得的东西。
但是倘若某一天,一个人能够动摇你,打败你,把你拉下神坛,那么你可能会遭到前所未有的伤害。
因为你,什么都没有经历过。
夙鸣并没有说出他的担忧,这只是最坏的假设。未来的日子还长得很,万一哪天狗子哥就想通了,就去体验生活了呢?
不开窍的持续不开窍,周琰倒是好像跟夙鸣心有灵犀似的,他等夙鸣一回来,突然提出一个主意:他想出去旅游,体验生活,俗称度蜜月。
第45章 卢洲
出去玩这个想法,真就是凭空从周琰脑子里蹦出来的。
他也说不出什么理由,羽渊池也是家,这里也是家,但除了这两个地方,他们只在湖城短暂地待过几天,他还没有出去玩过呢。
夙鸣收到请求,但一口答应显得他很好说话似的,他故意要拖一下:“我想想……”
“现在不是打仗的时候,大王不会为难我们。”周琰跟在夙鸣后面,紧追不舍地拍马屁,“托你的福,元久建庙宇为大王祈福,现在是最安稳的时候,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你已经成家了,怎么老想着往外跑?”
“以前没有机会,你又不会同意我一个人出去玩。”
夙鸣回头,思索了一下,揶揄地笑:“你想怎么玩?”
周琰非常诚恳地说:“玩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去。”
夙鸣震惊:“可以啊,跟谁学的?”
“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行吧,这么甜,夙鸣不答应不行了。
往西是大楚,往南是百越,都不是什么让人有兴致的地方,于是他们往北走,最先抵达了梅林。
梅林还在乾国境内,位置靠北,已经有了毗邻北方城镇的风貌。这里城墙很高,道路很宽,苍翠的树荫遮不住两侧的道路,只留下深深浅浅的绿荫落在地上,像是一个个雨后形成的水渍。
这座城市人口众多,满大街都是人,整天热热闹闹的。周琰给夙鸣买了很多小零食,让他一路上拿着吃。
夙鸣饮食习惯是个标准的南方人,清清淡淡的,不太喜欢甜的东西。但是甜到发齁的奶酪条,他又觉得这东西很邪性,然后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根接一根往嘴里塞,根本停不下来。
人就是这么矛盾。
周琰很喜欢看夙鸣往嘴里塞甜食的样子,夙鸣吃糖很慢,总往一边嚼,有点像仓鼠,很好玩。
“没想到北边还有这么热闹的城镇。”周琰东张西望,若有所思。
夙鸣环顾四周,突然发问:“考你一考,如果大王没有建都姑苏,建都在这里,你觉得要怎么防守?”
周琰一愣。
梅林附近并没有相毗邻的城池,最近的城池距离此处,也有五十里以上,而且位置靠北。如果百越攻过来,就要率先取南侧的姑苏和雪堰。
但诸侯国众多,毕竟不只有南侧的百越一家,梅林再往北,跨越边境,就是实力雄厚的中原大国。
周琰回答:“如果是梅林,可奇袭,从西边派一支军奇袭过来,胜算会大很多。”
“棠溪王?”
周琰大惊:“你怎么会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夙鸣哼了一声。
再往北走,就要换马车。他们一路往北,来到了鲁国都城——卢洲。
“鲁国跟大楚临近,因此这里的雅乐也同样典雅纯正。”在抵达卢洲之前,夙鸣特地告诉周琰。
周琰认真地点头,但纯不纯正反正,他也听不出来,都让人想睡觉。
他环顾四周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几年前他来过这里,那时候何瑜定都姑苏不久,他在姑苏待着,无事可做,于是到各处瞎转,来到过卢洲一阵。
周琰对鲁国的印象就是:黄,特别地黄。
鲁国的都城的城墙很高,是黄泥糊的,虽然大晚上看起来充满土气,但在阳光下连成一片金灿灿地发光,有一种辉煌而典雅的气度。据说筑造这些城墙十分耗费时日,待城墙筑好,这里的人们便在墙上挂起藤蔓,以做装饰,黄墙绿树,一派生机。
糊墙的师傅理念很美好,可惜实际呈现出来的效果很糟糕。
城墙上缠绕着青藤,在春日里长出嫩绿的芽,生机勃勃。可惜总能看到城墙下有手欠的熊孩子,跳起来去拉、去抠城墙上藤蔓,扯下来之后,几个小孩一组,互相打来打去,打完了就随手扔在墙下。
除了黄泥城墙,还有黄泥地。卢洲的天气风沙大,太阳大,经常又下暴雨,导致马路长期铺不平,布满了长长的车辙印。
行人走在其间要时刻小心摔倒,马车途径就一路颠簸着过去,震得人骨头散架。
此外还有铺天盖地的泥灰,满地的泥土,干的如同粉尘,待人走过掀起一身灰;湿的则黏在人的鞋底衣裤上,留下一个个泥点。每个出门超过半个时辰的人,都会变得面色发黄,灰头土脸,跟熬夜熬得快死了一样。
总而言之,这是一座很黄、很黄的城市。
走了一整天,满眼都是黄泥,周琰看得很累,于是在路边找了一个茶棚,坐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夙鸣看。
夙鸣轻轻咳了一声:“你干什么?”
“洗眼睛。”周琰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把夙鸣头发上沾着的灰拂去。
茶棚里人一个人走了出来,他恰到好处地出现,然后上前。
这是个形貌平常的男子,但浓眉下深嵌着一双特别漆黑的眼睛,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腰上系着一把长刀。
他将两碗水放下时,周琰正在跟夙鸣说话,而夙鸣恰好抬起头,于是,三人的目光交错落下。
夙鸣看到这个男人面对周琰露出惊讶的目光,那一瞬间流露的情感非常复杂,他的直觉向来敏锐,迅速从中剥离出了最耐人寻味的那一部分。
夙鸣没有做任何表示,他就当没看见,回头对周琰微微地笑了一下。
男子就地坐下,主动打起来招呼:“外地来的?”
周琰转过头去,男子咧嘴笑开,身体朝前一挺,骤然抽刀,在粗粝的泥地上正反交错,飞快地磨了几下。
一把很旧的刀,刀身磨损的口子密密麻麻,看来见血不少。
“磨刀砍柴,生火做饭。我们这里的人不太讲究,别介意。”
男子笑着说,目光在夙鸣身上一瞥,夙鸣并不害怕。
周琰望着男人手上的刀,条件反射地把夙鸣挡在身后。
男子磨着刀,讪笑:“你们远道而来,恐怕不知,这里的城墙为什么是黄色的。”
男子的目光挪回周琰身上,那目光渐渐变得和黄泥墙一样,含糊不清起来,他凝视着周琰:“这里的人,在墙泥中掺入黄豆,一起糊在墙上。”
“最开始的时候发黑,等过一些的时日,便变成深赭色,久历风霜,便变成青豆色,再过几十年,才变得金黄。”
男子的嘴角古怪地上扬:“你们所见的,并非本来面目。”
“真是闻所未闻。”夙鸣感叹,他对此表示了流俗的惊讶,仅此而已。
“你们想知道什么,尽可以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男子直勾勾盯着周琰,“在下柳韫。”
第46章 柳韫
周琰回头看着夙鸣,并不小声地说:“给我点钱,我打发他走。”
柳韫听闻,哈哈大笑,笑得连刀都扔在一边。
“不跟他交个朋友?他很想认识你。”夙鸣慢悠悠地掏钱。
“算了。”
周琰拒绝,扔下钱就走,柳韫在原地笑得合不拢嘴,他甚至捂着了脸。
待到他们离开多时,他才缓过劲来。
桌上的茶水都没有动,柳韫伸手去拿,端起来时看到水中的倒影,水中倒映着一双蓝色的眼睛。
柳韫凝视着水中的倒影,眼睛慢慢地变成绿色。
但无论怎么变,那双眼睛始终无法变得跟夙鸣完全一样。
“麻烦!”柳韫无奈地将碗放下,将长刀提起,狠狠一刀戳在地上,他自言自语,“杀了省事!”
柳韫是一个想到什么就做的人,他一贯做事如此,不喜欢拖延。
深夜,他踏入馆驿的那一刻,身后的刀发出一声轻微的断裂声,周琰手中的黑色长剑劈断了长刀,从背后捅穿了他的胸口。
柳韫那一瞬间停在原地,他瞪大了双眼,他胸口并没有流出鲜血,而是冒出一个大张着嘴的头颅。长剑横穿头颅而出,头颅发出沙哑的撕裂声,柳韫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背对着周琰发出一声嘲笑。
周琰收手横侧了一下,剑锋转了个弯,柳韫胸前的头颅如同蛋壳,破开一道裂痕,随后在周琰抽手的瞬间炸开,红白相间的脑浆喷出来。柳韫跌跌撞撞地朝前栽过去,他的身体挣扎着抽搐,转了几圈但并不倒下,甚至还想缓慢地转过身。
周琰在看到这张脸之前,先捂住他的口鼻,把他拖到了马厩内,然后狠狠地对准这张脸挥拳揍上去。柳韫发出低声的惨叫,他挣扎着挡住自己的脸,但几下就变得血肉模糊。
“你看到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上手就打,不喜欢跟我讲话。”柳韫捂着脸,血从指缝中喷出来,他咯咯地发出笑声,“不过劳你费心,特地在这里等我,连你的情人都不管了。”
周琰恼火地一剑捅进他的脖子,柳韫的脖子里长出一个古怪的人头,那人头凄惨地看着周琰,被剑捅穿的地方发出即将被扭断的,难听的吱吱声。
周琰的目光往下一扫,柳韫的胸口并没有伤痕,只有一片黑黢黢的肮脏的痕迹。周琰一瞬间收手,他脸上的表情混合着难堪和扭曲,恶心至极地倒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