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副近乎崩溃的模样落入季雪庭眼中,让季雪庭连忙改了口。
“那什么,说不定也没有那么惨,可能就是普通的五马分尸什么的……喂,宴公子,你放轻松一点啦,唉,真是个小孩子,竟然这般认真。”
季雪庭卷起袖口,探过身去,慢慢将宴珂眼底的眼泪擦拭干净。
“明明都已经是三千年前发生的事情了。”
眼看着宴珂这样认真激动,季雪庭也终于收起了自己先前那副笑嘻嘻散漫的样子,只不过他看着宴珂时,表情依旧是柔和又轻松的。“我死了之后浑浑噩噩过了很多很多年才找回灵智,那个时候我都跟一坨石头合二为一了,哪里还记得刚死的时候发生在我尸体上的事情。”
……
【“啧,人终于死了?”】
【“回公子,是的。都已经检查过了,确实是死了。”】
【“终于死了,我都等得不耐烦了……等等,你们先前打算怎么处理这人尸体?”】
【“回,回公子,这等逆伦之人,自然也就配裹张草席抛尸于乱葬岗之上……”】
【“裹草席?乱葬岗?呵,我倒不知道,像是这种恶心至极的东西,竟然还配用我晏家的草席?竟然还配拥有全尸……你也是在我家这么多年的人了,是不知道若是本应送入祭天台的末帝尸首出现在城外乱葬岗会给晏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属,属下疏忽!求公子恕罪!”】
【“……起来吧,烦人,幸好我来得早不然又要被你们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捅娄子。这样吧,你们就……就先把他的皮给我剥下来好了,我后院刚好还差个人皮箭靶,剩下的那些部位就切碎,然后去喂狗好了。”】
【“……”】
【“怎么了?这是听不见我说话了?”】
【“公子,这……属下……晏少主他……”】
【“他什么他,好笑,你们现在倒开始顾忌起晏慈那瞎子了?早干什么去了?那家伙好不容易才从这玩意身上取回自己的仙根飞升在即,还会记得回凡间看顾这位‘旧情人’?哈哈哈哈哈哈——滚,去给我办事!管它什么晏少主,他老人家是要去仙界当神仙的人,可你们都还在凡间,而管着这凡间的……可是龙椅上那位。”】
【“遵,遵命。”】
【“那张皮给我好好剥……我的狗也给我好好喂,那个人的骨头,一根都不许给我剩下!”】
……
……
……
青州,荒野,歪脖子树下。
“……都过去了。”季雪庭冲着面前的少年笑着说道,“你也没必要为了那么久之前的事情这般牵动心神。”
作者有话要说:
论天衢仙君说的最多的两句话。
天衢:我没疯
天衢:我很乖
……
(太常君:你骗人!!!!!!!!!!!!!!!!!)
第18章
天界九霄深处——
太常君看着整个人倏然站住的白发仙人,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好几步,一边心道吾命休矣,一边硬着头皮继续喊话。
“天衢,你可是花了两千多年才勉强抽了那么一丁点儿精魄出来。你付出的那些代价也太惨烈了……看看你这幅神魂不稳的鬼样子,连人形都维持不住,动辄露出本相,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季雪庭飞升。若是你今日真的那般肆意妄为最后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你之前的付出未免也太不值了!得不偿失啊,天衢,得不偿失!”
太常君以拳击手,感觉自己仿佛把这几千年来累积的口才都用在今日了。
无奈,他说得动人,天衢的反应却格外冷漠。
“可是,我是不会死的啊,太常。”
天衢凝望着太常君,倏然惨笑一声,发出了神经质的呓语。
“没找到他之前,我试了那么多次……我真的好想死,我想灰飞烟灭,我想烟消云散,可是我却死不了。那段日子真的好难熬,太常,我找不到我的阿雪,却连死都死不了……”
“天衢,你——”
“不过,幸好,幸好我不会死。”天衢眼神迷离而虚幻,似清醒,又似坠入昔日梦中。
他脸上那痴狂的表情,瞬间就把太常君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所有劝慰全部给吓没了。
太常脸色发青,天衢却继续自言自语道:“我不会死,便是有用的。待到阿雪如今栖身的那具灵偶灵气用尽了,他自然可以再取我的精魄,若是我的精魄用完了,还可以抽我的神魂,即便是我的神魂也用完了,还有我的丹心骨髓金莲血……只要他不嫌弃我,我这一身无用的骨肉,总归是够他用了。”
“咳咳咳,你这真是……还挺精打细算不浪费原材料呢……”
光是听着天衢甜蜜蜜地细数着该如何把自己拆魂解魄喂给季雪庭,太常君便觉得牙疼,最后憋了半天才小声嘟囔了这么一句。
“我会管好我自己的,太常。待我把那条念蛇收服,我自会归来,倒时我便来找你领罪好了。”
天衢叹了一口气又道,随即不等太常再开口,便转身走入那轩辕鉴真镜之中。
“等等,天衢,天衢!”
……
而在那九霄之下的人间。
灵气稀薄的青州郊野,沐浴这冷冷月色,说起三千年前的旧事,季雪庭只道平常。
然而面前那依稀与当年那人有些相似的世家少年,却睁着乌黑澄澈的眼睛死死盯着季雪庭,显示出一种发自真心的悲哀伤痛来。
这样的真情实感,其实很难得。奈何季雪庭如今修行那无情道,心中爱恨早已一并消去,不受桎梏,如今固然感慨于宴珂这少年人的赤子之心,也无甚触动。
只是还是得耐着性子哄着那少年道:
“刚才我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我之后从那些话本子里听到的,你知道,话本子嘛……写什么的都有,恐怖一点的就说,我是被碎尸万段什么的,有的还写我是被切碎了喂狗呢哈哈哈哈……”
季雪庭正说着,一偏头,眼看着宴珂脸色又不好了,打了个激灵,立刻又改了口迅速道:“当然还有走温情向的啊,你看,还有好多话本,写的是我当年救过的什么名妓啊剑客,在危急之际从新君手下偷回了我的尸首,带回山间好生安葬了,还有什么话本干脆就说我没死,是被人抢回自家密室关了小黑屋然后……咳咳,这个话本子不太适合说。总之就是,东西丢都丢了,也没办法。”
“那不是东西,是你的尸体。”
宴珂白着脸喃喃道。
季雪庭叹了一口气,耐心告罄,心道这嘴皮子功夫确实是没啥用,于是便干脆将面前那人一把搂到了自己怀里,压低了声音,将嘴唇凑到他耳边,打趣道:“莫伤心,我知道你是心疼哥哥……可你这般难过,真叫人难办,我实在是不知道究竟该做些什么哄你开心了。”
他刚修行无情道的那些年,因为骤然间褪去所有感情,无情爱无恨,便时常不知该如何与人相处,也常常会惹出许多麻烦。当时便有人细细教导了他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其中许多季雪庭都已经忘了,唯独这一招因为太有用,被他使得惯熟。
果然,下一刻,他怀中那苍白如纸仿佛快要死过去一般的少年,在这样一番逗弄之下,脸上倏然就多了几分血色。
“我并不是让你为难,我只是觉得……”
宴珂喃喃道。
季雪庭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你只是觉得难过,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你这么伤心,到让我也觉得好难受……你就不要再纠结于此事了好不好?”
宴珂着迷地看着季雪庭,半晌才像是回过神来,闷闷点了点头。
季雪庭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他背后倏然窜过一阵寒意。
“谁——”
他随即拔剑直指身后。
“……”
然而此时此刻,季雪庭身后却是空无一人,只有那颗歪脖子树斜斜站在夜色之中,随着夜风簌簌轻动。
“季仙官?怎么了?!”
那鲁仁先前看着他与宴珂之间你来我往,只觉得实在不成体统不忍目睹,又顾及到季雪庭那惨淡往事与身份,只能强行按捺心头别扭,便远远站在一边默念些清净经文。这时候忽见季雪庭拔剑指着那棵树不动,顿时吓得瑟瑟发抖,慌张问道,“难道这棵树,这棵树也是什么妖邪?”
季雪庭眉头微蹙,仔细打量着这荒芜小院许久,然后才摇了摇头:“可能是我弄错了。”
他说道。
说是这么说,语气却并不怎么轻松。
……刚才那一刹那,他分明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人正在无比专注地盯着自己。
那种几乎快要刻入他皮肤的强烈视线,让季雪庭不由自主汗毛倒竖,只觉不妙。
“宴公子,鲁仙友,我总觉得此处不宜久留,不如还是及早上路,去那瀛城探查个明白好了。”
他惯来是十分顺从本心的人,此时既是感觉不妙,便再也无心耽搁,立刻便唤出纸马,飞快地从那处荒芜院落中遁走了。
而这一次,便是连鲁仁都未曾开口啰嗦什么,显是已经信了季雪庭确实有某种奇异的预感凶吉的能力。
接下来一番披星戴月疾行自是不用细说。
那村中少女阿花也确实没有诓人,瀛城距离那座茅草屋距离其实很近。
天色微曦时分,三人便已经远远看到远处一座巍峨黑山之下
的泛着奇异铁灰色的高高城墙。即便只看一眼,便能清楚地辨认出,便是那传闻中以不平剑作了城基,容纳了青州之民的瀛城。
终于到了!
眼看着目的地就在眼前,季雪庭眉心微展,正待再走得快些,身后却传来了鲁仁无比艰难地的呼喊声:“……季,季仙官……你……稍稍……慢些……”
回过头去,季雪庭一眼便看到了身形踉跄,已经完全顾不上体面,气喘如牛一般的鲁仁。
后者拖着双腿,艰难喊话,俨然已经是累得狠了。
季雪庭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鲁仁身处青州使不了仙法,这一晚上的狂奔,对于他这种几千年来都只做文书工作缺乏锻炼的文弱仙官来说,确实有些够呛。
“对不住,对不住,那个,要不我们在这里稍作休整再上路?”
多年来纵横于山野间,甚至可以凭着双腿撵得满山狍子累得吐白沫的某位仙官脸上堆满了不好意思的笑,连忙开口补救。
那鲁仁叉着腰,一步一喘的走上前来,看着季雪庭时眼睛都直了,嘴上却还是强撑着道:“休,休息便休息……我,我其实还是撑得住的,就是……就是怕宴公子这等凡人……他,他撑不住。”
季雪庭顺着鲁仁手指往身侧看去,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被季雪庭忘到脑后的自然不仅是鲁仁……还有宴珂。
虽说宴珂一路都骑着纸马,理应是不耗什么体力的。奈何那纸马跑起来实在颠簸,如今再看马背上的宴珂,真是摇摇欲坠,气若游丝。
季雪庭便把他抱了下来。
“我其实没事的。”
到了这一刻,宴珂冲着季雪庭嘴硬地说道。
其实要说起来,宴珂之前便已隐隐察觉自己自那山洞中醒来之后,身体里便有股奇异的力气撑着这幅身体,一日一日的,他身体其实早就变得格外强健,也就是碍着心头一点混沌的念想,才在季雪庭面前做出柔弱的模样。而他今日被折腾成这幅模样,也真不是什么因为什么连夜赶路颠簸,而是某种更加玄妙的,根植于神魂深处的恐惧与不甘正在疯狂折磨着他,让他心悸难忍,周身疼痛。
“你这样子可不像没事,这事是我没想的周全,宴公子还是先休息。”
季雪庭没把宴珂的逞强当回事,依旧像是哄小孩一般哄着他,然后就一如往常那般随意找了块树荫下的石头,把他安置在石头上。
“你在这里坐好,我去看看鲁仙友。”
说完,季雪庭便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开时的背影,宴珂心中蓦然升起一种刀割一般的尖锐苦痛,隐隐约约似乎又见着一些支离破碎的幻觉片段——
是衣着华美,配玉戴珠的少年,一步一步朝着一片漆黑中走去……
宴珂无端变得慌张起来。
“雪庭哥……”
他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去追季雪庭。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彻骨冰冷骤然蔓延到他全身。
空气中荡漾起了奇异的,宛若水面一般的波澜。
一个周身惨白的男人悄无声息地自那荡漾的纹路中慢慢探身而出,披散的长发与古怪幽深的银瞳,只会叫人想起燃尽后的香,那些堆积在炉底的白灰。偏偏这般身形高大的男人骤然出现,就站在不远处的季雪庭和鲁仁却毫无所觉。
夜风断断续续送来两人对话,谈得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那鲁仁正干巴巴地开口,小声问那季雪庭讨一只纸兽好当坐骑。
“最好是,那种,就是……比较厉害的那种纸兽。你也知道,青州这鬼地方也太邪门了。”
宴珂甚至还能听到鲁仁不太好意思的低语。
还有季雪庭无比爽快的答应声:“这回准备不足,我包裹里不巧真没带太多纸兽,不过,我如今随身携带的这几只里头倒是有一只确实又厉害又可以当坐骑的,就是怕鲁仙友你不喜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