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顾俭扼住他的腕,层层叠叠的望舒花露出须臾表象。
只听他唤一声哥哥,郗吾便恍惚自陷入沉睡当中。
望舒将他腕间的风神印记封印,郗吾沉睡,但他左右不了哥哥太久,如此还是趁虚而入。但以他的法力冲脱封印是迟早,望舒只能尽快行动。
“里德,问青。”望舒郑重道,“进是迟早的事,你们在这里看顾,若他醒来,”望舒将视线移回,“不必阻拦,免伤自身。”
“至于其他,若我出来,必定好好解释清楚。”
他是如此的信任着伙伴,话说的直接了当,三人自然也能明白。
“我们不能和你一起进吗?”顾明阳声音虚弱,但仍是坚持。
望舒没说话,手中灵力运转。
“好嘛好嘛,知道你非人类,但也别人人都弄晕啊。”顾明阳嘀嘀咕咕。
望舒抿唇,艰涩道,“抱歉。”
他将运转灵力收回,对三人颚首,继而头也不回踏入火云
第51章 烈火炼狱(8)
里面的情况比望舒想象的要更加复杂,加倍蒸腾的热似要煮熟,脚底踏不到实处。
坚韧的望舒花都被烤的要受不了,图腾纹路悄悄合拢花苞。
在这极致的热中,辨不明方向,闻不知所踪,昏昏沉沉而又烦躁非常。
几近窒息。
烈焰色的火,烈焰色的一方小世界,却似将一切燃烧殆尽,只余灰烬。
“嗬呀——”
一声极细微的抽泣声入耳,望舒指尖微动。
那阵风也似的痒感刮过发丝,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耳际凑近。
“嗬呀——”
又一声。
他心绪微动,干脆放任自己倒在地上。
“噗啾——,阿嚏!”
“香香……”
那东西越凑越近,而后干脆一屁股坐在望舒身边。
视线凝聚,望舒能够感觉到有视线在紧盯着自己。
“啾啾……”
毛茸茸的触感落在望舒发顶,笨拙的抚摸着他,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以一种拍打幼崽的姿势轻轻哄睡。
他好像是以为望舒困极在睡觉。
望舒挣扎的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却疲惫的怎样都抬不起眼皮。
不多时,他陷入深眠。
毛茸茸的饼脸爱惜的蹭着少年的发,那双尖锐的,满是锋利指甲的爪子收起棱角,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般不知所措。
盈蓊的雾中,那只浑然雪白的短尾巴生灵将自己倚靠在沉睡的少年身边,宛若岁月安好无恙。
——
浑浊泛白的天,宛若尘封已久的旧相片般质感,默剧似的空间中,微弱的话语声也不能再听清。
整片天仿佛将一切吞噬殆尽。
望舒躺在草地中,失去颜色的花朵与生嫩的草交相辉映,他闭上眼睛,只觉身体沉重的仿佛灌铅。
他睡了不知多久,久到呼啸的风从耳边穿过,他睡眼惺忪,抬起爪子揉了揉眼睛。
瑰丽的眼睛转动探望着四方,身形隐匿在层层叠叠的草地中,只有一点点新雪的白点缀。
远处有人在轻轻哼唱,那只雪白的团团稍显生涩的利用四只爪子行走。
那团雪白顿了顿,好似忘了什么。
但他实在太小,实在记不起什么东西,一瞬间又被歌声吸引过去。
他决定去看看。
随着声音愈来愈近,一股挥之不去的恶臭与腥气冲天扑面而来。
他的鼻子实在是灵敏又好用,两只小爪子捂住鼻子尖尖,这味道太令人腹中泛酸。
但好奇心战胜了作呕感,脑海中总有个声音催促他去看看。
小小的雪白一团忍着恶臭继续向前,“嘭”的一声,被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拦在了门外。
他发出微弱的呜咽声,企图抱住被撞到的头顶揉一揉。
但那两只粉色脚垫的柔软爪子实在没有那么长,他抬眸,头晕脑胀。
忽然顿住。
浑身雪白的毛发瞬间炸起。
他叫的出名字,却再也认不得模样。
灵动敏锐的狐堆积着厚厚的,山一样的脂肪层,看不见腿脚,它浑身脏臭,腹下堆积着几日的排泄物。
它发出呼唤的□□声,但再也没人能救它。
雪白球团试图从缝隙中钻进去,好为它们打开困束的笼,但还未挤进去,便听到一声声微弱的□□。
满地的血斑沾染到那团小小的毛球身上,他顿然成了一只脏兮兮的球,但他顾不得了,使出劲儿来奔跑到狭窄的,关着一只只狐狸的笼前,努力去扳动一只只小锁。
近看时才发现端倪——
紫狐四肢萎缩得不成样子,被铁链勒进肉里的脚掌已然被压碎。它的内脏破裂,排泄物中带着粉碎的器官肉糜,暴食喂养的紫狐只能被动承受着灌进胃里的激素饲料。它的眼睛已经彻底失明,等到皮毛被撑得油光水亮,便将它电晕,这只狐的皮毛也就真正能被派上用场。
得到一件完整的皮于狐狸来说不是一件容易饿事情。但于司空见惯的宰杀匠来说不过费点时间。
死去的紫狐皮毛会与僵硬的身躯分离不开,于是宰杀工匠便趁着狐狸活着的时候将整身皮毛分解出来,它甚至还没有那么快死去,抽搐的血肉层层叠叠堆积在宰杀池的污水中,等待着一辆辆肉食车将这些狐狸肉拉走。
它的皮毛远没有结束,流水线般的车床粘合、缝制,流转到各大商城,成为贵妇人攀比衡量的资本。
每一件诞生的华贵皮草,都有一只血淋淋的生灵。
银亮的刀泛着猩红的光,几十件摆在宰杀台上供人使用。
他越往深处去,浓郁的腥臭味便更重。
半掩着的木门处有交谈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的探头,尼古丁与焦油味混杂在一起,嘶哑的嗓音发出怪叫——
“老马,这批货能多少给我?”
被叫做老马的男人肥肉纵横,他闻言颤颤一笑,整个五官都仿佛个长个的,那双斜视的眼睛睨他一眼,他伸出手来,摆了个巴掌。“这个数儿,”
那问话的中年男人身形细长,嘀咕了句什么。
老马用那双深褐色的粗大手指油腻腻的摸了摸下巴,他佯怒“你不买,有的是人要,现在这些婆娘们,可是舍得花钱。”
他比出手指,“那婆娘给我出这个数,我都没卖!”
“那可是八十万啊,我要不是跟你交情好,这批货用得着拖到现在?”
瘦高男人闻言沉默数秒,拍板定案,“那就给我,一千条皮子,可不能赖。”
那是当然,老马生意开张,眼睛笑的眯起来。
老马拍了拍瘦高个儿,挤眉弄眼“苏生啊,我这儿有点儿上等货,你要不要?一块儿捎带着吧?”
“什么东西?”苏生来了兴致。
老马一扶桌子,站了起来。
他掀开身后的黑布——
一头莽撞的,悄无声息的黑熊束缚在笼中。
苏生吓得后退几步,急促道,“刚这玩意儿就在咱俩身后,亏你还坐的下去。”
“别急啊。”
老马踢了踢外头的锁链,“这不牢靠着嘛,放心,就是这房子里头着火,它也跑不出去。”
老马伸手将黑熊胸前的铁盒子晃了晃,那熊狰狞着抽搐,却毫无办法。
他打开铁盒子。
腥臭的脓水混杂着伤口从一根金属导管的插入边缘滴答落下。
“啧,”苏生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他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啥东西。
他犹豫“你给我个买皮子的干啥,我又不去收胆汁。”
“嘿嘿,”老马拧开开关,黑熊奄奄一息的嘶吼,胆汁滴答滴答流了出来,他找了个量杯接,慢悠悠道,“这可是好东西,人工胆汁根本代替不了,你认识的人多,那些有钱人个顶个儿惜命,你不想要,不代表他们不想。”
老马“怎么样,考虑考虑?”
他踢了踢黑熊一脚,那熊抽搐着瘫倒在地,却因锁链的束缚根本无法动弹手脚半分。
那只脏兮兮的白球团团听到了对话,他无边愤怒不知所起,左侧是加工肉食场的车子,层层叠叠被剥开的狐狸血肉毫不经意的被集装扔在车内。
冲天血气盈满屠宰场,上千条生灵死于非命。
但他太弱小了,只是一只能被轻易提溜起来的小动物,连一个巴掌都挨不过,更遑论去救这些受困的动物。
好比登天。
但他显然不甚甘心,两只爪子被铁器磨得破皮流血,他执拗的不像一只小小的东西。
他不甘心,用牙咬、脚踹、甚至试过头磕,但那只锁纹丝不动。
“小东西,你赶紧走吧!”那只肥胖的,喘息沉重的紫狐道,“他们马上就要来喂食,你被抓了去,反而得不偿失。”
他显然不能好好的交流,奶声奶气的呜咽,晃动锁链的声音依旧不断。
“我知道你的好,你走吧,”那只紫狐依旧好脾气的劝诉,“我的脚坏了,你打开笼子我也跑不了,不光是我,这些笼子里关的所有动物都跑不出去的。”
它好似一个垂垂老矣的长者劝说着这团弱小的,一脚就能被踩死的生灵。
“没意义啦。”
许多双空洞的,脏污的眼睛垂了下来,它们已然接受事实,每日每日迷茫的等着自己的未来。
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能求死的快一些,能够不那么遭罪。
幼崽的嘤呜声叫的人心都碎了,剔透的圆眼睛泛着红。
空间死一般的寂静。
紫狐缩着身体试图后退躲开。
“快,快跑!”紫狐嘶吼叫着。
那团小东西还没反应过来,他一回头,山一般的阴影笼罩住他,霎时间——
细密的网兜扣在身上。
天罗地网。
“苏生,你来!看看这是个啥!”
老马兴奋的从笼子中掏出那团毛团团,大掌捏的死紧。
他被抓的动弹不得,喉管似乎都能听见咔嚓咔嚓的轻微碎裂声。
“这是啥?猫不猫狗不狗,我还真从没见过。”苏生瞪了瞪那双极细的眼,试图看的更仔细些,“别是什么杂交的玩意儿。”
他嘴里发出不明的笑,“不然把这玩意儿给我吧,那些贵太太们就喜欢这别人没有的东西。”
“这可不行。”老马把毛团团的身体从空中晃了晃,他疑惑道,“这玩意儿怎么不叫?”
屠宰匠使劲儿晃了晃他,“不会死了吧?”
变化刹那之间,谁都未曾料到——
那双胖大的、沾染无尽动物鲜血的手被跟跟齐断。
他没来得及哀嚎,丢出的毛团安稳被光晕护住,那几根齐断的手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老马的眼中。
神明捧住那团脏兮兮的小毛球,护在掌心,默语。
【吞噬】
报应来的不留情面,老马与苏生被困在无名之境中,跑不出,躲不掉。
万千亡灵爬上脚尖,从四方各地吞噬掉皮囊。
但这显然不够,郗吾将望舒花种推入二人体内。
愈合能力强大的望舒花种瞬间在老马与苏生体内茁壮生长。
它们褪去温顺的伪装,残忍而无情的在内脏心脉扎根,他们伤害了爱神,他们该死。
那些被咬合殆尽的血肉一遍又一遍生出肉芽,亡魂不知疲倦的撕咬着仇敌,望舒花使他们永生不死。
生而不死,万鬼焚身,是为炼狱。
第52章 烈火炼狱(9)
张牙舞爪的火焰在原始神明的催动下愈演愈烈,它们消融血腥罪恶,无可撼动的锁链嘣的一声裂开。
被强制催肥的狐终得自由。
它们看着,看着那只小毛团团的身影从男人怀中变化,慢慢成为一个少年的模样。
还没来的及告别,不过,还是希望他再也不记得这里。
铁门大开,手脚愈合的动物却再未踏出一步。
它们聚集着撕咬老马,直至烈火将一切罪孽横扫干净。
脚下的路湮灭纷飞,他怀中抱着昏睡的神明,一步一步,踏向黎明。
“噗啾噗啾!”白色的毛团团见到来人瞬间炸起毛发,作警惕攻击姿态。
“呵!”淡漠的神明不屑一顾。
“你将他放进幻境中的事我还没和你计较,怎么,也想尝尝业火焚身的滋味。”
“嗬!!!”面对这个一手就能撕开幻境的男人它是十分惧怕的,尽管如此,还是欲望占了上风。
它指指郗吾怀中的少年,又指指自己。
“想跟他签契约?”
小团子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到一声毫无机制的轻嘲,“你也配?”
这只大饼脸的灵物分明要比望舒在幻境中被化作化作的小东西大了十倍不止。
简直胖成个球。
它撅着短短的尾巴,挥一挥手,将二人送出了火云外。
不知是不是错觉,从望舒二人出来后,这方世界的火云面积更大了些。
顾明阳正从包里拆出瓶水来。
郗吾给望舒灌下去一些,拧开瓶盖喝了个干净。
他怀中半躺着体力透支的望舒,里德与问青分散两旁。
“我一直都想问你。”顾明阳眼神透彻见底,“你不是我二叔了吧?”
从那双眼睛古井无波开始,眼中便放不下除却望舒之外的事物,人类对于神明来说实在是太过脆弱的生命,不过沧海一粟,万年便过,而人类只能在这短短的几十年中留下微乎其微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