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帝都里果然有人计划要我性命,不知各位是否与这个计划有关?”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大臣们此时全都噤若寒蝉,鹌鹑般低着头,没一个敢吱声。皇帝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各位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请到我的地牢里坐一坐。换了个地方,你们谁心里想了什么,自然也就能说出口了。”皇帝说着抬了抬下巴,黑衣人们立刻收紧包围圈,开始抓人。现场顿时混乱起来,有人哀嚎,有人下跪,更有人想要逃跑或是反抗。但他们都是养尊处优的贵族,怎么可能打得过经过专门训练的黑衣人?没一会儿就全被控制住,被五花大绑地压着出了大殿。菲索斯望着那些几分钟前还高高在上,如今却变成阶下囚的贵族,心中唏嘘,沉沉叹出一口气。此时皇帝再次回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菲索斯,今天你做得很好。”“臣弟……不记得做了什么……”“多亏了你,这些人才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我也才能将他们一举拿下。这一局,我果然没算错。”皇帝笑道。皇帝笑得云淡风轻,菲索斯却感觉心口一阵苦闷。自从得知皇帝遇刺,他的心就一直提在嗓子眼里。
他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又和大臣们争论许久,心心念念的只有兄长的性命安全。可皇帝呢?对皇帝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排除异己的局而已。他的焦灼、不安、惊愕、困惑,他的一切真情实感,都成了皇帝用于达成目的的手段。
“怎么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吗?”见菲索斯抿着嘴不说话,皇帝问道。“没……”菲索斯摇摇头,“皇兄没事,比什么都重要。”“放心吧,我好得很。”“那……要是皇兄没别的事,臣弟就先告退了。”菲索斯说着转身要走,却被皇帝拉住。“你先别走。”皇帝道,“事情还没结束呢。”“还没结束?”“你以为这些大臣只凭他们自己就有胆子搞暗杀吗?”“难道还有其他帮凶?”皇帝轻微叹了口气:“这些大臣不过是喽啰,真正的始作俑者——是卡文泽尔,还有山民。”
第六十一章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山民?”菲索斯后退了半步,把这个名词重复了一遍,“您说的是……那个山民?”
“这世界上还有第二个山民吗?”皇帝反问,又自问自答,“我的人已经在卡文泽尔的宅邸里找到了他和山民族长密谋的证据。卡文泽尔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刺杀我,而山民则与他联盟,为他提供了刺客人选和造反的兵力。”菲索斯嘴角抽动了一下,神色焦灼起来:“那……维洛瓦……”皇帝冷笑:“他既然是山民的祭司,自然脱不了干系。”“不可能!”菲索斯毫不犹豫地反驳,“维洛瓦不可能做这种事!就算……就算山民和卡文泽尔有预谋,他也不可能参与的……”菲索斯脸上现出执拗的神色,可话却中气不足。皇帝见状也不反驳,只是抱着手继续冷笑:“那他人呢?你们不是一起去温泉行宫了吗?他人去哪儿了?”
“他……”菲索斯话说到这里忽地停住了。昨晚那场莫名其妙的宿醉、维洛瓦莫名的失踪,还有维洛瓦这几日表现出的不经意的走神、无缘由的失落,和若有似无的回避。之前菲索斯没有在意,可这一刻,过往一切看似不经意的细节都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菲索斯的神色动摇,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到惊愕,又从惊愕到带上了怒意,皇帝知道自己已不必多言。菲索斯踱步到窗边,抬头望着窗外如血红霞,忽地抬手砸在墙上,生生将墙上的贝壳装饰砸出裂痕。皇帝叹了口气,走到菲索斯身边,换了种谆谆教诲的语气:“我说过你们早晚要面临这样的情况,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菲索斯望着窗外,眼神空落落的:“皇兄……决定怎么办?”
“卡文泽尔不知从哪里探听到了风声,下午已经逃出王城,去了北方。我希望你尽快前往北方,指挥我们的驻军突袭山民城寨,争取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需要宣战吗?”
“你应该知道山民擅长防御战。如果让他们准备好,我方的胜算就会降低。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突袭。”
“可是……”菲索斯似乎仍有疑问,皇帝这才发现他的兄弟眼圈红了,这让他原本不容置疑的表情中混入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动摇。皇帝十指交叉,手指扣在手背里。他咬着牙沉了口气:“你若不愿,我也可以派别的将军去。”菲索斯猛地抬起头:“不行!”“菲索斯,这次战斗事关重要,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黑发的年轻人拧着眉头:“还是,请让我去吧。我会……我会将胜利带给您的……”皇帝有些犹豫,但见菲索斯满脸恳切,还是应允下来:“既然如此,请别让我失望。”
菲索斯点点头,攥着拳头朝门口走去。望着菲索斯疲惫的背影,皇帝忍不住叫了一声。菲索斯回过头,他神色落寞,丝毫不见几分钟前与大臣们对峙时的锋芒:“皇兄还有什么吩咐?”皇帝听到自己嘴里突兀地冒出了一句:“菲索斯,我很抱歉。”这话来得意外,不像一向唯我独尊的皇帝所言。菲索斯有些惊讶地抬起眉头:“皇兄何出此言?”皇帝愣了半晌,垂下眸子:“没什么……出征的时候注意安全。”
。。。
菲索斯回到府中后立刻开始准备出征的事情,可这一次,他心里却没有了从前出征前的那种兴奋与跃跃欲试。他进了自己的书房,只见这里的景象与他和维洛瓦离开前没有丝毫差别,可一切却已物是人非,刚刚在皇帝面前被压制下来的虚无感又涌动起来。他意识到,他还是无法相信维洛瓦背叛了自己。他遣散所有仆从,关了大门,忽地感觉所有力气都从身体里溜走了。他走到窗边卧榻处,瘫倒在上面。他闭上眼,用手背挡在脸上,可手边抱枕上残留着维洛瓦身上特有的熏香味,让他的思绪更加混乱躁动起来。菲索斯在战场上和生活里都见过许多糟糕的状况,可从没有哪一次能让他像现在这般狼狈、这般绝望、这般不知所措。哪怕是到了现在,哪怕是所有线索都指向那唯一的可能,他都不愿意相信维洛瓦背叛了他。可若不是背叛,维洛瓦又为何要在昨晚迷昏他,现在又为何要失踪……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皇帝在说谎。菲索斯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从卧榻上弹起来。
不不不,自己怎么能怀疑皇兄呢?再怎么样,皇兄也没有理由对自己撒谎的啊……而就像是回答他的疑问一般,此时什么东西从菲索斯怀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一声脆响。菲索斯低下头去,见到维洛瓦留给他的那封信笺正安静地躺在脚边——他从得知皇帝遇刺的消息到现在一刻没有休息,一时竟忘了维洛瓦还留给他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菲索斯低头捡起信笺,犹豫了许久,还是在疯狂的心跳声中将绑在信笺上的丝带拆开。他走到桌边,借着火光,低头读起了维洛瓦的留言。读着读着,他忽地像是被谁拽了一下失了重心,踉跄地后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他用手捂住脸,望着被夜风吹得不断摇曳的火光,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他抓起信笺又从头读了一遍,站起来想要呼唤外面的下人。
可他刚要出声,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将信笺收好,换上一身方便运动的短打扮,吹熄烛火,从书房的窗口翻了出去。菲索斯偷偷摸出宅邸,徒步来到皇宫外。他没有从正门进,而是绕到后花园外的围墙下,趁着漆黑的夜色翻进了皇宫中。他身形敏捷,对皇宫布置又了如指掌,轻易躲过了卫兵和下人,来到皇帝的办公室前。菲索斯借口与皇帝约见进了房间,等卫兵离开后便窜到皇帝书桌边翻找起来。
他扫过桌案上堆着的羊皮纸卷,又将书柜上放信笺的地方上上下下翻了个遍,最终,他的目光聚焦在了一个香炉上。这香炉并非用来焚香,而是皇帝用来销毁那些阅毕即焚的机密文件的。菲索斯打开香炉盖,将手指探进去翻找了一番,最终在灰烬中夹出了一片被烧得只剩一角的羊皮纸。纸上的主要内容已无法看清,但落款却幸运地躲过了火焰的灼烧。菲索斯用手指蹭了蹭羊皮纸上的烟灰,终于认清了落款的名字。
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被狠狠推开,风带着屋外寒气侵袭而来,屋内烛火立刻齐齐摇晃起来。皇帝呼吸急促,脸色苍白,相比之下,擅闯皇宫的菲索斯反而看上去沉着得多。皇帝快步冲到菲索斯身边,伸手想抢菲索斯手里的羊皮纸残片,却被菲索斯轻易躲开。菲索斯攥着残片退到墙边,声音微微颤抖:“皇兄……这是什么……”
“你在说什么!是谁给你的胆子擅闯我的房间的!”皇帝怒喝道。皇帝的怒火真实而猛烈,菲索斯却不为所动。菲索斯抬起手,捏着残片在皇帝眼前晃动:“回答我!这是什么!”皇帝紧咬着牙,用沉默对抗着菲索斯。
“您不准备解释一下,为什么维洛瓦的飞鸽传书会出现在您的房间里吗……”在听到维洛瓦的名字时,皇帝的瞳孔猛地收紧。他收敛怒气,微微抬起下巴,换上一幅威严的姿态:“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这些。”
“既然您不愿意说,就让我来说……”菲索斯摇了摇头,怒极反笑,“维洛瓦在给我的留的信笺里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卡文泽尔的确早就和山民预谋刺杀您,可他并不同意……他表面上表现出合作的态度,私下里试图向您通报,这才避免了您的遇刺!他不仅没有背叛您,还救了您的命——”
“闭嘴!”皇帝听到此处,终于无法忍耐地大吼起来,“菲索斯,我命令你,在我叫人把你绑起来之前,请放下你手里的东西,给我出去!”“我不要!”菲索斯以怒吼回答怒吼,朝皇帝逼近过来。
他双目通红,身上带着令人却步的愤怒。即便皇帝胆识过人,可见到菲索斯如此,还是禁不住连连后退。菲索斯将皇帝逼到墙角,抬起拳头砸在墙壁上:“告诉我!维洛瓦去哪儿了!”皇帝向来态度强硬,此时却被逼得退无可退。他脸色苍白到了极点,眼中带着被羞辱后的狼狈,抿着嘴不说话。
“告诉我!”菲索斯说着再次提起拳头,可这一次,他的动作却被阻止了。
一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黑衣人端着匕首架在菲索斯脖子上,要不是因为菲索斯的佩剑此时怼着他的腹部,这把匕首多半已划破了菲索斯的喉咙。菲索斯与黑衣人对峙着,可一双眼睛却盯在皇帝身上。他沉默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带着哽咽的声音:“皇兄,告诉我,维洛瓦在哪儿……求你了……”然而,他的恳求却没换来皇帝的妥协。皇帝背靠着墙,面色冷峻地盯着菲索斯:“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在皇帝话音落下的同时,月亮从乌云之后探出头来。
月光落进菲索斯漆黑的眸子中,那里有什么珍贵、清澈的东西碎裂了。菲索斯将剑扔在地上,转头朝门口走去。见菲索斯要走,皇帝心里一惊,叫了出来:“菲索斯!你要去哪儿!”菲索斯板着脸不说话,硬顶着黑衣人的匕首往前走。黑衣人虽然将凶器架在菲索斯要害处,但没有皇帝的命令却不敢得寸进尺,只得跟着菲索斯步步后退。“菲索斯,你给我停下!”没有用。“菲索斯!你听到没有!这是皇帝的命令!”依旧没有用。“菲索斯——”这一次,菲索斯停住了脚步。然而阻止他的不是皇帝的喝止,而是他手里的剑。菲索斯感觉到那利刃就抵在自己的脊梁上。“皇兄连我也要杀吗?”
“别以为我不敢伤你……”“那动手吧,用你自己的手了结我。”菲索斯挺直脊背,等待着穿心之痛的降临。他是上过战场的人,死亡与伤痛本就不足为惧,他真正无法忍受的,是欺骗、是违心,是背负着谎言苟活于世,与其那样,不如清清白白地一死了之。
想到这里,他神情更加坦荡起来。然而他等待许久,却并没有等来皇帝的裁决。菲索斯叹了口气,再次迈开步子。“菲索斯!你给我停下!”身后传来皇帝声嘶力竭的呵斥,“你要是敢出门,从此以后就和他们一样是帝国的叛徒!我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这话让菲索斯停了下来。他微微扭过头,没有多言,只是哼笑一声,不知是挖苦还是轻蔑。
这声笑像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脸上,皇帝的眼中顿时腾起杀意:“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拿下!”得了命令的黑衣人冲向菲索斯,攻击却被身经百战的将军轻松闪开。菲索斯一个手刀击倒袭来的刺客,推开大门扬长而去。他走得大步流星,没注意到在他出门的那一刻,皇帝忽地迈开步子朝他追来。
“菲索斯——”皇帝抬起手想要抓住他的兄弟,可还是晚了一步。门,就这样关上了。
第六十二章 我们逃吧
安德鲁夫位于雪山通向平原的交界处,这几年帝国与山民往来密切,这个原本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庄逐渐热闹起来,逐渐发展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小镇。这里接近山民游骑兵的驻地,治安自然也就由山民们管辖。平日里路上见到一两个全副武装的山民战士并不奇怪,只是今天,这全副武装的人数未免多了些,导致小镇原本安稳平静的空气中渗入了一丝紧迫感。太阳刚升起来,镇外忽地传来一阵喧嚣吵闹的马蹄声。
卫兵上了箭塔,只见远处烟尘滚滚,没一会儿,一队人马已经到了镇子门口。卫兵认出了领队手里旗子的纹章属于大贵族卡文泽尔,于是连忙打开镇子大门,放人马进来。一队骑兵保护着两辆马车,停在镇中广场上。卡文泽尔下了车,一夜舟车劳顿让他本就不健康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从兜里掏出丝质手绢擦了擦额角的汗,快步朝客栈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