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啊啊啊啊啊啊!”
很快,他便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殷离舟回过头,看见了不远处一群身穿玄音门弟子服的年轻男女。
他们明显也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忍不住尖叫出声。
甚至有胆小的,直接跑到一旁开始吐了起来。
殷离舟表示十分理解,这样的场景哪怕是扶黎看到都不一定能保持平静,更何况是这些弟子。
“你你你!殷渡,你你你!”玄音门的弟子又气又吓,被眼前的场景竟到连话都说不利索,只是用颤抖的手指不断指着他。
“畜牲,畜牲,你这个魔族的畜牲!”一个女弟子气得直落泪,话还没说完就拔剑就向他冲了过来。
殷离舟没有还手,只是向后一边防御着撤退,一边嘶哑着声音无力地解释:“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当我会信你。”女弟子说着,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向他身上刺去,招招都是死穴,明显是想要了他的性命。
殷离舟也明白,毕竟他自己都不相信他与眼前的这一切毫无关系,更何况是别人呢。所以他现在说什么其实都无济于事。
因此只能先想办法离开这儿再做打算。
但这群弟子明显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一见殷离舟要跑,立刻开始设阵,试图将他困在这里。
殷离舟见状,只好先与他们周旋起来。
然而还没交手多久,便听不远处一道接一道的声音响起。
殷离舟抬头,只见各派弟子纷纷御剑而来,想必是收到了他们的消息。
殷离舟远远一瞥,没想到竟看到了单明修的身影。
他心中霎时一慌,只想着赶快离开这儿,手下着急,不由失了分寸。
阵法前的一个女弟子被他所伤,从高处坠了下去。
“师妹!”
旁边立刻有人焦急地喊道。
然后下一秒,便见一道白影闪过。接着,女子落到了单明修的怀里。
殷离舟手下的动作登时一顿,向他们看去。
没想到单明修却正望着他,他就这样直直撞进了单明修的眼里。
殷离舟心下慌乱,直接使出十分的功力,用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然后趁着阵法破裂之际,逃也似的飞速御剑离去。
这一路他跑得飞快,连头都不敢回一下,更不敢到单明修跟前和他解释。
如今的情况,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又怎么敢指望别人相信呢。
更何况就算愿意信他,殷离舟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根本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这一切都是他脑子里的另一个人干的。
这种解释任谁听了都只会觉得他谎话连篇,荒谬不堪吧。
没人会信他,殷离舟悲哀地想。
之后的日子里,殷离舟虽如丧家之犬一般处处躲藏,但在修真界一时可谓是风头无两。
他杀害同门师兄妹在先,屠吕庄在后,又突然多了一个魔族的身份。
因此人人都想亲手抓住他,将他碎尸万段,烧成灰之后再把骨灰扬一遍。
之前的天赋异禀,却隐双英都像是一场笑话,无人再提。
现在提起他,无论是谁都只剩了满腔的怒火与恨意。
因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殷离舟从未像今日一般理解何为丧家之犬。
但哪怕他日日躲藏,终究还是没有躲过。
最终,还是被八大门派围堵在了鸣山。
长风猎猎,卷起殷离舟眼前凌乱的长发,露出了一双暗红色的眼睛。
“殷渡,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还不快快投降,随我们回去认罪伏法。”
殷离舟看着眼前的人,神色是近乎麻木的平静,“顾长老,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我也不会随你们回去。”
“怎么,你当我们和你们魔族一样,尽爱行那些腌臜折磨之事。”
殷离舟淡淡道:“我知你们与魔族的作风不同,我只是……回不去了。”
“你也知你作孽太多!不愿跟我们回去,莫非是想自行了断?我告诉你,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你杀了那么多人,凭什么一死了之?”
殷离舟闻言,一声苦笑,“顾长老,若我说吕庄并非我所屠戮,你信吗?”
“呸!”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
殷离舟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因此他没再出声,闭上眼睛。他抬手按住腹部,正准备将自己的金丹取出,自爆元神。
没想到,却听长剑划破空气,随即响起一道他耳熟无比的剑声。
清脆凌厉,声如破竹。
殷离舟猛地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反映,就见一柄长剑就这样直直没入了自己的身体。
殷离舟抬起头,青色的剑柄,熟悉的剑声,面前的人竟然是单明修,也果然是单明修。
殷离舟看着他,愣了片刻,想要说话,然而刚张开嘴,一股股鲜血便直直向喉咙冲去。
他想把血咽下去,但身体已经不再受他控制,大口大口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沿着他的下巴落下。
有几滴还滴在了单明修的剑上。
为什么偏偏是单明修呢?
为什么非要亲自杀他?
殷离舟明白,事到如今他早已没有资格辩解委屈。
但不知为何,看着单明修这样冰冷无情的样子,他还是觉得难过。
委屈得心都疼了。
“我没有……”殷离舟挣扎着向前了一步,任由剑身深深没入身体。
他想解释。
他本来没想杀人的。听到明清和楚执的话时,他只觉得怒火攻心,他只是想要一句道歉,但不知为何,却好似有鬼迷了心窍,等他清醒过来时,眼前已是一片血红。
他想解释。
他真的不知道吕庄发生了何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魔,他不知道脑子里的那道声音从何而来,他从未想过杀人。
但单明修却向后退了一步。
他没有问明清楚执,也没有问吕庄。
他只是问了一句,“你是魔?”
殷离舟仿佛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那穿心之痛。
这三个字犹如另外三柄利剑,毫不留情地插在了他的心上。
殷离舟突然笑了起来。
然后把方才还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殷离舟冲单明修点了点头,笑着回道:“是。”
接下来,便是那曾无数次在梦中重复过的高处坠落。
极速的坠落感使殷离舟的身体猛地一颤,然后迅速睁开了眼。
他抬手摸向身侧,一把扶住美人榻的扶杆,抓到实物的那一刻,他的心才放了下去。
殷离舟长舒一口气,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
为何又梦到了从前的事情?
殷离舟有些烦躁。
“君上,您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媚妖连忙关切地问道,拿起手帕就要为她拭汗。
殷离舟抬手握住她的手,睁开眼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出去。”
“是,君上。”媚妖虽然不舍,但她也不敢违抗殷离舟的话,因此很快便乖乖地退出了大殿。
一时间,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了殷离舟一人。
殷离舟抬起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栏,脑中则慢慢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其实如今再细细想来,当年的事仍有许多疑点。
但那又如何呢,殷渡都已经死了百年了。
早就无人在意了。
没人在乎他是不是清白,只知道他是个罪人就够了。
那单明修呢,他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他向来最在乎不是什么天下苍生吗?
那为何当年问他的却只有一句,“你是魔?”
殷离舟愈想愈好奇,起身向地牢走去。
没想到一踏出殿门,外面已是深夜。
殷离舟这才发现自己这一觉睡的可真不短。
想必单明修已经在地牢吃了不少苦头。
殷离舟想起方才梦中最后的那一剑,只觉得胸口到现在都在隐隐作痛。
这痛意又增添了他几分怒火,殷离舟脚步更急,大步向地牢走去。
殷离舟一踏进地牢,面上的表情便冷了几分。
他有些厌恶地看着这里,依旧是那副模样,黑暗,冷清,充满着陈腐的气息。
一想到他师父在这种地方待了那么久,还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的目光中便又多了几分寒意。
殷离舟大步向里走去,顺便决定看完单明修后再去看看殷擎。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殷离舟来到地牢才发现,他那下属竟把两人关在了一起。
殷离舟看着地牢里吊在一起的二人。
有些好奇,也不知道单明修是否已经知道他身旁的人早已换成了殷擎,不过用的是扶黎的身体罢了。
想到这儿,殷离舟先看向了单明修,他明显比上次见面时狼狈了不知多少。
原本一尘不染的掌门服此时这碎一块,那儿碎一块。露在外面的身体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血痕,没露出来的地方就更不必说,一看便知被认真招待过。
反观殷擎,比起单明修来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殷离舟看着眼前的场景,觉得有些失策,哪怕现在是扶黎的身体,也不应该让殷擎过得这么舒坦。
殷离舟心里打定了主意,这才挑了个干净的地儿坐下,对着他们阴阳怪气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不知你们师徒二人相聚于此,现在是何心情。”
殷擎依旧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模样,连睁眼看他一眼都不愿。
单明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殷离舟见状,便知单明修还没发现他师父早被人掉包了。
殷离舟避开单明修的目光,看向旁边的殷擎,懒懒道:“怎么,还是不打算说吗?”
殷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摆明了一副不肯配合的模样。
殷离舟也懒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转头去看单明修。
但一对上单明修的目光,却又不好意思再问了,仿佛说多了总显得矫情。
三人相顾无言,牢房内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殷离舟本来只是想来问个话,但有殷擎在,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殷离舟想了想,决定将这一切归功于他那个十分会办事的手下。
把他们二人安排在了同一间牢房,以至于自己查问都不方便。
想到这儿,殷离舟决定下次提点一下他,还是把他们师徒二人分开为好。
至于今日这趟,就当散步了吧。
想到这儿,殷离舟起身便准备离开。
然而刚走到地牢门口,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把冰凉的匕首便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师父!”一旁的单明修见状,讶然道。
相比之下,殷离舟就淡定了许多。
“小瞧你了,你竟能挣开这缚龙绳。”
“你确实小瞧我了。”殷擎许久未曾开口,声音嘶哑不堪。
“所以呢,你挣脱又如何?”殷离舟挑了挑眉,毫不在意道:“你觉得一把匕首就能要我的命吗?父亲。”
一旁的单明修闻言,目光中的担心瞬间被惊讶所代替。
父亲?
“一把匕首当然不能,但你别忘了,我现在占着扶黎的身体,大不了我便自爆金丹,与你同归于尽。”
“嗯。”殷离舟闭上了眼睛,面上露出几分讥讽,“所以这就是你的毕生所求吗?生下我,然后用一生的时间毁了我。最后杀了我。”
“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殷擎握着匕首的手微不可查地松了一瞬,但很快又再次收紧。
“是上天逼我的。”殷擎道。
殷离舟闻言,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停不下来,接着突然转过身来,任由殷擎手中的匕首划过他的脖颈,留下一道红印。
很快,那里便溢出了大片的血迹。
“上天逼你?是上天逼着你娶了母亲?还是上天逼你生下了我?”殷离舟抬眼看着他,语气满是讥讽。
殷擎看着他的表情,眼神微怒,还未开口,便听殷离舟继续说道:“殷擎,你是不是以为走到如今这一步,皆是被上天,被我所逼?所有的错都是因为我,而你清清白白?”
殷擎怒视着他,眼神复杂,却没有说话。
殷离舟看也不看他手中的匕首,步步逼近,“你明知自己是魔族,却偏要招惹人类。你明知人魔殊途,却又不愿阻止她的一意孤行。你明知人类之身承受不住魔气,却还是固执地不肯告诉她真相,害得她死于生产。最后却还将一切怪罪于我。是,她是因生我而死,但背负罪孽的又何止我一人,还有你!你和我一样罪孽深重!罪该万死!”
“你!”
“这些年你恨的不只是我,还有那个自视甚高的你。你以为你凭着你的能耐可以看顾好她,逆天而行。但没有,你因为你的自负害死了她!真正害死她的明明是你,你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你不愿承认你害死了最爱的女人,所以你把一切罪孽都推给了我。我刚出生你便给我打下罪枷,扔下冥渊,要我日日承受噬骨之痛。你不想亲手杀我,便想让我自己死在冥渊,但你没想到的是,我竟然出来了,还成了魔尊。你见不得我好过半分,所以你当着我的面自毁元神,你要我承受弑父之名,你要我想起你便痛苦。你不爱我,爱我的人便必须得死,你害死母亲,杀了师父,如今又要来杀了我。来!你杀吧,你不是我父亲吗?这条命本就是你给的,你想要便拿回去吧,动手呀!你杀了我吧,你当我很想要这条命吗?你动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