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他刚给屋子设下结界,便听得身后轰隆一声巨响,滚滚气浪就像沸腾的水,明明有那翻江倒海之势,却被困在拔地而起的三尺结界中无法奔袭,只得拥挤着向上才寻得出口,风过无形,却几乎吹得云开月明、月朗风清。
场面实在过于壮观,要知道在瞬间唤出如此冲天火龙,需要耗费大量灵力,上任不过半年的小仙官能做到如此,定是几乎要将自己掏空。
这火龙确实是方才掩清和掌心的一团小火苗,但催动其勃|发的那股力量,却不是稀罕灵气,而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天赋——
是方才便流了他满手的、未曾干涸的,他的鲜血。
第36章 你还欠我一条命
掩清和用力过猛的后果,便是险些将刘球定的家给烧了,至于他自己,虽是身处火海,因念了避火咒,并无大碍。
纸皮不耐高温,也不能水淋,用其当原料做成的人偶极容易被截肢,若在实战中,也就只得轻便灵巧这一优点。
任起枝估计也以为这件事早已板上钉钉,不会再节外生枝,所以才派了那么几个粗制滥造的纸皮人偶来。
眼下这纸包不住火,脆弱的纸皮人偶在烈火燃烧下化为灰烬,随着热浪直挥到天边去。
滚滚江水奔腾,只是远去,似乎总有要回来的一天,相比之下,熊熊烈火似乎更圣洁一些——
燃烧并非燃烧,而是一种另类的净化。
望着这些随风流转的灰烬,掩清和的内心竟是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似圣人的平静。
平静只维持了一瞬,下一刻慕子云便挤了进来。
他自然是还带着气,但掩清和弄的这般浩大声势,自然是不得不去查看,遂念了避火咒进入火海一探究竟。
“你撅着嘴做什么?”谁知掩清和只是淡淡地瞧了他一眼,竟是没半分悔意。
慕子云被他噎住,没好气地回了句:“撅什么嘴,我是凸嘴。”
想来也是火光绚烂,掩清和根本没看见他嘴上的伤口,反倒是问完那一句之后就没理他,一边散去火焰、一边撩起自己的衣袖来。
他的小臂依旧肿得老高,甚至跟中毒了似的隐隐透青。
终究还是慕子云如下心来,问了句:“你的手怎么了?”
“方才被他棍子敲的。”掩清和头也没抬地回了句,语气却并不算好。
——只因他见得,自己手臂高高肿起的地方,有两个像是蛇咬过的小洞,此刻正往外滴着乌黑的血。
“这棍子怎么还能敲出血来?”
慕子云自是注意到了,一把将掩清和拽到自己身前,“唰”地一下抽出靴边匕首,在其周身未散尽的火焰之中灼烤了一会儿,作势就要划下去。
掩清和自是被他吓到,连忙甩着手呵斥道:“你做什么?!”
“挤毒血。”慕子云理所应当。
掩清和望着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自己来。”
人都这么说了,慕子云自然是不会再纠缠,乖乖将匕首交了出去,还揶揄了句:“你这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会处理么?”
……
“哎呦,你怎么不直接把肉剐下来一块儿啊。”
掩清和的动作实在怖人,若是凑近一些,只怕都能听见伤口“滋”的一声涌出血来,慕子云不由得眯起眼,咂了好一会儿舌,心道这大美人不仅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清和,你是感觉不到痛吗?”
“当然疼。”掩清和明显被他叽叽喳喳的问题烦到,难得白了他一眼,回答道,“难不成要一嗓子嚎出来才叫疼吗?”
“好好,小掩大人坚强的很。”慕子云应了句,下意识从衣襟里掏出块干净手帕来。
——包扎自然是掩清和没法自己完成的事情,便只能由着慕子云去。
慕子云这边包得仔细、甚至还意欲扎个漂亮的结,掩清和自是不可能盯着他看,视线只能飘忽不定。
他忽得瞧见匕首还在自己手上,就微微弯下腰去、伸手在人裤腿上蹭净了污血,而后将其插回了慕子云的靴边鞘中,道了句:“匕首还你。”
天知道慕子云有没有洁癖,总之这位鬼王大人是被他的动作惹得身子一僵,将结草草打好后便猛地将掩清和拽直了身,刚想说些什么,却忽得神色一滞,而后轻声提醒了一句:“…你身后有东西在盯着你。”
慕子云这话并非玩笑。
纵使方才掩清和召出的烈火直达云霄,此刻却还有一只漏网之鱼站在他们身后——正是方才一棍子敲得掩清和流毒血的纸皮人偶,虽然也如其他纸皮一样浑身漆黑,边缘闪着即逝的红光,却并未随风飘散。
只是掩清和对他的信任实在不算高,顿了好一会儿才将信将疑地回过头去。
“掩清和。”那人偶将剩下的半根棍子杵在地上,这般叫了他一声。
这声音呆板寡淡得很,想来也不是生人能发出来的声音,但掩清和竟是从中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巴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掩清和皱了皱眉,问道:“你哪位?”
“…掩清和。”那人偶全然不理会他的问题,自顾自地说道,“你究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嫉恶如仇了?三番五次坏我好事、毁我心思,当心遭报应!”
“我可没有欠你什么,何谈报应?”
“你欠我一条命……”
那纸皮人偶举起手中木棍指向掩清和,他说完这句话,就像是任务完成了一般,从东边忽得刮出一阵风来,将他的身影一点一点卷散在天际。
掩清和虽看不真切他的动作,却见得在那木棍的顶端有一闪烁红点,而那闪烁红点竟是一颗圆润的红珠,在失去了木棍的支撑后便“吧嗒”一声落在地上。他刚想凑近去看看,谁知那颗红珠子竟是长腿了似的,“嗖”的一下就没影了。
掩清和看不清,慕子云却看得真真切切,那红珠子上系着根灵力细线,一直延伸到屋檐的背阴面,此番忽然消失不见,显然是被人给抽走了。
说不定今日任起枝也来了。
慕子云这般想完,连忙将掩清和拽到自己身边来,劝了句:“莫追。”
掩清和显然是被那人偶的“你欠我一条命”给惊住,心思有如乱麻,就连慕子云贸然拽他也没察觉不妥,只是呆愣着回了句:“我没想追。”
慕子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别信他说的话,指不定是他乱说的呢。”
“是我不记得,不代表不存在。”掩清和强调了一句。
见他这般正经模样,慕子云憋不住槽了句:“你才几岁啊,怎得记性这么差?”
“若非人命关天、血海深仇,他为何会对我穷追不舍?这背后的原因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掩清和扭头望他,接着道,“我要回一趟天庭去。”
“你要回天庭?别呀——”
慕子云下意识不想他走,连忙捏着他的肩将人扭转了一个方向,见着屋里扒着窗的四个人,接着道:“你看刘球定这一家子眼巴巴地看着你呢,你走了他们怎么办啊?”
掩清和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惹得心里发毛,连忙拨开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揶揄了句:“不是有你在吗?”
“我?”慕子云面露难色,“将他们留在这儿自然不安全,可我不能将他们带去鬼界,他们都是凡人,在鬼界待久了便会鬼气入体,阳寿减半。”
慕子云自言自语道:“可这么多人带在身边又太麻烦了——”
掩清和想了想,道:“要不你先行送他们去烟雨城,那儿有个方泽观,观主名叫九疑仙人,是我爹的旧识,定能暂时保他们无恙。”
“可人家能收留这么多莫名奇妙的人么?”
掩清和听了他这话,便也跟着苦恼起来,心道对啊,这四个还不够,说不定还要将跑商的做官的另二个儿子都抓回来,才能将风险降到最低。
等等,四个人——
掩清和猛地回过头去,只见得屋内烛火印出的影子此刻除了他们四人,竟是赫有着第五道!
那影子倒映出发鬓及步摇的痕迹,身量也与刘画不同,显然不是个少女,掩清和想也没想便一委身、迅速抽出慕子云靴边的匕首来,对着那黑影猛地掷了出去。
屋内一阵惊呼,匕首破窗而入,牢牢定在墙面之上,却是什么也没扎中。
掩清和推门的力气大得几乎将门卸下来,他的目光从屋内这一张张惊恐的脸上扫视来扫视去,暗自清点了人数,才皱着眉问了句:“你们方才有没有看见屋里多了一个人?”
到底是一家子,刘球定是个没胆的,其儿子儿孙的承受能力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能在面面相觑后木纳着摇头。
掩清和看见刘球定就来气,只得冷着脸将视线移开,却因而对上了刘画的视线,刘画是个机灵小姑娘,连忙叫了句:“公子你受伤了!”
刘球定眯着眼看了掩清和手臂上的手帕许久,才大惊小怪地叫到:“公子,您这胳膊在冒黑气啊!”
“鬼王大人的东西,自然冒鬼气。”掩清和回了句。
见刘球定说话了,刘念顿了顿,便跟着道:“公子,您身上…似乎有些奇怪的光。”
眼下刘球定与刘念换命未达七日,兴许是阴阳眼只调换了一半,刘球定能见着阴,刘念能见着阳,只是他们爷孙这番话恰好碰上方才发生的事情,种种猜测涌上心头,着实是惹得掩清和心里一片混乱。
被他们四人八只眼睛盯着,掩清和难得不适应,恍神似的后退了几步,后背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慕子云的胸膛。
“怎么了?”慕子云低下头问他。
掩清和顺势而为,便偏头在他耳边轻声问了句:“你说……这儿穷乡僻壤的,任起枝究竟是如何得知刘念有阴阳眼呢?”
第37章 坐个马车变敞篷
有了这个小插曲,原本就不简单的事情便变得更加复杂,掩清和到底还是没能放下心来即刻返回天庭。
转移这一大家子人着实不易,因七日时限未到,刘球定与刘念这两人的身体状况极度不定,慕子云实在担心这两人会在法阵传送途中就嗝屁,只能采用传统方式——租了一辆大马车。
“从西北坐马车去江南,鬼王大人可真行。”掩清和靠着车厢摇摇晃晃,盯着自己手臂上的伤,一边出神一边没好气。
慕子云好脾气地笑笑:“这都是没什么能力的凡人,哪儿受得住法阵的灵力。”
而这挤在他身边的四个人即使听了这稍微有些贬低的大实话,也是止不住地点头。
至于他们为何宁愿与慕子云挤在同一侧也不愿与掩清和坐在一边,这就要回归到昨夜那件小插曲后发生的另一件小插曲。
彼时他们二人商讨完前去方泽观的事由,掩清和一眼瞧见了昏昏欲睡、且明显更苍老的刘画,随口问了慕子云一句:“七日期限将至,鬼王大人打算何时将他二人换回来?”
不仅问得很随意,就连语气也轻飘飘的。
“不行!!”
谁知这句话落在刘球定耳朵里可不得了,就像大石头“咚”的一声砸进水塘里,激起水花千层、直冲天际,有如他因为过激而喷在掩清和脸上的口水。
只是这水塘平静下来的速度可远比不上场面冷掉的速度,莫说是罪魁祸首,就连在一旁安静坐着的刘家三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口——因为掩清和的脸色实在是太黑了。
刘球定一怔,掩清和一僵,更甚之,慕子云还调笑了句:“幸亏你侧着脸,不然只怕要喷进你嘴里。”
这可惹得掩清和拍桌站起,力气之大、将桌角都拍下来一块,他带着怒气的视线在刘球定与慕子云之间来来回回晃了好久,到底还是守着个神仙的傲骨,不愿和刘球定计较,只能一把拽过慕子云的手腕、就着他的衣裳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几下。
慕子云果真好脾气得很,只是笑着脸将那块衣袖撕了,而后按着掩清和坐下,问了句:“你说说为什么不行?”
兴许是刘球定也无法给自己寻得个光明磊落的借口,他揣着手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都、都说好了的!”
“说好什么?你和谁说好的?”掩清和厉眼瞧他,显然是没咽下这口气。
他说完这话,又扭头冲着坐在角落里的刘念,问了句:“你说行不行?”
刘念显然是本来就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被那么多人盯着盯得什么也说不出来,这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模样让掩清和着实气结。
“你呢!”
奈何掩清和显然不想与一个内向胆小的孩童计较,便又猝不及防扭过头来,冲着刘春生问了句:“儿子马上就要变成你爹,而你爹都让你儿子半个身子睡进棺材里了,你就一点想法也没有?”
谁知刘春生却是给出了个更气人的答案:“我能有什么想法……终归都是一个照顾。”
“这能一样吗!”掩清和就差没破口大骂,“你爹是你爹,刘念是刘念,他们就算换了命也不可能变成同一个人,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难道不明白吗?你看你儿子的样子,明显就是不愿意啊!”
“可他是我爹啊,我不能忤逆他老人家——”
“你!你他姥姥的…就是个懦夫!”掩清和一激动,竟是将那缺了一角的桌子拍碎了,下一巴掌就差没直接盖到刘春生脑门上,“你就知道顺着你那脑子长泡的爹,全然不顾你那没有选择余地的儿子,难道你不是刘念的爹吗?!难道你不知道他需要你为他主持公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