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营地都被宛如雷鸣的巨大声响震醒,待侍卫冲到马厩旁,只看见了陈居宽的尸体,和瑟瑟发抖的小厮。
“将军,将军,他被白驳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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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青都,天极殿内。
“启禀帝君!”天官俯身于帷帐之外,身体轻微地颤抖。
一名仅着纱衣的女子不满地从龙床上坐了起来,半边滑落的纱衣下若隐若现曼妙的曲线。“皇上~”那女子娇嘤一声,声音里都可以挤出水来。
“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吗?”榻上斜躺的那名男子,淡青色的衣袂上用金丝绣着龙纹,低沉沙哑的声音中蕴含怒意。
天官的呼吸一窒,这是最糟糕的时候,但如果他此时不报,明日早朝后他的尸体就应该凉透了。
“帝君,昆仑虚又有一道光柱消失了,今夜观星,昴星陨落。”
“什么?!”一声怒吼之下,那女子被他丢出了帐外,“更衣,我要去司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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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兄,你到底想好没有?我们可要走了。”顾小易找了个包袱皮把梳妆台捆在身后,打算离开秘道之后找棵树埋进去。
“好,我和你们一起去。”陆培风一咬牙,不想那么多,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顾小易脸色微霁,拔腿就要走。
“等一下。”陆培风叫了一声。
又怎么了?顾小易简直都要怀疑陆培风故意拖延时间了。
“我不知道我爹会把她关到哪里,但明日皇太后出殡,我猜苏晓棠没被送到宫里,要想找到她在哪里,咱们得找个东西先。”陆培风骨碌一声爬起来,埋头在一堆柜子里翻腾起来。
找东西?在苏晓棠家的密室里找陆培风的爹关押人的地点?顾小易和周麟一脸茫然。
“应该就是这个了!”陆培风兴奋地把一个东西举过头顶,那是一个水晶制成的方型小罐,里面隐隐有蓝光闪动。他也不加解释,拉起顾小易就兴冲冲地朝着出口奔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特别适合杀人、抢劫,和……搜寻苏晓棠,因为巧得很,他知道一个关于苏晓棠的小秘密。
小时候,苏晓棠每每在他爹回府的时候,总会因为练功不够勤奋,书读得不太认真被罚,一被罚她就闹着离家出走,每次出走还要拾掇着陆培风一起,当然陆培风心中是不愿意的,只是实在捱不住苏晓棠的拳头。
不过说来奇怪,甭管他俩躲在城里哪个角落旮旯,无一例外地被司徒昴捉了回去,一来二去,苏晓棠心中犯起嘀咕,“陆培风,是不是你告密!”
陆培风抱着脑袋,大声嚷嚷,“我怎么会!我最讲义气!”
苏晓棠不信邪,她十分确定自己甩掉了家仆,后来一次干脆在他们的饭菜中下了足量的泻药,然后抓着陆培风跑到了城郊,躲在一个池塘旁边。夕阳西下,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远处,苏晓棠简直要抓狂了,狗鼻子都不带这么灵的。苏晓棠一脚把陆培风踹下池塘,自己扑腾一声也跳了下去。
“不许说话,憋气!”苏晓棠在他耳边喊了一嗓子,自己一捏鼻子就沉下去。
司徒昴走到池塘边,毫不犹豫,抓小鸡仔似的一手拎起一个,要不是那次苏晓棠因为受了凉发起高烧,估计她爹能把她直接带去边境看管起来。
到后来苏晓棠烧退了,喜笑颜开地跑来找陆培风,神神秘秘地说,“我知道我爹怎么找到我的了。”
陆培风只记得自己听完之后,仰天长啸,护国公果然未雨绸缪,一早就知道自己闺女是个什么样的祸祸。
苏晓棠打小,家中从饮食到衣裳熏香,都掺入了一种特殊的花,这花极为罕见,不过并无特殊气味,偏偏世间有种少见的蓝光虫,专寻这味道。
所以她爹,一早就注定要做个养蜂人。
陆培风走到出口,把水晶罐的盖子打开了,数十个蓝色的光点从罐子里摇摇晃晃地升到半空,夜风有些大,它们似乎并无畏惧,在空中盘旋片刻,便集中朝着一个方向飞了去。
陆培风不知道的是,这蓝光虫举世罕见,司徒昴每次只取一只,便能循着踪迹找到苏晓棠,他这次是把虫母一并放了出来,估计以后再想找到这种虫子绝无可能。
第46章 第 46 章
三人顺着莹莹的蓝光一路南下,一直走到了山麓,蓝光聚集在一处长着荒草的空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光球,却不再移动。
空地上一片矮小的平房破烂不堪,看起来废旧已久,顾小易琢磨着怎么也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暗红的木门半开,门上的纹理已经不甚清晰,因年岁久远剥离的外皮,斑斑驳驳,用手摸上去微刺的感觉。破旧的院子里一条青石板路已经长满了杂草。
“这虫子到底靠谱不?”顾小易瞄了一眼同样狐疑的陆培风。他径直往院里走了几步,余光里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家伙。
“鹿殿?”顾小易快步走去,鹿殿这时也认出了他,冲着顾小易哀鸣不已。
顾小易低头一看,才发现鹿殿的脚上有新鲜的血迹,似乎是新近受了伤。
奇怪,如果是苏晓棠能唤出鹿殿,她难道就真的在附近?陆尧光这个堂堂朝廷命官,难不成还会挖个地牢藏人?
周麟一直打量着附近的景物,此时看见鹿殿,终于想明白这其中暗藏的玄机,冷笑起来。
堂堂西池城,官员中使用巫术的还真不少。
相比之下,苏晓棠家厨房下面秘道里那个障眼法就粗陋地算不得数了。
如果周麟没估计错,这里被人施法设了一堵巨大的镜墙挡住了真正的通道,而镜面中反射出的景物就是他们身后这片荒地。鹿殿不受眼睛的欺骗,试图突破镜墙才受得伤,那就证明了一件事。
陆培风没骗他们,苏晓棠千真万确就被关在这里。
周麟在空中来回摸了一圈,什么阻碍都没有,他绕到更深的树林中,仍然没发现蹊跷。他并不熟悉这个法术,难不成自己猜错了?
周麟盯着鹿殿,后者退后几步,引着他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周麟在草地上发现了血迹,伸手一探,空中似乎有道无形的阻隔,入口应该就在这里。
“喂。”周麟冲着紧跟过来的两人喊了一句。“准备好武器。”
那重阻隔之后,透着杀气。
“破!”周麟的手掌之下,什么东西发出喀嚓喀嚓的碎裂声,这尖锐的声音刺入耳膜,镜墙裂成一块块龟背上的纹理,隐藏的院子终于显露出来。
顾小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周麟半边脸上的黑色疤痕印记似乎扩大了不少,顺着脖颈蜿蜒而下。
苏晓棠在屋内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等了半响,总也不见鹿殿进来,难道它没有听见自己的哨音?坐在门口的两名女眷冷冷地看着她,不说一句话。
苏晓棠横下一条心,大不了先杀出去,再找路逃跑就是。
她悄然抽出白链,在掌心紧紧攥着,人慢慢向门口移动。忽然间,屋外传来厮杀的声音,门口二人也被声音吸引,推开门想一看究竟,苏晓棠迅速移动到她们身后,用鞭柄重重地击晕了她们。
这时,门吱啦一声开了,苏晓棠目瞪口呆地看着进来的人,“顾小易,怎么是你?”
顾小易嘿嘿一笑,满脸大汗,“来找你啊。”
苏晓棠的目光下移,忍不住大叫一声,“顾小易,你怎么偷我家兵器。”
顾小易双手所持的钺牙戟,怎么看都是自家兵库里那个。
陆培风从身后探出个头,“能不能出去再说,我怕外面还有埋伏。”
“你怎么也来了。”苏晓棠傻了眼,等她再看清周麟也在一旁,整个人彻底石化了。
苏晓棠明白眼前不是提问的好时机,迅速和他们三人快步走到院中,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十几个兵士,看着倒不像是断了气,应该是被击晕了。
鹿殿竟然也在院中,看见她欢快地奔了过来。
苏晓棠一时间百感交集,本想回头诚心道声谢,却不料看清顾小易背后那个巨大的包袱好像自己梳妆盒的形状,瞳孔微微一震,“顾小易,你是不是不识字?”
她怎么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
苏晓棠说完这话,看着顾小易一脸不爽的模样,忽然放声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容仿佛有传染性一样,三名少年的脸上都漾起了笑意。
正因少年心性,才会如此义无反顾,披肝沥胆。
顾小易的脸上虽然笑着,心中总觉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猛然间他反应过来,收起了笑容。这一路走过来,没见着一兵一卒,难道说,那一队秘道中穿行的人马,不是为了解救苏晓棠入城?
顾小易一把抓住身边陆培风,“你是不是说了明天一早皇太后出殡?那队人……”
出殡,刺客。
陆培风的脸瞬即阴沉了下去,护国公当真要谋反不成?
“孽子,还不出来受罚!”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响彻整个院子。
陆尧光坐下一匹赤红骏马,身着盔甲,满面冰霜,眼中寒星四射。他原本正在去宫中赴命的途中,周麟这边刚破坏镜墙,他立刻调转方向,带着人马飞奔而来。
陆培风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使个眼色给顾小易,自己拔腿就往大门口走去。顾小易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料准这傻缺打算要和他爹硬杠,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手压住他的肩头,另一只手亮出钺牙戟,贴着陆培风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你当人质。”
陆培风摇了摇头,推开顾小易,“我爹他不傻,他看得出。”
顾小易气得直跳脚,“你爹不傻,你爹当然不傻,所以他才在外面喊你,让你找个台阶给他下,你现在要是就这么出去了,让他直接丢了面子,看你后面如何挽回。”
话语之间,外面的喧哗声忽然停了下来,顾小易动了动耳朵,不料身后的周麟一跃而起,拽着他和陆培风退出数步,一旁的苏晓棠也被忽然冲上来的鹿殿用头顶了一下,撞开数丈开外。
与此同时,院外的陆尧光急取雕翎箭,端直燕尾,满搭虎筋弦,秋月弓圆,箭发如飞电,夜空之中一道红光挟千军万马之势直直地冲周麟而来。
陆尧光的箭出弓的同时,另有几十名弓箭手马步站定,每人十箭连发,密密的箭雨如流星划过天际,电掣风驰,乌泱泱地齐齐射入院中。
电光火石之间,周麟把顾小易和陆培风奋力推进厢房,回首去寻苏晓棠,却发现苏晓棠迈开大步就冲着院中的鹿殿跑了过去,她才刚跑出两步就感觉自己腰间一轻,竟然是周麟分出身来,抓住她的腰带把她提将起来,一下甩进了身后的房间。
“鹿殿,快跑啊!”苏晓棠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
“啪啪啪啪啪”,屋顶上此起彼伏地响起如同冰雹击打的声音,一只红光四射的雕翎箭生生射穿了屋顶,直直地插入地里,尾翎微微地震颤,周围的地面如涟漪一般层层裂开,顾小易拉着陆培风和苏晓棠钻到了桌子下面。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快到顾小易他们都没有发现周麟并没有进屋。
第47章 第 47 章
阵阵林风刮起,远处响起一片轻微的簌簌声,渐渐风起,树枝开始狂乱的摇摆,伴随着断枝落地的声音。沉雷似乎在乌云中开始觉醒,从西北处的天空呜呜地滚动而至,说时迟,一道闪电劈开了夜空。
陆尧光抬起手,数名身着甲胄的兵士俯身等候命令。
“如遇反抗,格杀勿论。留下郡主就行。”陆尧光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大门,毫无表情。
话音未落,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几个骑兵匆匆赶到,一人头戴凤翅兜鍪,飞身下马,快步走到陆尧光马前,密报了什么,陆尧光脸色骤变,高高扬起马鞭,朝皇宫的方向策马奔去。
刹那间,空无一人。
顾小易听见箭矢声忽然消失,猛地从桌下蹿出来,先是躲在门边看了看屋外的情形,隐约只见满地黑压压的箭,他心头一沉,拨开门闩就跳了出去。
“周麟!”
顾小易大叫一声,院中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周麟的身影。
苏晓棠跌跌撞撞地也跑了出来,鹿殿也不见踪迹。
“他们,去哪里了?”苏晓棠的声音轻微颤抖着,一边紧紧抓住了顾小易的胳膊,隔着衣服竟然能感到皮肤灼热烫手,她二话不说,把顾小易的衣袖往上一捋,只见原本青色皮肤上黑色线纹倏忽变成了暗红的颜色,连附着在他小臂之上的钺牙戟手环一并发出耀眼的红光。
眼前这一幕忽然令陆培风有点打酸嗝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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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副将,城外的接应之人还没有护国公的消息。”
“什么?”
“要不要再等一等?”
林策向远处眺望,一列排着纵队、手牵马匹、身着白色绸服的仆役已经进入视线范围,他们抬着一个巨大的灵柩,两队骑兵紧随其后,后面跟着的是密密匝匝的纸人队伍。而扶棺的那位,坐在八人辇御之上,正是当朝皇上,高湛。
林策的手心冰凉,护国公迟迟未归已成事实,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究其原因,失去眼下这个机会,诛杀暴君就如同蒸沙成饭。
“林副将。”焦急的催促再三提醒林策要速速决定。
林策的眼前又浮现出当年身为言官的兄长只因在殿前进谏了一句,“民恐于暴,而感于德”,便被高湛下令戳瞎双眼,割去鼻子,用尖刺穿透足心,倒挂于城墙之上,连让家人去城门上收尸都不许,兄长的尸体就这么生生被悬挂了三月有余,最后只剩下被秃鹫野狗啃食完的残缺尸块。母亲悲痛欲绝,竟然绝食而死,年少的林策不顾一切要冲进皇宫,被司徒昴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