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荷一声不吭,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鲜血从嘴角流了下来,从雪白的脖颈滑落下来,滴在脂凝暗香的菽乳上。陈昱捏住她的下巴,强行阻止了她进一步自残的行动。
“你要敢自尽,我就让赤族上下几百人陪你入殓。”他记得自己说完之后,白荷绝望地闭上眼睛,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却始终没有哭出声来。
“陈昱,你一定会后悔的。”她的声音沙哑,这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她被带上殿前,只要她肯求饶,自己是不会怪罪她的,结果她轻蔑地看了一眼帝座之上的陈昱,口中吟诵起不知名的咒语,火焰竟然凭空拔地而起,像龙卷风一样形成漩涡,将她团团围住,一点点吞噬了她瘦弱的身躯,火焰燃尽,什么都没留下。
白荷,难道十五年前,昆仑之虚的第一根光柱消失,就是你的报复吗?你想让整个大陆给你陪葬?
真是可笑,你以为我在乎这片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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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麟是帝君的私生子?这怎么可能。”顾小易惊恐万分地看着苏晓棠,干脆把虫洞的经历一五一十和她说了一遍。
“你说周麟在那个黑洞里长大?”苏晓棠倒是没料到还有这一出,蹙起眉头,暂时放下了悲伤的情绪。
她从未听说南山之下藏着这么一处隐秘的空间,周麟是如何自幼时就生活在洞里?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苏晓棠见顾小易如此坦诚,便将自己对于周麟的推测据实相告,“他脸上有火烧的痕迹,当年东青都出兵杀尽月牙国的人口,放火烧了城,如果他在火中幸免遇难,年龄也对得上。”苏晓棠纠结了一下,把另外一个重要的信息也说了出来,“他会用真气,这是传闻中青龙传人才拥有的能力。”
而且在七名青龙天选之人中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种资质了。如果他是巫女之子,倒也说得过去。
“你的意思是,巫女最后把他转移到了虫洞?”顾小易觉得这个结论听起来顺理成章,但总透着一些不合情理。
“如果在那个地方,他活不下去怎么办?”
作为母亲,难道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吗?
苏晓棠紧紧地抿着嘴,小脸鼓了起来。其实,她和顾小易有着一样的疑惑,白荷为何不将孩子转移回南赤国,交予赤族抚养,起码不会枉费自己用性命为代价使用了灭天之咒。
“还有,你们的王君能信你的胡说八道,我去东青都还不是一准儿露馅。”顾小易用手指头戳了一戳苏晓棠鼓起的腮帮子,软软地蛮好玩的,忍不住多戳了几次。他当然知道苏晓棠在情急之下的脱口而出,是为了让自己顶着帝君私生子的头衔,高湛必定不敢难为他。
苏晓棠的脸被戳疼了,把脖子一梗,捂住腮帮子,气呼呼地说道,“咱俩能不能活到东青都都不一定,你还操心会不会被人戳穿。”
有多少人对这个传闻中的私生子虎视眈眈,东青都这一行,必定不太平。
第52章 第 52 章
南赤国女王白华在动身前往帝都的前几日,去见了赤族族长。
她被赤族抚养的那几年中总是躲着族长,不知为何,自从她第一眼见到族长,就打心里害怕这个叫南拓蜚的人。
赤族的大长老南擘对她恭敬有礼,但白华知道,南擘真心疼爱的只有姐姐白荷,对于自己,更多的是应付。
南拓蜚却不一样,他虽然寡言,但看向自己的眼睛里有一种蠢蠢欲动的光,仿佛是看见猎物的鹰隼,伺机而动,这总让白华不寒而栗。
继承王位之后,她越发和南拓蜚见得少了,似乎后者也没有再寻找机会和她碰面。
白华有种预感,自己此次帝都之行,很可能有去无回。赤族连嘱托她藏匿印记消失之事都闭口不提,这明摆着是笃定了帝君会一眼识破,怪罪下来,估计他们期盼帝君只迁怒她一人,免罪降祸全族。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白华发狠地想,十五年前眉间的印记消失,是赤族坚持要她三缄其口,自己从重华宫搬入了冷清的南薰殿,数年如一日的隐藏这个秘密。
原本自己要是如同之前的天选之人一样,三五年间香消玉殒,对于赤族也许更好交差,结果她偏偏命硬得要命,反而打乱了族里准备的后手,族长和长老们决定干脆留着她当作日后的挡箭牌。现如今,似乎就是他们先前预计的情形来临。
白华走近了一处古朴的宅子,这赤族族长和下面一些骄奢淫逸的小辈大不相同,一直为人低调,住在偏僻的郊区,这间半山腰的四合院也很朴素,要不是派兵驻守,从外观上还不及大户人家的别院气派。
白华遣退了侍卫,自己拾梯而上,在门前叩了叩木门,门上悬挂着“南宗观”的木匾,时日已久,已经肉眼可见的斑驳。
门吱啦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开门的小厮见是白华,赶紧俯身行礼,“陛下,族长已在正厅等候,小人这就带陛下过去。”
呵。白华心中一声轻笑,她竟然都快忘记了,族长根本从来都不把她这个女王放在眼中。
在园中穿梭的时候,白华恍若回到了十几年前。
白华小时候性格内向,生性慢热,遇事最多和姐姐说上两句。自从姐妹俩都住进了南家,白荷更受家中孩子的欢迎,尤其是本家的南凯风,总是找机会偷看白荷习修,被白荷发现了,就招招手让他和其他的孩子都聚拢来,坐在院子中间给大家讲故事。
几次三番,孩子们更喜欢白荷小姐姐了。
白华每次只敢躲在柱子后面偷偷地看着他们,姐姐在那一群孩子中笑靥如花,明媚动人。
“楚楚,干嘛老是躲着,不出来和大家一起玩儿呀。”白荷习惯喊妹妹的小名,她抓到偷偷藏着的妹妹几次,又好气又好笑,妹妹从小就不爱说话,她每次拾掇着妹妹和大家一起玩,都被白华找借口逃跑了。
“我功课没做完,怕被老师说。”白华低着头,自己背那些戒规总也记不全,不知道被老师敲了多少次手掌心,哪里像白荷,看什么都是过目不忘。
“功课慢慢做,你以后入了宫,就更没时间玩啦。”白荷看着妹妹小脸皱成一团的模样,慌忙俯身抱着白华,“以后我一定经常去宫里找你玩好不好?”
姐姐身上暖暖的气味就像被太阳晒过的棉被,白华舍不得放开手。
白华的脸色一肃,停止了回忆,堂上赫然坐着一位青袍短须之人,约莫五十来岁,面容清癯,正是族长南拓蜚。
南拓蜚眼角布满鱼尾纹,双眉浓长,眼眸深邃,总让人感觉深不可测。他在南家的发迹可谓是个传奇,原本也只是个旁支嫡子,却在几次家族遭遇的事件中力挽狂澜,一步步登上了族长之位,可偏偏他本人清心寡欲,不巩固自家势力,似乎毫不在意名利,因此更加受到族人的追捧。
但白华总觉得那眼眸之下藏着深渊。
“族长。”白华略一低头,算是行礼,毕竟她还保留着女王的尊号。
南拓蜚起身拱了拱手,让她坐在了主位,自己立于一旁,已经算给足了面子。
“女王此次前往东青都,要多加珍重。”南拓蜚难得寒暄了几句,已经让白华受宠若惊。
“族长能否指点一二,帝君诏令三国王君,是否有什么异动。”白华淡淡地抬眸看向屋外的那片竹林,小时候她和南凯风在这片竹林里被困了足足半日,愣是找不到出口,后来想想,应该是被族长设了奇门遁甲。
南拓蜚不知是自己开了窍还是受高人指点,对一些卜卦方术极有心得,虽然比不上大长老精通咒语法术,但比起一般人已是强了许多。
“我们赤族在东青都已无耳目,帝君此次究竟为了何事,恕老朽不知。”南拓蜚说话的样子虽然诚恳,但白华总觉得他有所保留。
不愿说,那便算了。白华心中冷哼一声,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随人摆布的小姑娘,今天原本也不指望从他嘴里撬出什么,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对了,这许多年东青都和我们关系都很僵,之前……”白华故意顿了顿,“姐姐在东青都意外暴毙,帝君好像一直对我们心存芥蒂,我怕我此次万一不小心惹怒帝君,会不会殃及子民。”
还有赤族。这句话大家心知肚明,不需要明示。
南拓蜚果然神情一振,“女王一向行事谨慎,怎会惹怒帝君。”
这言下之意就是你小心点,千万不要故意找麻烦。
白华言之凿凿,“我的印记……怕是藏不住了。”
这个麻烦,可不是我制造的,那是赤族故意要隐瞒帝君。
南拓蜚忽然露出奇怪的笑容,“这个,没什么好藏的,帝君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第53章 第 53 章
这个回答却是白华万万没料到的,这么些年,帝君从来没有再找过她的麻烦,她原本料定此事被瞒了下来。她柳眉紧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帝君知道?那赤族还敢隐瞒天下,难不成,这是族长为了明哲保身,推脱之辞?
南拓蜚看她的脸色,嗤笑了一声,“不是我们上报给帝君的,我们都是南赤国子民,与女王你,也是同气连枝,唇亡齿寒。”
继而话锋一转,“东青都,有能够观天之人,他们应该早就发现,朱雀印记陨落了。”
不过,有没有怀疑到女王头上,倒是不好说,但不管如何,此次一见便知。
白华的身体微微发抖,“那我去东青都,那不是自投罗网,死路一条?”
南拓蜚收起了笑意,严肃地看着白华,“正因为如此,你要去,因为印记消失,绝不只关南赤国,而是影响整块大陆,而赤族会是帝君最大的盟友。”
至于你的死活,现在根本不是帝君关心的,只要你背后还有赤族,他就不会贸然降罪。
白华读懂了南拓蜚的言外之意。这就是让自己好好拿捏与帝君的相处之道,赤族既是她的后盾,也是她的软肋。
白华垂下眼帘,看来这趟会面,赤族更多的是要求她对帝君虚以委蛇,掌握情报,争取更多的主动权。
白华心中叹了一口气,族长依旧是老谋深算,运筹帷幄。自己到底还是差了一步。
她正想起身离去,南拓蜚忽然说了一句,“女王出发之前,把那个人交给赤族吧。”
白华竖起眉毛,勉强地笑了起来,“族长说得是何人?”
南拓蜚哼了一声,“就是那个擅作主张,处处和赤族作对的柳清远。”
白华明眸皓齿,灵台一片清明,却在表面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柳容乃是天选之人,还是朝廷命官,岂是我想怎么样就能如何的,族长要是对他不满意,赤族有的是手段,就不需要为难我了。”
说罢,她翩然离去。
在她经过那片小竹林的时候,她又侧目打量了一番这块长宽不过数十米的林子,真不敢相信,就是这么一小方天地,当时竟然困住了她和南凯风,最后还是白荷冲了进来,将他们带出阵去,事后白荷独自揽下惩罚,在大长老门外跪了一夜。
奇怪,赤族中怎么会有北溟洲的方士才会使用的阵法,这还是白华进宫很久之后,才生出的疑惑。
至于柳容要不要和她一起前赴东青都,让他自己决定吧。
多年之前,那个青色的身影伏在她的面前,信誓旦旦地和自己说道,“柳容愿意助女王一臂之力,铲除赤族,重振南赤国。”
这个局,布了这么多年,可以收网了。如果此次让帝君知道,巫女白荷的真正身份……
白华忽然很想仰头大笑,姐姐,你到最后也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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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晃悠悠,震得顾小易头晕眼花。
昨夜他和苏晓棠伏在桌面上和衣而睡,一夜他都睡得不\\太\\安稳,总是担心会不会有人忽然闯入,到后面他索性不睡了,一睁开眼看见了苏晓棠沉沉的睡颜,料想她这几天受得惊吓不少,终究还是累得不省人事。
他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叫醒苏晓棠,让她去大床上睡,但又怕打断了她的睡眠。就在顾小易瞻前顾后的时候,苏晓棠的睫毛像蝴蝶振翅一样颤动,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呼吸一紧,说起了梦话,“爹,你快去救林策,爹,快点去,再不去来不及了,爹爹,你在哪里啊,爹爹……”口中喃喃不止,眼角留下一行清泪。
顾小易感到自己好像被雷劈过,背后的每一根汗毛都挺直起来瑟瑟发抖,心脏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爱说大话的苏晓棠,爱抽人鞭子的苏晓棠,大大咧咧的苏晓棠,和今夜的苏晓棠,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顾小易犹豫片刻,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取来了锦衾,想给苏晓棠盖上,又迟迟下不去手,这时苏晓棠微微转动脑袋,似乎桌子太硬,睡得不太舒服,这一转头眼见那颗小脑袋就要从桌边上滑落,顾小易眼疾手快伸手接起,慢慢托着她的头,轻轻放在锦衾之上,心里松了口气。
苏晓棠果然睡得很沉,这么一番动静,竟然毫无醒来的迹象,顾小易悄悄抽出手……嗳?抽,抽不动……
清早侍卫推门进来的时候,苏晓棠才被惊醒,发现顾小易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左手托着下巴看着自己。
“你干嘛看我!”苏晓棠又羞又恼,还带着点起床气,狠狠踩了顾小易一脚,只听见他唉哟一声。
“苏晓棠,你睡觉流那么多口水。”
顾小易恶狠狠地甩了甩自己已经麻木的右手。哼,这个恩将仇报的臭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