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怀舟收起思绪,对他笑道:“我们去找个清静的地方,等焰火吧。”
钟凌正有此意,两人便一同走出了夜市。
颜怀舟特地绕路带他去惊龙城中最负盛名的酒坊提了两坛美人醉,一手拎了,腾出另一只手拖住他飞奔起来。
一路略过屋脊,一路越来越幽静,直至整个城中最高处的屋顶,将满城灯火踩在脚下。
他们在屋顶坐了,对着朗月繁星,就着酒坛开怀畅饮。
最后两人都有些薄醉,肩挨着肩躺了下来。钟凌刚要说话,就看到颜怀舟冲他比了个手势,欣喜道:“阿凌——你看。”
夜幕中,大片大片的烟花突然在空中绽开,纷纷扬扬,美得不似人间。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有人发出一片惊奇的呼声,耀眼的金,瑰丽的紫,圆满的红,接二连三爆裂出炫目的光彩。
他看得有些痴了。
就在此时,颜怀舟枕着双臂,低低笑着,意有所指道:“阿凌,等以后世间烦扰的事情全都了了,我们便寻一个道侣,每天都过这样自在的日子。你觉得…好不好?”
钟凌的浅笑倏而僵在脸上,原本一颗雀跃跳动的心亦随着他这句话缓缓沉了下来。
颜怀舟的意思是…
以后,他会…有一个道侣么?
见他不答,颜怀舟又追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钟凌定定神,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颜怀舟自顾自道:“与自己心之所念的人一起枕山栖海,对月饮酒,不为俗事劳力劳心,岂不快哉?”
清风拂过屋脊,焰火炸裂的轰响声淹没了钟凌微不可闻的低语。
“为什么一定要是道侣呢。现在这样…难道不好吗?”
颜怀舟没有听清楚,扯着嗓子喊:“你说什么?”
钟凌对他笑了笑,强自稳下心境:“没什么。只是问你想寻一个什么样的道侣罢了。”
颜怀舟眯起眼睛,憧憬地絮絮叨叨:“那还用说,我这种人,当然不要矫揉造作的娇花。我的道侣一定需得又好看,又厉害。当然了,脾气差一点无伤大雅,不能常常陪我虚度光阴亦没有关系…总之,两个人心意相通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眼睛被焰火映得亮晶晶的:“阿凌,你知道的,我一旦认定了一个人,自是永远都不会厌倦,任何事情都可以妥协的。如果他当真有许多东西放不下,我也同样乐得在他身边陪着,只要他肯,我甘之如饴。”
钟凌沉默半晌,轻声道:“如果你能寻到这样的良人,我也替你高兴。”
他将眸光移开,呆呆地望着天际,不愿再开口了。
颜怀舟有许多肆意任性的理由,可他…只有在颜怀舟身边,才能偶尔做一次自己。
可以没由来的不开心。可以放纵哪怕一时的欲|望。可以说不,而不必解释理由。
他嘴上说着不要,又在暗中贪恋着这样的温情,以至于此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经年之后,或早或迟,总会有另一个人在颜怀舟身旁,取代自己今日的位置。
若不是他,便会是旁人。
钟凌盯着眼前盛放的的焰火,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问自己。他真的愿意吗?
会难过吗?如果颜怀舟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他的话。
他想,他也许真的有些醉了,不然何至于有这样荒谬的念头。
倘若当初所有的悲剧都没有发生,他和颜怀舟还是最初的模样。自幼的情分,次次的相护,不必多言的默契,隐秘的怦然心动。
倘若可以有一个机会,让他们还能够回头,那颜怀舟,会是他的道侣吗?
明知不该想,也不能想,可世事无常,多得是峰回路转。不久前他还以为与颜怀舟再谈不上什么以后,但现在,这个人却正在他的眼前。
而他,一次又一次地忍不住…越界了。
混乱的心跳冲撞得他胸口处一阵阵发紧发疼,不知过去多久,焰火终于停了下来。在极尽的喧嚣之后,夜空重新恢复了宁静。
颜怀舟站起身子,向愣神的钟凌伸出一只手,将他从恍然中拉出起来。
“阿凌,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去河边放盏祈愿灯吧。”
钟凌不语,只是温和地朝他点头。颜怀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暗自懊恼不该在方才提起这种事情破坏了两人的兴致,于是也闭上嘴不再作声了。
临近子夜,绕城河边放祈愿灯的人群这时大多已经散去,颜怀舟买了两盏莲花灯,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将自己的那盏点燃,郑重其事地放在水面上。
钟凌也跟着他做了,蹲在河边盯着自己的祈愿灯,状似无意地问他:“你许了什么愿望?”
颜怀舟扯了扯嘴角:“我的愿望就是,阿凌的愿望都能够实现。”
钟凌叹道:“我是在认真问你,你就不能正经一些。”
颜怀舟难得带上了几分天真的神气:“那我就正经的回答——我不告诉你。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钟凌一愣,又笑着摇了摇头。
“我们走罢。”
他最后回头望了望那盏顺流而去的河灯,在它明明灭灭的光影里,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希望瑶台镜的耀世之术不是无稽之谈…
让所有爱着挽风的人,都能够回到他的身边。
如果,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的话……
就请让我,做他的道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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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佛像
阴晦潮湿的荒郊野外,鼻尖到处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数只夜枭在头顶盘旋啼叫,更为夜色平添了些许诡异之感。
两人行至一处废弃的古庙门外,颜怀舟停下脚步对钟凌道:“就是这里,我们到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方才的模样,浑身都充满了说不出的张扬与野性,有一道十分显眼的疤痕从眉心一直贯穿到下巴,让他看上去极为不好招惹。
钟凌仍旧是一张扔进人堆里转瞬就会被遗忘的脸,身形也好似比平日矮上了几分,他紧紧地跟在颜怀舟身后,看他抬起手叩响了那扇斑驳的朱漆大门。
一连敲了三下都无人应答,颜怀舟有些不耐,便狠狠朝门上踹了几脚,粗声粗气道:“里面的人都死绝了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门终于被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长相奇丑无比的男子探出了头,骂骂咧咧道:“催什么催!要赶着去投胎不成?!”
然而等他看清了颜怀舟的脸,五官瞬间拧巴在了一处,不仅将叫骂声死死咽了回去,还堆起一个更为难看的谄笑来,点头哈腰道:“对不住对不住,都怪小人没看清楚是您来了,请进,快请进。”
颜怀舟毫不客气地又在门上踹了一脚,留出可以容一人经过的通道,向钟凌偏了偏头,“进去吧。”
那丑陋的男子这才发现他身边还带着一个人,随即警惕地上下打量了钟凌一番:“这位是?”
颜怀舟凌厉如刀的眼风扫过,那男子吓得一个趔趄,又连忙谄媚地朝他解释道:“小人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您之前从未曾带朋友来过,所以小人就随口问问…呵呵,随口问问。”
见颜怀舟没有一丁点儿要回答的打算,他也不敢再多说废话,只好弯腰侧身让他们进来,又将大门紧紧地关上了。
钟凌在惊龙城中往来也不是第一遭了,但他此前从来不知道郊外还隐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古庙很大,可容纳上千人在此地逗留。光是现在空地上站着的,就足有数百余个。城中此时万籁俱寂,这里却正是沸反盈天,有模样古怪的修士四处兜售着不知是什么制成的阴邪丹药;有僧人穿着离奇的僧袍三五成群,压低了声音做着见不得光的交易;还有男男女女围坐成一圈对赌划拳,满嘴吆喝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随处可见早已干涸的血迹渗入地下,那股刺鼻的血腥气息也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他们进来之后,吵嚷不过短暂的停了一瞬,钟凌看见有不少人朝颜怀舟投来忌惮的眼光,随后又很快地低下头去,自顾自忙活自己手中的事了。
那个为他们开门的丑陋男子一溜小跑追上了颜怀舟的脚步,询问道:“您这次来,还是和之前一样,要一个酬劳最高的吗?”
颜怀舟冷声道:“这次不要酬劳,我要找一个妖修。如果有,就把消息给我吧。”
男子一窒,为难道:“这——恐怕您今日要白跑一趟了。现在妖修们全都躲得严严实实的,别说是不要酬劳,就算是肯花钱买他们的消息,也很难能够买得到。”
颜怀舟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于是顿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脸:“很难买到,意思就是可以买到了。我既然前来此处,就没打算空着手回去,至于价钱……”
他朝那个男子勾了勾唇角:“好商量。”
那个丑陋的男子听了他的话,仿佛大大松了口气:“那您随我来吧。”
他引着颜怀舟与钟凌往后殿走去,站在一个侧殿的拐角处不动弹了:“您自己进去吧,小人就不送您了。”
颜怀舟嗤道:“回回都装神弄鬼,也不嫌累得慌。”
他大踏步进了侧殿,一边走一边粗鲁地踢开脚下的蒲团,钟凌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问他:“这里的人为何看上去都有些怕你?”
颜怀舟面不改色,冲他微微一笑:“我这般纯良无害,哪里会有人怕我?你一定是看错了。”
见他不想多说,钟凌也不欲与他争辩,便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室内的景象。
这里破破烂烂,四处点燃着白色的香烛。也许是烛泪堆积太多的缘故,那些香烛的火光竟是灰蒙蒙的,勉强才能将周围的东西映出一个轮廓。
但钟凌目力极好,一眼便看清了侧殿中央供奉着的一尊巨大佛像。只是这佛像面目狰狞,凶神恶煞,又被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一样。
尤其是佛像的那双眼睛,总给他一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钟凌心下戒备,无声无息地将手放在了腰侧的剑柄上。
颜怀舟从满是灰尘的香案上拿起一只木鱼,咚咚咚连敲了九下。他不解其意,正想开口询问,突然听到佛像顶端发出了一道喑哑低沉的声音。
“你要问哪件事情?”
那尊狰狞的佛像原来是中空的!隐藏在佛像当中的不知究竟是何人物,但钟凌端看他如此藏头露尾,也绝不像是什么好兆头。
就在他拔剑出鞘的当口,颜怀舟拍拍他的手背,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安心,然后毫不惊讶地对佛像说道:“我要问一个妖修的下落。大妖最好,实在没有的话,小妖也可以。”
佛像又问:“你找妖修是打算做什么?”
颜怀舟面无表情:“无可奉告。”
佛像顿了一下:“那么…你出什么价格?”
颜怀舟道:“你要什么价格,但说无妨。”
那佛像中的人沉默须臾,向他开出了一个天价。
钟凌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实在没想到来这黑市中买一个消息居然会那么贵,不由得悄悄伸出手去拉了拉颜怀舟的衣角:“这个价格太高了,我们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
颜怀舟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可以。”
他懒洋洋地转了转脖子:“报酬我走的时候便会留下,消息什么时候可以给我?”
这次佛像回答得很快:“三天之后。”
颜怀舟看了钟凌一眼,而后摇了摇头:“三天太久,我等不得。这消息我明早就要。”
佛像道:“如果你明早就要,价格还得再翻上三倍。”
颜怀舟不以为意:“成交。”
钟凌这下连冷气都抽不动了。
谈妥了这件事情,两人一同出了偏殿,那个丑陋的男子还站在原地等着他们。颜怀舟顺手从袖中摸出一个乾坤袋来抛给了他:“这是今日买消息的酬劳,你收好了。”
那男子连忙双手接过,并未打开看上一眼便径自将乾坤袋收了起来。颜怀舟冲他挑挑眉毛:“怎么,不查验一番吗?”
“您看您这话说得,既然是您亲自给的,自然不需要再验了。”
男子一路将两人送到古庙的门口,又看了看颜怀舟,突然贴近几步压低了声音问他:“此前我与您说过的那个任务,眼下酬金又翻了十倍,您真的不考虑接下来吗?”
颜怀舟随口问:“哪一个?”
“自然是颜挽风的那个。您也该知道,现在他与九世魔尊彻底绑在了一起,虽然难度又增加了不少,但酬金却也实在高得吓人。您接了这一单之后,足以好好休息上几年了。”
颜怀舟在心中暗骂晦气,扯了扯嘴角道:“不接。”
那男子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小人就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任务的酬金那么高…而且您不是一直说,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才更有意思么?”
颜怀舟毫不心虚地打断了他的话:“无论多高的酬金,有命赚,也要有命花才行。九世魔尊倒还好说,颜挽风哪个能惹得起?你们还是尽早另请高明,以后都不必再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