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包着一包泪,怯怯地瞟了瞟钟凌,却仍是不敢动。
颜怀舟简直气得跳脚,指着他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装可怜还装上瘾了不成?我警告你,不许再哭了!你要再敢哭,我就——”
钟凌抱歉地朝慕白笑笑,一手捂住颜怀舟的嘴,一手扯住他的手腕将他拖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安抚慕白道:“别怕,你先吃吧,我们去别处走上一走。”
他将颜怀舟拖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才松开了手,颜怀舟揉了揉被他握痛的手腕,又往慕白的方向瞪了一眼,不满道:“阿凌,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
钟凌无奈道:“你今年多大,怎么还和一个孩子一般计较?”
他不等颜怀舟抱怨,便询问他:“这只小兔妖看起来心性单纯得很,不像是装出来的。我们先带上他,最起码能找到妖界入口的附近,你看怎么样?”
颜怀舟道:“你既已拿定了主意,还来问我做什么。我说不好,你会听么?”
他这话颇有几分赌气的意味,钟凌不与他计较,还对他微微翘了翘嘴角:“那当然。挽风说的,我自然是听的。”
颜怀舟明知道钟凌不过是哄他,却仍旧十分受用,即便有些许不快,也被他这温温柔柔的一个笑脸冲散的没影儿了。
他只恨不得也长出条尾巴来对钟凌摇一摇,但偏偏还要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来:“那——既然你不嫌麻烦,就带上吧。”
钟凌给他顺完毛,才把话题又转到了正事上:“如此看来,九世魔尊说的话倒还有几分可靠,只是不知那寒潭该从何处寻起。”
颜怀舟不以为意:“大不了把整个北荒都翻过来找找,总能找得到线索。”
钟凌道:“我正是要与你说。我父亲的意思是,要我们到了北荒谨慎行事,莫要闹出太大的阵仗。那里是妖族的领地,我们贸然进入其中,还是得先要保证能够全身而退才行。”
颜怀舟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你放心,我不会莽撞行事的。再说了,都已经被他们骗过一次,难道还能再吃第二次亏么?”
他只要想到瑶台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就觉得窝囊地难以接受,磨牙道:“若不是签了那份该死的契约,以至于灵力受限,就凭他们那些不入流的小伎俩,也能困得住你我?简直是笑话。”
钟凌本想提醒他切不可大意,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欲言又止道:“还有一件事情…你能不能先答应我?”
颜怀舟莫名其妙的望了他一眼:“阿凌,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客气?你想要我做什么,难道还不能直说么?”
钟凌深吸口气,才踌躇道:“若是将来时机不对,咱们就先把瑶台镜的事情放一放,成吗?”
他说完这句话,又连忙向颜怀舟解释:“你不要多心。我知道你想拿它复生你的父母亲人,我也没有要反对的意思。只是这件事可否行得通还是一个未知数,咱们不能、不能……”
他说不下去了,只垂着眸子盯着脚下的地面。
颜怀舟的表情寸寸凝固在脸上,沉默须臾,忽而自嘲地笑了笑。
“阿凌,你是不放心我,怕我又坏了你的事。是么?”
钟凌猛地一窒,急切地抬起头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
颜怀舟后退半步,出言打断了他:“我明白。传闻虚无缥缈,只有眼前的人…才是真的。”
他幽幽凝视着钟凌,一字一顿向他保证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因此事让你为难。”
钟凌想要的正是他这个回答,可听到颜怀舟当真如此说了,他心中却一点也不好受。
他望着颜怀舟冷淡的神色,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绞在了一起,胸口处阵阵钝痛,抿着唇没有开口。
静默许久,终究还是颜怀舟不忍任他这般失魂落魄下去,主动先扯了扯他的手。
钟凌的指尖触手冰凉,直冰得他心中一软。
他尽量放缓了些语气:“阿凌,你不必自责,我说这些话都是真心的,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和顾虑,我也同样…赌不起了。”
下一瞬,他看见钟凌微微抬起下巴,如承诺般对上了他的眼睛:“挽风,你相信我。如果这件事真的有机会可以补救,我会和你一起尽最大的努力。你再耐心等一等,好么?”
颜怀舟愣怔片刻,终于扯着唇角对着他笑了笑:“好,那这次便当做你先欠下了。来日若有机会,可一定要记得还债。”
钟凌长舒口气,复又轻声道:“我欠你的…早就已经还不清了。”
·
他们回到篝火边时,慕白已经吃完了烤鱼,正靠在一块石头上出神。颜怀舟又在他身上一连下了好几道禁制,一是怕他半路脱逃,二是怕别人发现他身上的妖气惹来是非。慕白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也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任由他做完了这些事,缩在钟凌身边不动弹了。
钟凌方才和颜怀舟商议过后,决定不再返回惊龙城中,直接带着他继续向北荒前行。临行前,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来。
他对慕白招了招手:“小白,我再给你看一个幻影,这是我们的另外一个朋友。”
萤光星星点点汇聚在他掌心,凝结成一个十五六岁的稚气少年模样。那少年绑着高高的马尾,几缕碎发不甚服帖地散落在额前,笑得没心没肺。
钟凌对此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你不认识也没有关系——”
可慕白却惊呼一声,几乎从地上弹了起来:“云极大人?!你们与云极大人也是朋友么?”
“你说什么?!”
钟凌与颜怀舟隔空对望,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震动、愕然,完全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哪里是什么云极大人?
这个人明明是——花道戍!
第41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颜怀舟一瞬不瞬地盯着慕白的脸:“你再仔细看看。这个人真的是你们妖族的云极大人么?”
慕白惊异之下,又将那幻影端详了一遍,这才看出了几分不对劲来,困惑道:“他的模样分明是云极大人没错,可是…可是…”
颜怀舟催促道:“可是什么?你快些说!”
慕白不解地揉了揉眼睛:“云极大人的瞳孔是碧绿色的,这个人的瞳孔却是黑色的。而且他的年纪看上去比云极大人小多了,个子也没有大人那般高…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大人他从来都不会笑的,更别说会笑得那么…”
他极力在脑海中搜索着词汇,老半天才吞吞吐吐道:“笑得那么欠揍。”
钟凌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件事情,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他们与花道戍相处的时间并不算短,无论从何处来看,他的心智秉性都与云极截然不同。
而且颜怀舟早就验证过,花道戍明明是个人族修士没错,绝不可能是一个妖修。
颜怀舟问道:“这位云极大人,有道侣吗?”
慕白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大人一向独来独往,只有赤尾夫人偶尔会跟在他身边,但他们肯定不是那种关系。”
颜怀舟又问:“那他有什么兄弟吗?”
慕白更加茫然:“那就更没有了。云极大人无父无母,哪里来的兄弟?”
他望了望钟凌,又望了望颜怀舟:“这么说,这个人不是云极大人?那他…又怎么会和大人长得这样像?”
钟凌沉思良久,才缓缓开口:“花道戍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
慕白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没有,我们妖族没有人叫这个名字。”
颜怀舟与钟凌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直到三人踏上继续北行的路,颜怀舟才戳了戳慕白的脑袋:“你把云极大人说得那么神秘,他是不是很厉害?”
慕白崇拜地做捧心状:“那当然!云极大人是我们妖族中最厉害的一位大人,就连主上都十分看重他,转运阁中的许多事情都是由他来经手的。”
“你可知道他的本体是什么?”
慕白摇了摇头:“像我这样的修为,看不穿大人的本体,而且这件事情一直是云极大人的禁忌,从不许旁人提起的。”
颜怀舟长长哦了一声,叹息道:“那我就更不明白了。连九婴和穷奇这样的上古凶兽都被封印在他衣摆上,他的本体究竟是有多大的来头?”
慕白脚步一顿,僵硬地转过脸来,磕磕巴巴道:“你说什么?什么上古凶兽?这怎么可能!——那些凶兽早就不在世间了啊!”
他似乎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颜怀舟见状,怕他起了疑心,也不再继续追问了。他将这个话题岔了过去,故意和钟凌一道御剑飞在前方,让慕白一个人坐在逍遥刀上缀在后面。
钟凌低声对颜怀舟道:“这只小兔妖应该是此前只顾着躲开追兵,有许多事都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如此跟在我们身边倒也不是坏事。只是花道戍——”
“你真的觉得他和云极是同一个人么?”
颜怀舟与他的看法一致:“不可能。那个小子修为又低,脑子也不好使,离云极差得远了。如果真是同一个人,他为何要自己拆自己的台?况且当时要不是他在中间搅和,我们也没有机会拖延那么长时间,早在出了生死刹的时候就要与妖族开战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么,而且这两个人…会是道侣?”钟凌皱着眉头,“他每次提起云极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那神情实在不像撒谎。”
这也正是颜怀舟想不通的地方:“若是能弄清楚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许多谜团也许就迎刃而解了。”
·
钟凌揣着满腹疑问,自然不肯再耽搁功夫,只加快了速度朝北荒赶路。
颜怀舟一面要为他御着听澜,一面还要分出精力来指挥逍遥刀载着慕白,每天都觉得自己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这也就算了,更重要的是,如今带着慕白这个小累赘在身边,他和钟凌的独处时间大大缩短,而且钟凌竟与慕白相处得愈发融洽,简直令他大为光火。
慕白的修为很弱,对他们构不成任何威胁,又偏偏生得乖巧可爱,钟凌因此对他全无防范,每每停下休息的时候,若是得了点空闲时间,还肯指点他修炼的关窍。
这一日月白风清,他们离前方的城池太远,便决定在野外露宿一晚。颜怀舟本想趁机与钟凌去河边吹吹风,慕白却又缠上了他,央求钟凌再教他一遍前天讲过的法术。
颜怀舟忍无可忍,拎起他的脖子将他粗暴地丢在一旁:“去去去!你做什么整天围着他打转,不嫌自己招人烦么?”
慕白被他摔得头晕眼花,但他近来已经摸清楚了这两个人到底谁说了算,于是不理会颜怀舟,只就地打了个滚,眼巴巴地瞅着钟凌。
钟凌果然开口道:“行了,小白愿意多学些东西是好事,你别老是对他动手动脚的。”
颜怀舟火冒三丈,几乎就要发作,钟凌又对他招了招手:“你既然还有力气,不妨陪我去周围走一走,让小白自己在这里歇上一会儿。”
颜怀舟的满腔怒火立即化作春风一笑,得意地对慕白抬了抬下巴,忙不迭地跟着钟凌散步去了。
他与钟凌沿着河边晃荡了许久,又寻着傍水之处一道坐了下来。
颜怀舟朝钟凌身边挤了挤,抬眸望向他的侧脸:“阿凌,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个小妖修如此另眼相待?”
钟凌顺手为他拍去衣角上的灰尘,微微叹了口气:“小白很聪明,悟性也不错,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只是没有人指点他罢了。我们利用了他的信任,总要还他点什么。”
颜怀舟反驳道:“你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总想得太多,我们再怎么说也救了他一条命,一点都不欠他的。”
察觉钟凌对他的话并不赞成,他不满地嘟囔:“你何必教他教得那么认真,都快当作半个徒弟了。”
钟凌无奈地笑笑:“你莫要胡说。他是一个妖修,我怎么可能收他做徒弟。”
颜怀舟不过随口抱怨几句,见钟凌否认也没再多心。他伸了个懒腰,干脆将整个身体都歪在钟凌身上:“阿凌,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御剑赶路,而不用传送符呢?按照现在的速度下去,到北荒最起码还要半月有余,未免也太慢了些。”
钟凌道:“我们对妖界的情况知道得还太少。这段日子以来前去查探的人一批接着一批,总会有新的消息传来,沿途也能再观望一下。况且以传送符破碎虚空穿行虽然更为方便,但也更容易露了行踪,还是御剑来得稳妥。”
颜怀舟问道:“我记得赵子易所在的那个飞痕斋可以制出更为隐秘的传送符,是他们那一门不轻易外传的秘宝。这次去妖界,你父亲怎么也不替你借一些来?”
钟凌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他身后背着的逍遥刀,而后对他笑道:“你也说了,那是飞痕斋的秘宝,哪里能说借就借。”
颜怀舟嘁了一声:“小气鬼。”
他将脑袋枕在钟凌膝上,忽然想起一事,饶有兴致地望着他:“说到赵子易……阿凌,你猜他与祝余是不是一对?”
钟凌愣了愣,复又揉了揉他的头发:“或许是吧。”
他的眸光轻轻落在远处的水面上:“他们一向交好,结为道侣也并不稀奇,飞痕斋和渡生阁的首座应该早就私下里认可了的。”
颜怀舟妒忌道:“怪不得这两个人在瑶台幻境里的时候也全无避讳。我直到现在想起他们那含情脉脉的样子,还觉得牙都要酸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