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妄柳听着一回神,差点想漏了这件事。
要是玉光不想杀我,那搞个带毒的人肉炸弹往自己脸上打干什么,总不会是久别重逢来个兄弟抱一下吧?
他沉默着点头:“你说得对,是我想太多。”
丁红哼哼两声:“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怎么对付他们。别忘了,两千年前看上去是了了赢了,但实际上是两败俱伤,谁也没赢谁也没输。”
“这个我当然知道。”薛妄柳竖起一根手指指向自己道:“但是你别忘了,两千年了了身边没有我,但是现在有我了。”
他微微一笑:“关键先生在这里。”
丁红哼了一声,见薛妄柳又开始嬉皮笑脸,不想再听他的屁话,转身朝外走。
只是走到门口仰头一看有些阴沉的天空,丁红心头那点轻松又全部散去,它忍不住想若玉光和青天老魔当真一体,又渡劫成了渡劫大能,如今的薛妄柳可有一战之力?
它转头啄了啄自己身上的羽毛,看着自己这一身金羽,不知道还能不能驮着它的老伙计飞升成仙去。
薛妄柳见丁红站在门口不动,知道它心里担心自己,便趿拉着鞋走到它身边,也仰头看了眼天空,感叹一声:“要变天了,说不定会下雨,快叫你的鹅都回窝去吧。”
话音刚落就一阵风来,推着一片阴云往前走,送来雨水的同时,将原本照在石佛上的一缕光也遮挡住,让那额间的红宝石失了自己的闪耀。
但佛堂里亮与不亮对于看不见的念殊来说却都一样,檀香萦绕中,他停下敲打木鱼的手,让小小的佛堂再次恢复了安静。
只是室内静了,室外却响起细碎的雨声,滴滴点点却不扰人。
念殊听着雨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弯腰将掉落在地上的佛珠捡起,重新戴在了手腕上,双手合十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你心不静。”了了道。
念殊却反道:“你心也未平,不必来指责我。”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念殊轻声道:“有大乘修士在渡雷劫,看来此世间又要多一红尘渡劫人了。”
不等了了回答,念殊又道:“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觉压抑。不知是因为这惊世雷劫,还是因为有佛责备。”
他微微仰头看着前方的一片黑暗,知晓那里立着一尊小小石雕佛像正注视着自己。只是不知道那佛像脸上是哀还是喜,是笑还是怒。
“你说,是佛有知,恼我失礼,怨我唐突吗?”念殊轻声问。
了了轻笑一声:“佛日日观众人面,听众人言,知晓万事,如何会因为你这样的小事动怒?这不过是大乘期修士渡劫带来的天雷威压而已,你不必想多。”
念殊依旧道:“是吗?”
他心中依旧有所不安,伸手按住自己的胸膛,忍不住皱眉道:“记忆中我也目睹过大乘期修士渡劫,也不曾不安于此。”
“自然是那渡劫之人不同一般。”了了声音一顿,突然笑了一声有些如释重负道:“已经两千年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两千年。”
念殊已懂他意思,缓缓道:“原来是他,难怪我会如此不安。”
他阿弥陀佛一声又道:“青天将至渡劫,而我不过化神,修为相比,如隔大河大江。想来接下来的时日还需抓紧修炼才行。
了了一笑:“你虽然是化神修士,而了了却是渡劫尊者。等到气脉补全魂魄归位之日,渡劫修为不过手到擒来。”
“阿弥陀佛,出家之人不打诳语。”念殊眉头一皱,沉默一会才问:“魂魄归位的意思,是指我日后要融合你这分魂吗?”
原以为了了会说是,但他却否定道:“并非是我,而是你的那一缕命魂,以及怒欲二魄。”
念殊一愣:“那你又是我的什么?”
“我就是你。”了了温声回答,“念殊,我就是你。我是了了为你留下来的记忆,算是了了的分魂。”
念殊忍不住追问:“那我的魂魄现在又在何处?”
耳边安静了很久,念殊才听见了了轻声道一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思考片刻,念殊慢慢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将那枚贴身放着的焦黑佛珠掏出来紧紧攥在了手中。
熟悉而又亲密,像是身体的一部分失而复得,这是什么已经不必明说。
“了了留在菩提宗的肉身焚毁之时,将肉身中留存的一魂二魄寄于此定魂珠中,待你堪破轮回八苦之时,便是魂魄归位之刻。”了了道。
堪破轮回八苦之时……
念殊握着这定魂珠轻声呢喃,突然想起那日自己渡劫后捡起此物时师尊说的话,轻声问:“既然肉身是在菩提宗焚毁,为何此物却会出现在这清明山?”
了了还没来得及回答,念殊便已经自问自答道:“自然是被人带来这清明山的,而雷劫时候五感通达之时,我便感应它在我身侧,那就是被我自己带来此地的。”
“正是。”了了不再隐瞒,直接承认。
“它是什么时候到我身上来的?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念殊轻声问:“当初我那肉身是死于师尊手下,也是被师尊用灵火焚烧,若是有什么留下,那必然是在师尊手中。”
他一怔,轻声问:“师尊是什么时候给我的?”
念殊沉默着,等待了了给他一个回答。
了了阿弥陀佛一声:“肉身焚毁之前,这佛珠已经被肉身里的残魂托付于仙姑,后来他交付于我,算是物归原主。”
佛堂里沉默了许久,念殊才问:“物归原主,是他说的吗?”
“是。”
窗外的雨声渐响,有些潮湿的水气顺着门窗的缝隙吹进屋里,将原本清淡的檀香打扰,念殊攥紧手中的佛珠,闭上眼长长叹出一口气。
他嗤笑一声自己荒唐,缓缓道:“原来他早就知道。”
念殊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因为师尊明知自己是谁,却依旧亲近的态度高兴。还是因为他不点穿任由自己担心害怕的隐瞒而不快。
了了见他沉默又道:“虽然他知道你就是了了,但是并不知道你已经有了过去的部分记忆。当初他将佛珠交给我时,也全是试探与不安。”
“他其实也担心你魂魄归位之后会变了性情,不认前尘,可他更希望你身体康健魂体完全。”
了了道:“雪柳始终是希望你好的。”
“这些我自然知道。”念殊打破沉默开口道。
正是因为知道,念殊才忍不住去揣测这些日子里师尊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就算自己也不知晓在堪破轮回八苦道魂体归位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更不用说师尊了。
在面对自己的靠近和亲密的时候,他是担心是矛盾还是不安?
可即便是这样,他从未在自己面前展露半分,依旧与自己亲近,不后退也不逃避,不叫自己看出他半分的忧虑来。
念殊越想心中越是怜惜,也越是沉默。
了了见他又沉默,忍不住问:“你在因为雪柳的隐瞒而生气吗?”
“我怎么会生师尊的气。”念殊心中满是怜惜,垂眼轻声道:“我只是在责备自己。”
话音刚落,院子里响起了薛妄柳说话的声音,又有脚步声靠近,接着佛堂的门就被敲响了。
“念殊,师尊可以进来吗?”
薛妄柳停下敲门的手,在门口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回答,正准备将门推开的时候,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念殊紧紧抱着薛妄柳,方才在屋里他一时有很多话想问。
他想问师尊明明知道自己是谁却为什么不说穿,想问师尊当初知道自己是了了的时候在想什么。
想问他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些,明明心中担忧又矛盾,却还是选择靠近?
想问的话太多,但是现在他却只想好好抱一抱薛妄柳,什么都不做。
“怎么了这是?”薛妄柳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撑开一些,望着他的脸打量了一阵,轻声问:“难道是那位训斥你了?”
念殊摇头,手中再次用力将薛妄柳抱进怀里,轻声唤了一声师尊。
“怎么了?”薛妄柳问。
“师尊方才亲近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念殊问。
薛妄柳想了想,轻声道:“什么都没想,想亲便亲了。”
有些事越想越迟疑,但如果不做日后想起又会后悔,还不如做了,省得日后回忆徒留遗憾。
念殊沉默了一会,突然叫了一声薛妄柳的名字。
“怎么了?”薛妄柳正想斥责他一声没大没小,面前的小徒弟却突然低下了头,在自己的额头上吻了吻。
“我喜欢师尊,喜欢到想为师尊种一辈子的花,不论师尊想种什么花,不论师尊想种在哪里。”
同样是雨天和佛前,万年前有人不回头任由错过,万年后也有人低头倾诉柔肠。
人不同故事也变得不同。
薛妄柳已经忘了他原本准备说什么,只是愣愣伸手摸了摸念殊的脸,突然笑着说了一句好。
作者有话说:
念殊:我亲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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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铁们真的抱歉,因为昨天发的内容很不满意,所以几乎是从头写了一遍,导致今天的更新迟了。真的抱歉。
昨天的更新已经替换了,剧情有改动,大家可以先看昨天再看今天的贴贴。啵啵啵,真的不好意思。明天周一照例休息。
谢谢风尘离的猫薄荷,安眠祭*2、单音节演奏大师*2、是牧奎笙e、车干的鱼粮:
第111章
渡劫期的雷劫让天气一直阴沉,阵雨虽然时有时无,但小院的地面从未彻底干过。院子里的花有些被雨水压弯了腰,薛妄柳便索性摘了下来插在了花瓶里。
这几天他与念殊会偶尔拉手,会挨着坐在一起听雨,没有过分亲近,但旁人也插不进他们中间来,害得丁红根本在房间里待不下去。
但两个人也不是成天黏在一起,念殊常常打坐冥想入定,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每每他睁眼醒来的时候,修为都要往前进一些,修行的速度叫薛妄柳看了都有些害怕。
同修为一样增加的还有念殊的沉默,只有薛妄柳在身旁的时候他才会说话,脸上的表情才会生动些许。若是只有丁红在旁,他便是从入定中醒来也不言不语,面色沉静如石佛,只是偶尔叹息一声,不知是在为什么惋惜。
又是一天午后,薛妄柳正坐在屋子里一边看书,一边等念殊从入定中醒来。
临床的榻上一边坐着薛妄柳,另外一边坐着盘腿打坐的念殊,屋子里还有个小泥炉在煮水,过了一会铜水壶发出尖声,提醒水已经开。
薛妄柳刚刚放下手中的札记,旁边的念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入定中醒来,已经走到泥炉旁提起水壶给茶壶添水,一时间房间里茶香四溢,叫正在睡觉的丁红都动了动。
“第几天了?”薛妄柳将手札合上放在旁边,转头将窗户推开了一些,看着外面道:“雨一直不停,烦死人了。”
念殊温声道:“已经是第四天了,雷劫今天应当就要结束了。”
“青天和玉光共用一个身体,应该算是两个人,说不定时间翻倍要八天呢。”薛妄柳啧了一声,看着天空喃喃道:“要是能直接劈死他们就好了。”
劈死这两个王八犊子,直接全剧终,他和念殊还能赶上中秋节,一起去趟京城逛两趟庙会再买点月饼吃。
“若是雷劫失败,天地有兆,师尊自然会有感觉的。”念殊为薛妄柳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轻声道:“师尊先喝口茶。”
薛妄柳关上窗户,转头对着念殊看了一阵,突然问:“你问问你身体里那位,当初你渡劫期的雷劫用了几天?”
念殊一怔,就又听见师尊接着道:“他说他的修为比我高,应当也是渡劫期修士吧。”
“我这就为师尊问。”念殊笑着道。
而他心里的了了却反问:“你不是已经看过记忆,难道还要问我?”
念殊:“可是师尊不知。”
他装模作样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回答薛妄柳的问题:“他道当初渡劫只用了两天,所以这次青天的雷劫已经是渡劫雷劫中最长的了。”
“原来是这样。”
薛妄柳抿了口茶,见念殊又盘腿开始转珠诵经,一副不动菩萨的模样,叫薛妄柳忍不住伸手戳了下他的手臂。
念殊转珠的手一顿,转头看向他问:“师尊,怎么了?”
“有点无聊,你别念经了,陪我说说话。”薛妄柳撑着下巴看他。
念殊一听这话便笑了起来,他将佛珠收起来,转身面朝着薛妄柳盘腿而坐,温声问:“师尊想说什么?”
“聊天当然是什么都能说了。”薛妄柳将茶杯递到念殊面前,笑了一声问:“下雨天在清明山喝茶聊天,这不跟当年你和青天一模一样吗?”
念殊顿了顿,也笑着摇摇头:“这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薛妄柳晃了晃手里的茶杯,“不都是喝茶?”
念殊轻声道:“当初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喝茶坐谈不过是为了等雨停日出,而我与师尊坐在这里聊天品茗,却不希望雨停。”
要是雨停天晴,那便说明青天与玉光的雷劫顺利度过,自己和师尊的浮生半日闲也要结束,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薛妄柳沉默了一会,轻声道:“说得也对。”
他伸手将窗户又推开一条缝,看着屋檐下如同珍珠链子一样串着落下的雨滴,轻声道:“这雨不停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