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还请人准备了柳澄汁,我可怜兮兮地望向孟婆:“可以先帮我松绑吗?”
我看他思考了下,望向我的眼神有点复杂,最终叹了口气,跟阿蓝拿了钥匙,把我手铐解开。
两手一得自由,我就迫不及待地拿起吐司,在孟婆面前大块朵颐起来。唇齿接触到食物、香气在嘴里扩散的瞬间,我忽然明白以前听阳世的人说“活着真好”是怎么样的感觉。
啊,活着真好。
孟婆默默看着我的吃相,他拿了把椅子,坐到我身边。
“你真的是日阳吗?”
“我不记得了。”
在选择黎日阳做为转生对象时,我就已经想好了全部的说词。我虽没有喝孟婆汤,但能够假装是那个样子,孟婆自己经历过这种状况,他无法不相信我。
“我醒过来时,人就已经在海边,一个很像洞窟的地方,但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到了那里、也不记得自己是谁。我觉得有个声音一呼唤我,要我回家里来,我就顺着那个声音走,然后就遇到孟……就遇到大哥哥你了。”
要论编故事的功力,追了几百年剧的我可不会输。
我看孟婆眯起眼睛,显然是对我的话有所怀疑。
“我问过大姊,她说黎日阳的尸身是她指认的,是她亲眼看着黎日阳封棺下葬的。”
好吧,我家孟婆果然没这么好骗。
“我也不知道,你们说的那个……黎日阳吗?到底是什么人呀?还有大哥哥你是谁?大姊又是谁?”
我开始装傻,提出多种可能性,混乱孟婆的思绪。以前我和他在地府对奕下棋时,我也常用这一招。
“阿蓝,你帮我个忙。你现在就开车上山,到黎家的墓园里,帮我看看日阳的墓是不是还完好,再回报给我。”
孟婆毫不犹豫的说。我惊于他这么快就抓到重点,见阿蓝就要领命离开,我忙开口。
“……你不想知道黎日阳是怎么死的吗?”我冲口而出。
孟婆做了个手势,阿蓝停下动作。孟婆看着我,咧唇一笑。
“所以,你果然不是日阳,是吗?”
我有点挫败,没想到才交手不到两句话,孟婆就逼我掀了底牌。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奸诈狡猾了?记得他会因为我说厕所里有花子被吓哭,还是没多久之前的事。
“日阳……就当是我好了,我的死很可能另有原因,你不是也很在意这一点?我或许可以帮你。”
孟婆沉默下来,我看见阿蓝也在他身后听着。
实际上见到阿蓝,发现他比在孽镜台里看上去还养眼,小麦色的肌肤、让人口干舌燥的肌肉线条,虽然身材比较精实短小,但论体脂肪比例,我觉得不会输给乌判太多。乌判是我们地府连年投票健美先生第一名。
这大概就是阳世人说的“本人比电视帅”的状况。想到这样的人曾经把孟婆压在身下嗯嗯啊啊,我就莫名觉得有点不爽。
“你怎么知道日阳的死因不单纯?你不是说你什么都忘了?”孟婆仍不放过我。
我绞尽脑汁。
“……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有个声音,叫我查出这个身体死亡的真相,那、那个声音说,我是冤死的,要我到这里来讨回公道。”
举凡命运、灵异、天意,这种虚无飘缈的东西,往往最难查证,我赌孟婆就算怀疑,也无法轻易质疑我所说的话。
但孟婆抚了抚下颚。
“方才我叫阿蓝去墓园时,你忽然变得很紧张。”
他看着我。
“是因为日阳的尸身,真的已经不在了是吗?这个身体真的是日阳的,你借用了他的尸体,所以你才会从山道上下来,因为你真的是从墓园过来的。”
可恶!这孩子为什么这么机伶?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借用尸体……是指借尸还魂吗?”阿蓝在旁边问。
讲到这个地步,阿蓝这样的凡人果然也觉匪夷所思。但孟婆经历了东岳神庙的事,再加上自己也是借尸还魂,他不由得不信。
“嗯,虽然不知道日阳的尸身,为什么经过十年没有腐坏,但应该八九不离十。”
孟婆喃喃说道,他又望向我。
“你从墓园过来,却编了个从海边洞窟过来的故事,代表你知道日阳是在什么地方过世,你连他是溺死的……应该说当年大家以为日阳的死因,全都一清二楚,对吗?”
孟婆持续说着,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你明明知道所有的事情,却谎称自己忘记了一切。如果你是日阳本人,来找我们为你讨回公道,那你就不会隐瞒这些,因为没有必要。”
“所以你并不是黎日阳。你刻意说自己忘记所有事情,是为了怕别人怀疑你的身分,而失忆是最不会露出破绽的借口。”
“你基于某种理由,借用了黎日阳的身体,还想制造黎日阳死而复生的假象。这样你的目的也不难猜了,你之所以回到黎家来,是因为如你刚才说的,你认为日阳死因不单纯,可能是被杀的。所以你认为,如果你突然以日阳的外貌出现在这里,凶手或许会自行露出破绽,是吗?”
……完全正确。我决定放弃了。
“我不是坏人。”
我只好先表明立场,否则感觉孟婆又会把我铐起来。
“我是真的想帮忙你,孟……日、日雄哥哥。”
孟婆吐了口长气,直起身来。他本来已经快逼到我鼻尖前,这也是我无法好好思考的原因之一。
“我知道你不是,至少你对我没有恶意。否则按照当年的情形,在海边的人除了日阳、日勇,就只剩下我了,我是除了日勇以外嫌疑最大的人。你如果不是本来就相信我,就不会像这样对我坦白了。”
我松了口气,要是好不容易下凡来,却得不到孟婆的信任,反而还被他当成敌人,那就没有意义了。
孟婆一直在观察我的反应,我现在深切体认到,在这孩子面前,越是开诚布公,越容易得到正向回馈。
孟婆太过敏锐,从小就是,即使只是“我从不嫌你麻烦啊,我很乐意当你的爹”这样善意的谎言,他也能很快查知,近而把心门封锁起来。
某些方面来讲,我曾一度担心他容易受伤,因为即使对方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他也能自行从甜蜜的糖衣里咀嚼出玻璃渣,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孟婆……是谁?”
我听到孟婆忽然问,把我从沉思中惊醒。
“刚才你第一面见到我时,就叫了这个名字,‘孟婆’是谁?”
他顿了一下,又问:“是指阎罗王身边那个孟婆吗?”
我抬起头,发现孟婆的视线与我对上。他像是望着一个明明不熟悉、但却莫名亲近的人一般,眼神疑惑里带着眷恋、带着某种酸涩。
“……是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我说了实话,因为我已决定不再对这孩子说谎。
我很怕他接下来会问我:“孟婆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或甚至“我就是孟婆吗?”,这样我倒真有点难以回答。
但孟婆却罕见的没有追问,我看他微抹了下眼角,然后问我。
“奶油吐司加草莓抹酱,还要再来一份吗?巧克力的也有。”
“……麻烦你了。”
第23章
我被孟婆豢养起来。
“豢养”这说法听起来有点变态,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说法。
孟婆和阿蓝计议的结论,是暂时不要让黎家的人看见我比较好。
特别是黎日晶,她要是知道自己心爱的日阳死而复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到时候尽人皆知,上新闻或被抓去实验室解剖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的食、衣、住、行全都由孟婆担当,孟婆白天要上班,就由他指示阿蓝照顾我。
对此阿蓝曾经有微弱的抗议过,认为他应该随侍孟婆身边才能确保安全。但在孟婆坚持之下,他也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褓父的工作。
我花了好大功夫,才逐渐习惯这个小孩的身体。
首先是体力,黎日阳的肉身只有九岁也就罢了,他的体能也不到九岁小孩的平均值,虽然我的灵魂固若金汤、高大威猛,但肉/体不配合也没辄。
我大部分时间得休息,兴起想在房间里做个仰卧起坐,没做两次就气喘吁吁,心跳快到像是要断气一样,不得不躺回床上休息。
之前在孽镜台里看过,孟婆说黎日阳身体不好。但现在我亲身体验,这根本不是“不好”可以一笔带过的,就我自身的体感,以这孩子现在肉身的状态,可能连成年都活不过就得到地府报到。
黎日雄的房间里没有浴室,孟婆就请女佣搬了澡盆和热水来,由他亲自在房间里帮我擦澡。
头一次要在孟婆面前脱光光时,我还真有点心里障碍。
虽然明知彼此都不是原来的肉身,就算走光也是别人的鸡鸡走光,但转生就是这么奇妙,当你穿进一个人身体里,视角与对方同步时,就会觉得你好像就是这个人。
好在孟婆对我的身体完全没有邪念,这也是当然的,如果孟婆对九岁小孩感兴趣我才要担心。
“我的……项链呢?”我清醒之后找不到法器,询问孟婆。
他表情怪异,这才一指放在床头柜上的水盆。
“那是什么东西……?”
孟婆问我,我不明所以,孟婆才解释。
“我帮你洗澡时想取下来,结果阿蓝一碰到那项链,它就像烧起来一样变得滚烫,我碰到时也是一样。后来只好先把它丢水里,阿蓝还因此受了伤。”
我看了像雕像一样站在一旁的阿蓝一眼,果然他的右手包了绷带。那东西只认我一个主人,就像看门犬一样,陌生人谁接近咬谁,我竟忘记提醒孟婆这件事,还好被灼伤的不是他。
我把令剑从水里拉起来,重新戴在脖子上。我看孟婆一直望着我的动作,我只能当作没看见。
除了生活起居,比较麻烦的是黎日翔,除了阿蓝以外,现在最常出入孟婆左右的,莫过于这位次子了。
也要怪孟婆之前和他同床了将近半年,现在次子常以一个人睡不着为由,没事就半夜摸进孟婆的房间,把孟婆当抱枕使用。
如果要把我藏在房间里,却不让次子知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于是孟婆当即决定,把我的存在告诉黎日翔,让他成为我们的盟友。
孟婆选了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把黎日翔带进房间。
我也是第一看到三维空间的次子,黎日翔身高比长子还高,五官很清秀,但眼神压迫感超重,近距离看气场更强烈。我可以理解黎日勇不想和这人去游乐园玩的原因。
黎日翔看到我,竟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不确定地眯起眼。
“他是……黎日阳?”他问孟婆。
孟婆有点意外他竟然波澜不惊,黎日翔便说。
“我之前说过了,我和小弟没有很熟,而且小弟过世的时候,我也才十二、三岁,连他的脸都不太记得。”
他瞅着我,像要从中看出什么,我不由自主地退到墙边。
“所以现在是怎样?又有一个人死而复生吗?”他问。
孟婆简单做了解释,但因为孟婆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这方面只能含糊带过。倒是他向黎日翔说明了我的目的,黎日翔显得若有所思。
“上次你说,这家里有人要杀我,这件事跟日阳的死,有关?”次子总算福至心灵。
“我想是的,正确来讲,应该是我们两个。我被送出国念书的年纪,刚好就在真正的日阳过世后不久,不是吗?”
黎日翔点点头。
“这么说来确实是,你对我下手那天,刚好是你的十八岁生日,我还记得很清楚。那之后你就逃到国外去了,一下子小弟过世、你又离开,我那阵子还因此很不好过,因为我得一个人面对爸爸。”
我在一旁静静听着,这么说来,黎日雄还真是凄惨,他多半想让弟弟成为他的成年礼物,没想到却过了个毕生最难忘的生日。
“这是我的猜想,有人不想让我们两个有太密切的交流,我逃到国外去、又和你闹翻,这是那个人希望的结局。”
孟婆跷着脚,又说:“但是我忽然回来了,这点已经让对方始料未及,而在我和你之间,他选择先杀掉你。也有可能对他来讲,我们只要有其中一个人死亡就好了,所以才有了那场车祸。”
“但是车没有故障不是吗?”
我终于忍不住插口了,我在地府时已经忍很久了,现在终于有机会表达意见了,有一种终于可以发剧评的爽快感。
“你之前说凶手是为了杀黎日……为了杀日翔哥,所以才在他的车上动手脚,但是实际上车并没有故障不是吗?那怎么会知道凶手想杀日翔哥呢?”
孟婆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他一定很呐闷为何我对他讲过的话了如指掌。但我本身就是超常识的存在,孟婆也很聪明的没在这点上揪结。
“嗯,这也是我想说明的,我仔细看过阿蓝给我的,关于警方车辆调查的资料。车子确实没有故障,但在副驾驶席的脚踏垫上,却找到一样奇妙的东西。”
“什么?”
“眼镜。”
孟婆说,我和黎日翔都怔了下。
“眼镜?”
孟婆点点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你丢失的那副。日翔,你不是说过,在我回国那阵子,你的眼镜忽然失踪了吗?我那时候本来想告诉你这件事,但当时凶手还没有动静,我怕你会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