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能死了吧,任清欢想说,“凶多吉少。”
“我也觉得已经死了。”叶知微直白道。
她表情冷硬,仿佛在讨论丧事。
“不过我兄长坚称他还活着,所以如果你有消息,还是记得告诉我,当然,你不用特意费心费力,毕竟就算找到也只得一枚丹药的小奖励而已,”她想,反正我大哥要找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找个借口套瓷,于是敷衍地说,“你只需记得他名叫连惹,小名惹不得即可。”
惹不得即可??还是惹不得?这是小名???
五岁就惹不得,听起来像是人送外号的小霸王啊……
任清欢心里有很多疑惑,但既然叶知微都说了无所谓,那自己也不用在意。
他更关心的是
“连家只丢了这一个孩子吗?”
叶知微奇怪地点头。
否则呢?
一连串儿的丢孩子,连家还要不要面子了?
虽然他们能为了拉关系,计划将一个五岁的孩子送给叶家喜欢男孩儿的大少爷,这种行径就已经很不要脸了,但这是两回事。
连家家丁本就不兴旺,所有人的性命都牢牢握在家主手里,会丢一个已经是很不寻常。
既然如此……
任清欢就放心了。
“如果有消息,我一定会告诉叶姑娘的。”他拱手告辞。
叶知微也没有别的话题可说了,嘱咐过他云娘有命、此行杀死剑仙的事保密后,两人就此别过,门外的苏巧盼也放下心来,就是有点纠结:这么短的时间,应该成不了事儿吧?不会吧?大师兄不会的……不会吧?应该不会……
任清欢心里轻快则起来,步履匆匆:
他们只丢了个男孩,师妹一定不是这家人的。
刚听叶知微说到连家时,他吓了一跳,因为在人间,连姓十分少见。
其实恨晚同叶知微吹捧的几句不错,这些年里,任清欢作为最可靠的大师兄,一直负责宗门外的大小事务,走遍名山大川,性格开朗健谈,交游广阔,见识卓群。
并且他一直有留意连姓的人。
师妹虽然是孤儿,但她同自己提起过,她还有别的家人,依稀是个大家族,只是她记不清了,连自己是哪里人都说不出。
“现在合欢宗就是我的家啦,”小连若曾笑道,“师父就像妈妈一样,我很开心。”
她说的是实话,但任清欢不以为然。
谁不想家?谁不想妈妈呢?
连若是孤儿,但任清欢不是。
他的父亲算是云想容的老相识,生下他后就失踪了,小时候任清欢还猜测云想容是自己的母亲,同不知名人士春风一度,生下他又不肯承认。
但后来任清欢才知道,云想容是金丹修士,闯荡已久,早在他出生前几十年前就结丹了,而结丹又称结仙缘,结了仙缘就不能再结尘缘、怀凡胎,从此青春永驻,免受老病之苦,体貌特征再无变化,也就意味着云想容根本不能生。
不过这时他也长大了,没有表现出失落。
云想容见他不再在意,还同他聊了两句,说他双亲应该也是无能为力。
任清欢觉得,师妹和她的家人,应该也是如此。
……
他回到连若的小院子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月凉如水,连若还没睡,披一条月白色小披肩,在院子里就着月光捣药。
“师妹,”他坐在连若身旁,问,“这么晚了还在忙?”
连若见他要上手帮忙,道:“不用,你歇着吧,我喜欢捣药,放松心情,你这两天冒着雨赶路,大半夜的还要杀猴子,累了吧?还不休息?”
“不累,”他抬头看着连若,刚说完就忍不住打哈欠,连忙捂住嘴,憋出了眼泪,还说,“不困。”
连若用药杵敲了他一下:“平日里就数你最能睡,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这天都转凉了又有伤,还不知道好好歇着,多大个人了难道就不能自己照顾自己吗?”
任清欢却只是一会看药,一会儿看她,困得有些呆愣愣,好一会才说:“师妹,你穿白色真好看。”
又突然说什么呢……
连若脸上一热,不去看他,嘴上却问:“我穿红色就不好看吗?”
“也好看,都好看,”任清欢挠挠脸颊,“不过平日看习惯了红色,偶尔一穿白色,就觉得特别好看。”
哎呀,这个人。
他总是这样……
轻易就撩动自己的心。
连若低下头,半晌才道:“我若平日里都是这样,某天突然那样,你都是喜欢的,是吗?”
什么这样那样,不知所云,但任清欢就是点头了:“是啊,你这样那样,怎样我都喜欢。”
说完他才想起来害羞,也不敢看她。
“你说了,”连若轻声道,“我就当真了。”
任清欢的脖子红彤彤的,半天才飞快地“嗯”了一声,紧接着又说起别的事:“对了师妹,今天少宗主的表姐同我说,仙界有一户人家也姓连,丢了个小孩,和我们年龄相仿,托我帮着找人。”
连若停下若捣药的动作,也停了呼吸。
这一瞬间仿佛只有流云在动,遮住了月亮。
任清欢没有发现,犹自说着:“我差点以为是你,还好他们丢的是男孩。”
连若:“……”
哎,师兄啊。
“什么叫还好?”连若清了清嗓子,问,“那家人不怎么样吧?”
“挺好的啊,”任清欢茫然道,“比我们的家人好多了,丢了还知道找,而且找了好多年,一看就是负责任的家长。”
连若:“……那你说什么‘还好’?”
任清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你要突然变成这么高的门第,我没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啊你!”连若又用药杵轻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哦,刚才还说我平时这样、偶尔那样,你也一样喜欢,现在变成出身名门就不喜欢了?”
“喜欢!喜欢的!”任清欢连忙竖起后背,指天画地道,“师妹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哼……”连若用撒娇的语气,黏糊糊地说,“你也就嘴上说的好听。”
再就是长得好看,性格又好罢了,哼。
连若不再捣药,一直用药杵敲他后颈处的肌肉,给他放松肩膀,但他也因此不能大动作回头看连若,有些焦急。
“我不是说说而已!”他在连若面前总是很容易慌,一慌就不假思索,想到什么说什么,“师妹,就算你真是仙界的出身,我也一定会知难而上,想办法去提亲的,只是也许要耗费一些功夫……我这些年也没有攒下什么身家,但是跟师父和别的朋友借一些,凑一凑,也许……我是说一定,我也一定会去娶你的!”
心里压力太大是真的,毕竟不管他身手如何了得,也只是个在以女为尊的环境中长大、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人。
但喜欢师妹的心,也是真的。
也许是夜色太过温柔,这些肉麻的话说着说着,竟然也成了真的似的。
任清欢忽然放低了声音,问她:“那你……你会等我来娶你吗?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连若把药杵放了起来。
她突然很想哭。
傻师兄,你根本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会的。”她轻轻地说。
她会等我……任清欢忽然来了精神,又兴奋地重新提起之前的话:“那你,师妹,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他低头看着连若,与她距离极近,抬手抵住她身后的椅背,天性使然,想要逼迫她就范似的,把她固定在自己怀中的方寸之地,圈成自己的所有物,但眼神却是透亮的,期待的,还有些胆怯。
“师兄,”连若却说,右手柔嫩的掌心抚上他的双眼,左手拥抱住他的后背,拍了拍,“你睡吧。”
师兄有一个秘密,让连若觉得非常可爱,那就是在极度放松的环境下,他一旦困了,便可以倒头闭眼立即睡着,哪怕上一秒还在讲话甚至吃饭,简直像个小婴儿。
这个秘密只有连若知道,因为只有在连若身边时,他才会这样放松。
待他枕在自己肩上睡着了,连若才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道:“你记着,我愿意的,师兄,我等你。
“我等你。”
她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像猫儿一样亲昵,眼角却滚落了一滴泪珠。
第二天。
任清欢在师妹的闺房里醒来,手忙脚乱地去洗被套床单。
连若正巧还在院子里捣药,见了他也不说话。
弄脏了师妹香香的被褥,虽然对不住,但其实不是第一次了,他经常住在师妹这里,所以就没怎么好意思讲话,直到将被子洗完、晾好,又讪讪地凑到师妹跟前,想要梅开三度,再次求婚时,才发现不对劲。
师妹好像一直都没说话。
昨天不是都好了吗?差一点就成功了!
“好师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先道歉就对了,“我错了,你怎么不理我?”
“你错了……”连若冷笑着一摔药杵,吓得任清欢全身一颤,“你错哪了?”
“我……”不能说不知道吧,任清欢满头冷汗,师妹很少这么闹脾气,这得是出了什么大事,“我第一桩错就错在我不知道错在哪了。”
连若也不忍了,扔掉药杵,掐起腰来:“你的好‘表姐’跟你找人还找进玲珑儿了?明天是不是还要入洞房找啊!”
任清欢一惊:“啊!我没有啊,我跟她说了两句话就出来了!”
连若撸起袖子,又捶了他一通,把他一口气推出了院子:“你去跟他们解释吧,看看他们听不听。”
“我跟谁解释?”
任清欢被关在门外,出去绕了一圈,才发现,整个宗门都在谈论这件事。
第7章 私奔
膳堂门口。
“早安。”一男弟子脸肿得像猪头一样,同另一脸肿得像猪头样的男弟子挤眉弄眼,道,“你也是从校场回来的啊。”
“啊(一声),刚见完大师兄,”那人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五官挤在一起,猥琐得比哭还难看,“嘻嘻。”
这时,他们背后又走来一个同样鼻青脸肿的男弟子,笑道:“哎,你们听说大师兄的事了吗?”
两个猪头回过头来。
“哦,看来是知道了,哈哈哈,哎你们说,大师兄真的那么快吗……”
三个猪头低声交流了一会,笑作一团,抱着肩膀一同干饭去了。
合欢宗内,今天也是愉快的一天。
……
演武场。
偌大的场子,到了放饭的时间,已经走得只剩下一个人了。
“嗖”得一声,一支羽箭穿透靶心,似乎还嫌不够解气,红色的羽毛箭尾带着整个靶子,直接贯到了背后的砖墙上,箭尖又钉入墙内三分,才停了下来。
三声掌声响起,任清欢欣喜地回头,表情却僵在脸上,眼神瞬间暗淡下来,又重新转回头,取出一支新箭。
是叶知微来了。
至于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叶知微有点不舒服,但她一直面无表情,看起来并不在意。
“等你师妹呢?”她冷冰冰地问,“凡人辟谷,是会饿死的。”
任清欢没有回答,而是弯弓搭箭,拉满,又射一箭。
此箭穿过了之前那支的箭尾,将其劈成两半,又往深钉了几寸。
这回,场上最后一个能用的靶子也从靶心处撕裂开,废了,任清欢才把弓一扔,收拾靶场。
叶知微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瞥了一眼,那练习膂力的大弓最紧在十二石(约三百六十公斤),普普通通,箭尖也是凡铁,落到一个凡人手里,却能贯透在仙界都以紧密闻名的寂灵石靶心,着实令人费解。
可她没有问,只装作路过,穿过校场往另一边走去。
玲珑儿的事传开距今已经一个多月了,苏巧盼有最大的散步嫌疑,只好一直在此死缠烂打,日夜来校场附近磨人,任清欢因为无权体罚女弟子,对她便只有一个“滚”字,对此,叶知微略有耳闻。
但她不是苏巧盼那样的性格。
她有自己的骄傲矜持,虽然特意挑苏巧盼难得不在时来,确实是想主动示好,但任清欢一句话不回,她自然也不会多说。
不过她没走两步,任清欢却突然摔了箭,叹了口气,道:“对不住了,叶姑娘。”
叶知微:“?!”
她的脸猛然红了,愣了好一会,却没有听到任清欢再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继续收拾弓箭,才恍然大悟:他只是在道歉。
并没有要做什么。
叶知微立刻转过头去,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向来是带着面纱的,倒不怕失态,这才走到他身边,轻咳一声,问:“你是怎么用凡人的弓射穿寂灵石的?”
任清欢语调平淡无起伏:“同时开三张即可。”
叶知微瞬间清醒了不少。
刚才她嘴上在正经提问,心里想的却是,他们合欢宗的男人很在乎某方面名誉,他被自己“污了清白”,却来同自己道歉,人品可见一般……
现在她冷静了下来,心中只剩重重疑虑:
别说是凡人,就算是金丹期的体修,也很难同时张开三张十二石的大弓吧?
这样的实力,云想容会看不出他的特殊之处?
“你力气很大。”叶知微道。
“哦,”任清欢反应过来,谦虚答,“人力终有穷,我自幼体格孱弱,也是偶然才能做到,平日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