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踉跄往前几步,跌倒在地。
正想撑着爬起,下巴却被两根手指用力捏住,迫使我仰起头。
伏清长睫低垂,眼里似藏着滚烫情意,又似是冰冷恨意。他看了我许久,忽然抚上我的右脸,力道极轻地来回摩挲着,声音又低又沉:“疼吗?”
我恍神想到,方才去寻他的时候,右脸好像被一块石头给划伤了。
自然是不疼的,但我被摸得实在毛骨悚然,忙点头如捣蒜:“疼、疼……”
伏清抚弄着我右脸的手凝滞,再开口时,语气竟有些温柔:“少箨,其实我……”
他稍作停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紧,神色莫名地瞧着我。
其实什么?
我怔愣地看向伏清,内心忽然揪紧些许。
他却再无言语,倾身上来吻住了我,唇齿交缠间,毫无先前的半点温柔,反而是发了狠地掠夺之色。
我被吻得头脑昏沉,低声呜咽。恍惚间,眼前景象似是天旋地转,我身子一轻,被伏清搂抱入怀。
亲了许久,他才稍显餍足,勉强得以放开我,双唇分开时,竟扯出一条牵连银丝。
即便到了此时,伏清神情仍是寒意如霜,分明眼里尽是情||欲之色,却还要蹙起眉头,故作憎恶。
事到如今,我已然明白。
心魔……是心魔。
是我冒失破阵,间接害他生了心魔,生了欲||念,不慎落到这般田地,所以他恨我。
哦,不对。准确来说,他不是因为这事而恨我,他从第一眼见到我起,就一直恨着我。
我睁着眼,觉出几分难过。
伏清凤目沉沉,默然与我对视片刻,率先别开眼,声音喑哑:“闭上眼。”
我乖顺闭眼,耳听得衣帛撕裂的脆响。随后,冰凉顺滑的布料被牢固系在我眼部。
目不能视时,周围动静便越发清晰。
伏清气息离我很近,靠在我耳边,微微颤抖,还泛着温暖的温度,一点也不若他往昔面色冰冷。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自上而下,在我腰间停了许久。半晌,才动作起来,将我衣物一件件褪下,又是伸手轻推,我便从他怀里向后仰倒,落在草坪。
仙草沾着微凉露水,激得我打了个寒颤。
……(略过)
浮玉山那日,开始是伏清主动,后来却是我跨坐在他身上,以这具卑贱之躯,不知廉耻地同他交/合。
我心里明白,是我害伏清生了心魔,他才会对我产生欲/念。只是最后低头吻上他眼睛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痴心妄想。
他那时要同我说的话,如果是……
其实我,也对你动了心。
那该有多好。
62.
耳边忽然传来细微轻响。
我对这个声音熟悉非常,登时从回忆中挣脱开来,抬眼望去。
水牢已破,幻境亦然。
伏清所言不虚,烈火之象本为虚幻,此时断垣残壁四散,满目尽是荒芜景象。
我内心愈发惊惶,向着先前的无底深渊跑去,已不见先前的滚滚岩浆,惟余一望无际的黑暗。
很少有人知道,我极怕黑。
我生来很难在黑暗中视物。说来也是可笑,我本就没什么本事,而目不能视之时,便会更为强烈地感知到自己的无能与弱小。
所以我喜欢趋光而行。
然念及伏清安危,我眼一闭心一横,在脚底踩了朵浮云,往下跳去,后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
不料,此处原是别有洞天,四周皆摆设一排不灭明烛,循着明烛的方向望去,白漆墙面上竟死死钉着一个人。
那人四肢皆被索神钉给钉了个穿,半分都不可移动,长发散下,将面容遮得严实,形容十分狼狈。
突兀的是,他身上衣物却是光鲜亮丽,华贵非常。
看起来不像是正在受刑的妖类,反而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会是谁?
我静静看他半晌,移开目光。
无论是谁,都与我无关。
63.
我将这里几乎快翻个底朝天,才终于在一处暗角里寻到伏清。
他仿佛浴血而来,白衣已看不出原先颜色,身形摇摇欲坠。我快步向前几步,在他倒地之前拥他入怀。
伏清残留着几分神智,轻声道:“血。”
我登时心领神会,取走他腰间小刀,走到苍阗面前。
他失去神火,暂时无法维持真身,只能化成脆弱人形。黑衣如墨,修眉长目,竟是个温雅和善的俊秀面容。
我知他此时已无反抗之力,却也不敢大意,步步谨慎而行。见状,苍阗反倒粲然一笑,长目眯起,别有风情:“这位小仙君,为何这么怕我?”
我自然没什么好语气:“你当真不知道?”
“当真。”他叹气,“自五千年前,我自请入离火境起,好像便再无意识清醒的时刻了。”
见他神情落寞,不似作假,我出刀的手凝滞,不禁多问了一句:“为何会如此?”
“烛罗执念太深,我驱使不当,反受其害。今日神火暂熄,反倒让我意识清明片刻。说到底,我还要感谢你们。”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方才墙上钉着的人,略一沉吟,已大抵猜出那人身份。怪不得如此大费周章,想来对待妖王,还是要慎重而行。
不过,我还有一事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你可知以此法运转离火境,油尽灯枯,是迟早的事?”
苍阗颔首。
“五千年前,我护主心切,却铸成大错,本应以死谢罪。只是主人他向来心善,故而并未惩罚我。”
“……他虽不惩罚我,我却放不过我自己,便自请入离火境。”
说到最后,他虽仍笑着,神色却是悲戚。
“大概是我还未赎够罪。所以这五千年来,主人才一次都不愿来见我罢。”
原来是个痴情种。
我心底蓦然柔软,然念及放血之事刻不容缓,只得冷下声:“取血时会有些痛,你且忍耐。”
说来也怪,我取自己血的时候为何如此干脆利落,换做是旁人,却下不去手了?
苍阗见我慌乱,失笑过后,竟握上我的手,将锋利刀尖反推入心口。
我一怔:“你……”
苍阗痛极,面色更显苍白,却还轻着声安慰我:“你无需有心理负担。是我犯了孽,不是你。”
他扯动嘴角:“尽快离开罢。虽然先前那位真君在境中布了阵,以防我神力泄去后,造成境中妖孽出逃。但我神力有变,仍是致使离火境动荡,仙界许是要派出天兵来一探究。他伤得如此严重,恐怕难以应付。”
字字恳切,我岂有不信之理?
使力将刀拔了出来,微一垂眼,看见苍阗呆坐在地,形容好不凄惨——倒叫我无法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
“多谢。”我轻声告别,“你……你保重罢。”
64.
放出灵识,寻得株昭方位。
我弯腰背起伏清,急急往那处赶去,余光分神瞥向他,见他低垂着头,紧闭双目的模样,我心里发紧,不住地唤:“真君,真君……”
伏清毫无反应。
我便换了个叫法:“卿卿,卿卿。”
伏清果真皱了皱眉。
我见他有反应,轻舒口气,又道:“你不是最讨厌我这样叫你了吗?既然讨厌,那你开口骂骂我,好不好?”
“你不要睡。我方才想了好多事,也有好多话……想问你。”我记起先前的梦境,试探地询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伏清身子一僵。
我坐实内心猜测:“是在什么时候?我想不起来了,你亲口告诉我,可好?”
他撑开眼,灼热吐息拂在我侧颈,竟真的开了口,只是因为受了重伤,声音颇为断续。
“那天,你一直盯着我看,还不停冲我傻笑。”
“一点都不识礼数。”
“所以我走到你面前……想教教你,何为礼义廉耻。”
我心神微动,好似真的想起了些什么。
天空正下着雪,满目素白。
那少年睫羽落着碎雪,容貌秀致,楚楚动人,身上披了件雪白皮毛的兜帽,正冲我走来。
他面容莹白,被雪映衬着,显得更是清丽出尘,幸而有绒毛堆在他脸下,瞧着暖意融融,才带得他有了几分人气。
他走到我面前,微微开口:“你——”
我不假思索地接道:“我叫少箨。”
他那张极漂亮的脸刷地一下就变青了,沉静半晌,好似才反应过来,分外羞恼:“我没问你的名字。”
“你不想问我的名字,原来是喜欢我吗?”
我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一丝道理也无,颇有些胡搅蛮缠的意味。那少年听后,脸色果真十分难看,却也未作反驳,只恨恨瞪我一眼,转过身去。
身影融入雪中,再看不见了。
我呼吸一窒,只觉心如擂鼓。
伏清声音极轻:“我还未开口,你反倒抢了先,说你叫少箨。”
“分明是你盯着我看……到头来,却倒打一耙。”
“你这个人,总是这么莫名其妙。”
第31章 一萼红·其三
65.
我面上噙了抹笑,问伏清:“真君觉得我莫名其妙,但在那时,便一点沾沾自喜的心情都不曾有过吗?”
他反问道:“我为何要沾沾自喜?”
“七株冠神木,千年来修得正果的,只独出了我一苗。按照凡人的说辞,我可算得上是天之骄子了。”
语落,我瞥伏清一眼,见他没有呵斥我的意思,这才宽心,厚着脸皮继续说下去:“唉。像我这样的天之骄子,却谁也不看,只拜倒在了真君的白衣底下,真君难道不该觉得沾沾自喜吗?”
“……不知所云。”
伏清冷哼一声,却因虚弱,听起来并不冷硬,反而像幼猫喵喵叫起来一般勾人。
我听得心痒,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好罢,真君才是天之骄子,是东极第一大美人,衣下之臣数不胜数,想来也不差我这么一个。”
伏清这回连哼也不哼了。
这倒在我意料之中。其实我说这么多话,本身也并未打算让他回应我,不过是想故意逗逗他,好让他意识清醒些,别真的睡死过去。
走了几步,耳侧忽然传来闷闷地声音。
“只你一个。”
“什么只我一个?”
此时正是暮色苍茫,日头将沉,将四周的碎石残壁渡上一层金色霞光。
伏清那张苍白面容被霞光掩映,照出些许血色。他垂下长睫,呼吸竟是急促几分,一番话说得有些吞吐:“这样……看着我的人……只你一个。”
我愣了愣,胸口心跳又开始轰鸣大作,再不复往日死水一般的宁静,仿佛被一只小手来回提起,复重重落下。酸涩之余,还生出了点藏于阴暗之下的……不知餍足的想法。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会搅得我情思起伏、心神不宁。
原来情话听起来这么令人欢喜,怪不得那些话本里总会有人被几句话就耍的找不着北,连财带心都被卷了去。
若是能多听几句,我想我也是肯的。
我放软语气,想哄着伏清再多说几句,他却沉默下来,换了个姿势,将眼睛埋在我的肩侧,再不肯看我。
我不禁失笑:“真君脸皮怎么这么薄?”
伏清默然良久,又轻轻哼了一声。
66.
寻到株昭的时候,它原先那身蓬松整洁的雪白皮毛已被汗水打湿成缕,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怜。想来到底多亏了我渡给他的那几分灵息,才不至于让它昏死过去。
那涣散的鹤瞳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没什么反应。等看到我身后重伤的伏清后,眼神这才略微清明几分,迈着碎步跑了过来,急促地叫了几声。
我叹气:“分明是我救了你,没良心的小东西。”
话这么说,我心里却无一点恼意。
待我走后,伏清身边至少还余下一个对他忠心耿耿的株昭陪在他身侧,总不会落得孤身一人的下场。
这样很好。
我将伏清安置上株昭脊背,随之贴在他身后坐下,好让他不费力地靠在我怀里。
伏清意识到这点后,不知是羞是怒,直起身使劲挣扎了两下。可惜他太过虚弱,这点力气在我看来跟挠痒痒没什么分别。
我看他挣扎,觉得十分有趣,放任他作妖。等他累了,才笑着环住他:“真君,别再白费力气了,乖一点。我以前总听你的话,今日/你也听我一次,好不好?”
伏清气得颤抖起来,语气很是森然:“放肆!你将我当姑娘哄?”
他竟是到了今日才发觉。
我见伏清如此,失笑出声,只觉眼下真是快活极了。
他以往呵斥我,我都怕得要死。为何如今他这样骂我,我却觉得心都快化了,恨不得哄着他让他再多骂我几句。
我凑到伏清耳边,极轻地说:“我怎会这么喜欢你?连你骂我,我也喜欢……真君再多骂我几句呀。”
伏清大概是被我的不要脸惊到了,僵住身子,几乎快说不出话:“你———”
若是可以,我真想凑到前面瞧瞧他现在的神色。可惜眼下情形不容我怠慢,已无时间再可耽搁。
我正了脸色,从怀里掏出两块雕坏了的木头,捏决化形。将其中一个变作我的模样,余下的一个变作株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