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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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尽力
四天后谢从心转出了ICU。
身上的管子拔掉了一半, 虽然还不能饮食, 但水已经可以喝, 掺一点甜味的葡萄糖,每日两小碗,还得靠小勺子一口一口喂下去。
严慎把空碗放在床头, 迎着谢从心眯起的不悦眼神,面不改色地抽了纸巾,替他擦了唇边水迹,问他:“躺下?还是再坐一会?”
谢从心指尖敲了两下床单,意思是选后者。
“行, ”严慎干巴巴扯了一下嘴角, “那你坐着。”
笑容很不走心,一看就知道在生气,谢从心“唔”了一声, 他也没管, 起身收拾了东西就准备走。
这几日一直是他在陪护,谢霖和苏时青像是在忙什么事,谢从心已经三天没见到人。他如今说话费力,不大能开口问, 严慎便也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半个字都不同他讲, 说话做事都像是在完成任务,面面俱到,却生硬客套。
走之前严慎回头看了他一眼, 冷冰冰道:“下午让小谨和玉执过来陪你,我出去一趟。”
谢从心也不愿意见到他这张晚娘脸,随意点了点头。
从前避之不及的两个人都不能让他有反应,严慎按在门把手上的手紧了又紧,话已经冲到喉咙口,但看着谢从心那一张惨白的脸,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气得过了头,反而连质问都不知道从何开口,他出门,门外彭禾坐在个小板凳上,在他开门出来时往里探了一眼,问他:“你要出去吗?”
严慎压低声音:“嗯,老师让我去做份口录。”
彭禾挠着头不好意思道:“那什么……麻烦你了。”
“没什么,”严慎摆了摆手,又嘱咐道:“过十分钟记得替他把床放下去,他坐不了太久。”
彭禾犹豫了一下,瞥了眼不远处的护士台,这才点头答应。
严慎知道他犹豫什么,不过就是怕谢从心问起裴泽的情况。他赶着离开,也不想对这件事发表任何评论,同彭禾道别,去停车场取了车。
轰轰烈烈闹了这么一出,后面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收拾,每天陪护谢从心的几个小时都是强抽出来的,他开到检察院,苏时青早在大厅里等他,见了面便问:“从心怎么样?”
严慎抿了抿唇,答道:“今天好一点了,刚喝了一点葡萄糖。”
苏时青察觉到他的情绪,“还在生他的气?”
能不生气吗?严慎苦笑了一下:“您也知道我追他这么多年,掏心掏肺的,他要选裴泽,我拦不住,但又何必做到这个地步……”他叹了口气,“他怎么就不想想,如果裴泽最后没醒过来,他会怎么样?”
在谢从心面前他还能绷住情绪,在苏时青面前却不行,四天前那一幕回忆起来,至今能令他大脑一片空白。
阴沉如即将坠落的天空,漫天飘扬的火星味道夹在冰冷的消防水粒中扩散,裴泽抱着浑身是血,呼吸微弱到几乎没有的谢从心从街对面走来,那一瞬间心脏骤停的恐惧,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
苏时青又何尝不懂他,甚至比他更能体会。谢从心是他从小看着长大,对他来说就像另一个孩子,孩子以身涉险,做家长的心疼也无奈。但他毕竟比严慎年长这么多,看待事情有更成熟的观点,就像他不干涉苏玉执的未来,他亦不会干涉谢从心的选择。
人生道路有无数种可能,谢从心走在自己的路上,作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只需要对他自己负责。
苏时青宽慰道:“他的选择在我们看来确实有很大隐患,但路都是自己选的,我们不是他,不能替他评价对错。”
严慎抹了把脸,说:“我明白您的意思……算了,就当我是不甘心吧。”
苏时青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先不出说这些,黄警官已经在等,你进去吧,我去楼上看看谢霖。”
严慎点头,同他在检察院二楼分道扬镳。
严慎去候审室录口供,苏时青则去了三楼关押室。
探视是昨天预约的,只有十分钟。谢霖一身白大褂还没脱,关了两天,精神看起来倒也不错,被押送出来,隔着铁窗与苏时青对面坐下,笑着问他:“从心怎么样?”
苏时青道:“今天好一点了,严慎刚从医院过来,你呢?里面还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谢霖轻描淡写过了,又问,“裴泽呢?怎么样了?”
苏时青说:“肺部中弹,失血过多,在军区医院抢救,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刘荆托人打点过了。”
谢霖往椅子上一靠,悠悠闲闲点评道:“大难不死,该有后福。”
苏时青摇头叹气:“你说得轻巧,这一次实在是太凶险了。”
“当年佩岚也是这样,”谢霖露出追忆的表情,“险中求胜,从心太像她了。”
苏时青不太认同:“她那是钻了牛角尖,从心是没有办法。”
谢霖说:“你倒是向着他。”
苏时青也笑了起来,“我养出来的孩子,我自然要替他讲话。”
隔着二十载光阴不曾相见,聊起天来却一如从前。人在变,有些东西却能长存,中间多少辛酸苦恨,光阴辗转,都不需言明。
“说正事吧,”谢霖笑过了,正了脸色,手指敲着小桌板,“昆原鹏也收押在这里,我的指控对他没用,必须想办法把裴泽接出来。”
他是自首,要为二十年前的事情翻案,但隔了这么久,证据早已被销毁,凭他一句指控完全不足以动摇昆原鹏的地位。
苏时青点了点头,道:“国安那边的摄像头都被火烧毁了,国科院那边倒是拍到了周副队。但是昆部长咬定自己与周副队没有联系,就算裴队长能出面指控他,证词恐怕也作不得用——昆部长坚持,是裴队长突然丧尸化攻击了他,说他神志不清,就算醒了,也有再次丧尸化的危险,必须进行隔离。”
谢霖对这结果也算早有预料,并不意外:“他们倒是还和以前一样,一手遮天。”
“再想一想,”苏时青瞥了一眼墙上的摄像头,“会有办法的。我已经托人去移动公司查他和周副队的通讯记录,也许能找到短信来往。”
这是一个办法,虽然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里也不一定能查到什么,谢霖点了点头,“昆原鹏背后还有人,你要小心。”
苏时青应了,又道:“如今上上下下的眼睛都盯着这件事,那些人也不好有什么大动作。严慎去录口供了,先给周副队定了罪吧。”
说到严慎,谢霖便多问了一句:“那位姓程的小朋友怎么样了?”
苏时青道:“严慎去得及时,断了两根肋骨,没有大碍,现在住在从心隔壁。”
断了两根肋骨还叫没有大碍,也亏他说得出口,谢霖摸了一下左手手腕,“时间快到了。”
还有两分钟,苏时青点头:“长话短说,我会尽快帮你出来,研究进度落下太多了。”
谢霖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先别管我,把他们两个安顿好吧。”
苏时青又想叹气,最后忍住了,谢霖说谢从心像母,苏时青却觉得他更肖父,说话的语气,微小的神态,甚至是思考时的小动作,都像了十成之九。
他起身同谢霖道别,谢霖也从椅子上起来,看着他打开会客室的门,突然又叫他:“师兄。”
这个称呼真当是很久没有听过了,苏时青一顿,回过头来看着他,就听谢霖颇有些认真地说:“这么多年,真是多谢你了。”
“……”苏时青哑然,在原地站了好一会。
谢霖今年不过五十四,比他小了十多岁,但两鬓上已经发了白,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年轻。
二十年通缉生涯,奔波中多少辛酸苦辣皆无法道予外人所知。苏时青叹出方才忍住了的那口气,道:“你叫我一声师兄,佩岚是我学生,从心更是我家人,那就是应该的。当年的事情我没能帮上忙,骗着从心恨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你和从心,如今就不要同我客气了。”
谢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他笑了一下。
理解包容,换位思考,所有人都在尽自己的最大可能。
谢霖是,苏时青是。
严慎是,程殷商是,彭禾是。
这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范正是,陈海是,袁茗秋和袁茗夏是,冯昀与孔明辉是,甚至周安和昆原鹏也是。
还有他和裴泽,也不过芸芸众生中挣扎的其中一员,谢从心躺在病床上,在严谨和苏玉执二人转一般的聒噪中想,会走到这一步,不是任何人的错。
每一个人都在为了生存,为了未来,赌上自己的一切。
有人输,有人赢,本就是世间常态,他们已经足够幸运,在巨大的赌博后还能拥有站在彼此面前的机会,已经算得上人世间的奇迹。
第93章 交替
离开ICU的第七天, 谢霖没有再出现。
苏时青偶尔露面总是行色匆匆, 彭禾守着病房大门却一步不敢进来, 而严慎作为程殷商的第一发现者,这两天忙着给周安立案,每天傍晚会来看他, 但依旧不肯同他说话。
养病的日子其实是有些无聊的,医院在政|府维护下勉强持续着工作,医生和护士都不多,病人则更少,谢从心一个人包场了顶楼, 一整天见不到几个活人。苏玉执和严谨来了第一天就因为实在太吵, 也不会照顾人,被谢从心赶走,助手李络临危受命, 接手了谢从心的看护。
他已经好了许多, 能吃流食,能开口说话,也能从床上坐起来,李络便每天带着新的实验数据来给他把关, 听他布置接下来的事情。
三餐都有护士准备,谢从心看资料, 李络大多时候无事可做,这日正拿了个苹果削着玩。床上谢从心端着杯水喝,边喝边看, 随口问她道:“我的伤情报告怎么样?”
李络笑道:“报告都在老师和严师兄那里,我们都没看到呢。”
她面色自然,谢从心便了然,苏时青和严慎对外隐瞒了他受伤的原因。
谢从心翻了一页报告,又问:“什么时候能出院?”
李络利落地把苹果六等分,拿出其中一块削了个兔子形状,说:“医生说出院起码要等小腿腿骨长好一点,估计要正月以后了。”
明日就是除夕,过不过节倒没什么要紧,谢从心道:“这几天我不能给裴队长输血,他情况怎么样?”
李络支吾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呢,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
其实是知道一点的,但严慎告诫过她,不要同谢从心提裴泽的事情。
她把兔子围成一圈摆在盘子上,连着盘子放在床头,谢从心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我不能吃。”
李络佯装惊讶:“啊……我忘记了。”
谢从心凉凉看着她,李络放下刀道:“这怎么办啊?如今水果可难得了,不好浪费,要不我送隔壁去?”
隔壁是肋骨上打了两根钢钉的程殷商。
小姑娘那一点春心从入院第一天开始就没藏住,谢从心点了点盘子道:“是很难得,整个北京城找不出十箱,本部送来的慰问品——给我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想拿我的苹果去讨好别人,得先经过我同意。李络眼珠子一转,半真半假埋怨道:“本部这些人怎么做事的,不知道师兄不能吃么?怎么不送点别的来?”
谢从心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转头去看报告,没有松口的意思。
李络笑嘻嘻道:“说起来,昨天我来的时候看到彭彭的爸爸了,听说是他们的老队长。”
谢从心目不斜视。
李络觑着他的脸色,“他们好像提到了裴队长吧,不过我也没听到几句,就听他们说到什么军区医院了,也不知道是哪一间,要不我去问问?”
谢从心终于勾了一下唇角,分出余光扫了一眼床头柜上放着的果篮,“去吧,这个也带走,太占地方了。”
李络当即喜笑颜开,端了盘子却没拿篮子,“不用不用,一天一个,常来常往!”
她去得快回得也快,在隔壁不过坐了十分钟左右,回来的时候手里是空的,眼睛里倒是闪亮,像是得了奖励的小学生,谢从心略有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也不害羞,往椅子上一坐:“师兄你那什么眼神啊!我告诉你你跟裴队长在一起的时候可比我还腻歪呢!我笑了你吗?我嫌弃你了吗?”
“……”
谢从心放下看完的文件,“所以人怎么样了?”
李络知道他担心,也不卖关子:“听说昨天刚醒,没有危险了。”
谢从心点了点头,李络又咳了一声,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那什么,彭彭说叫师兄今天晚上别睡太死了,他给你守着。”
话说得意有所指,谢从心短暂顿了一瞬,再次点了点头。
其实他本就是个浅眠的人,前段时间睡眠时间实在太少,便睡得沉了些,这几日每天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闭着眼,夜里睡意就没那么重,因而再一次梦到那天那片海时,他很快就醒了,无意外地与裴泽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被正被握在手中,他们静静对视了几秒。
距离出事已经两个星期,裴泽也瘦了一点,额头上纱布未拆,穿着一身单薄的运动衫,拉链拉上了,看不到里头的伤势。
谢从心打破沉默,率先对他笑了一下:“偷偷出来的?”
裴泽握着他的手收紧,低哑应了一声。
谢从心没打算坐起来,就着这个姿势问他:“等会要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