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心道:“先送您回研究所吧?”
苏时青摆摆手,“不用麻烦, 研究所的车马上来了。”
谢从心没挪步,正好裴泽走到了他们身边,接过话来:“车来了我们再走。”
与谢从心在一起后他的性格也有了非常大的改善,已经能够自然而然地说出许多话来,苏时青对他笑了一下,又朝谢从心道:“你这个月的假期还没用吧?难得过去一趟,明天就别来研究所了。”
谢从心挑了挑眉,只是吃一顿饭而已,哪里需要特意请假?
裴泽却道:“谢谢老师。”
苏时青点点头:“对了,礼物我托谢霖带过去了。”
谢从心只当是给彭父彭母的礼物,未作多想。
陪他等到车来,两人与同行他道别,上车,前往军区疗养院。
到时已经过了六点,夏日的天还没黑透,火烧云灿烂绚丽,橙色的太阳渐渐隐于京城林立的高楼之后,谢从心坚持要自己提给彭父彭母的礼物,裴泽替他开了后备箱,朝远方天空望了一眼。
谢从心问:“怎么了?”
“没什么,”裴泽勾了一下唇角,低头看着他道,“只是觉得今天很好。”
他不常说这样纯粹表达情绪的话,以至于说出来时,短短一句话便也有了现实的意义。谢从心仰着头看了他片刻,直到裴泽反过来问他:“怎么了?”
谢从心眯了眯眼,意有所指道:“是很好。”
院子里已经煮上了饭。
炭火炉子上架着竹笼,里头蒸着主角梅菜扣肉,煤气灶的砂锅里有据说是彭母最拿手的猪肚鸡汤,电饭煲已经进入保温模式。谢霖抱着个土黄色的酒坛子酒从餐厅里出来,对站在门口的两人招呼道:“来了啊?”
谢从心看他一眼,问:“是什么酒?”
谢霖正等着他问,晃了晃那酒坛子道:“二十三年份女儿红。”
谢从心:“……”什么东西?
“佩岚怀孕的时候爱吃辣,还以为是个女儿,”谢霖老神在在,继续道,“就托朋友从绍|兴带了一坛,埋在研究所后面的花坛里。”
谢霖时不时就会在他面前提起苏佩岚的话题,说的多是这样的琐事,不甚明白的言辞间却总能品出许多苏佩岚细节中的母性。
他是故意的,谢从心知道,谢霖怕他对苏佩岚还有怨恨,所以想要他知道,母亲是爱他的。
谢从心可以体谅他的心情,其实也并不恨苏佩岚。
世上没有哪个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出身,贫贱富贵也好,美满破碎也好,谢霖和苏佩岚已经给予了他很多,那些给予不了的,或者因为诸多不可抗拒力没能给予的,都是无法完美的人生所给予的历练与财富。
“哪个花坛?”他接过话来问道,“停车场?前两年整修的时候怎么没挖出来?”
谢霖笑了:“就那株晚樱下面,时青一直帮我们看着呢。”
他对裴泽扬了扬下巴,示意裴泽过来接着,道:“送给你们正好。”
谢从心以古怪的目光看着他,并不明白哪里正好。
入夜后围桌坐下,众人都在,像是两家人的会晤,也像一家人的聚餐。
裴泽的厨艺师承彭母,却只学了七成,少了三成实践的积累,比每日洗手做汤羹的彭母还是差去一些。那坛埋了二十几年不知道含了多少微生物的女儿红没开,喝的彭母自酿的杨梅汤,冰镇过后酸酸甜甜,配合一桌菜很是解渴。
梅菜扣肉更是不负主角重担,咸甜正好,肉不腻不干,连谢从心这样对食物不甚有兴趣的人都吃了许多。
“喜欢的话以后常来,”彭母非常热情,“随时都给你做。”
谢从心应了,说以后会和裴泽一起多来。
彭母更加高兴,笑得停不下来。
到饭后谢从心才知道苏时青送的礼物是什么,整整二十本生物相关的书籍,连着彭母做的一盒盒点心和那坛女儿红一起,被搬上了裴泽的后备箱。
“都冻在冰箱里,”彭母拉着谢从心的手,“想吃了就让小泽给你热。”
谢从心‘唔’了一声,终于察觉到了似乎哪里不对——苏时青的礼物竟然是给裴泽的,而酒店房间里,并没有冰箱。
裴泽关上后备箱的门,过来揽住谢从心的肩膀,“那我们先回去了。”
众人笑着与他们道别。
谢从心坐进副驾驶,看着裴泽俯身过来为他扣安全带,问:“回去哪里?”
裴泽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回家。”
说回家就真的回了家,是谢从心在京城的房子,在科大附近,只住了不到一年的家。
病毒爆发之后京城格局重组,幸存者被军队保护在规定的几个大型小区之内,住房物资全都统一分配,谢从心这个小区因为规模不够,并没有入选。
距离上一次陪谢霖回来拿东西又过去了四个多月,理应灰尘满积的室内干干净净,连谢从心去重城之前坏掉的餐厅顶灯,都已经修理完毕。
谢从心摸了摸玄关花瓶里插着的富贵竹叶,叶子还很新,显然是刚刚插上的。
裴泽搬上来的东西放下,食物一类放进冰箱冷冻层,黄陶坛子女儿红成了柜上的摆设,苏时青送的书放进书房书柜。
谢从心跟着他进了书房,看着裴泽背影,半点没有领地被踏足的不悦。
他抬手,夏日单薄衣衫下的肩胛肌肉滚动,谢从心欣赏了片刻,走过去站在他身边,“钥匙哪里来的?老师给的?”
“嗯,”裴泽转身将他圈进怀里,钥匙顺势放进了他的口袋,“审批已经打好,你随时可以回这里住。”
那是一个细小的动作,但谢从心瞬间明白了裴泽的意思——他虽然自作主张过来替他打扫了,却没有登堂入室的打算,或者说,他正在等待谢从心的许可。
谢从心低头顶着他下巴,故意道:“太远了,不方便。”
裴泽说:“我负责接送。”
谢从心眯着眼:“太麻烦了,为什么不住酒店?”
裴泽摸了摸他脑后的头发,“酒店人多,你不喜欢。”
谢从心意外地顿了顿,抬头对上裴泽的目光。
很多事情不需要说,或者说哪怕刻意掩饰,也很难瞒过身旁人观察与关心。
而裴泽正是那个足够细心的‘身旁人’。
谢从心先笑了,低声道:“一个人住不安全,裴队长不来保护我吗?”
裴泽说:“如果你需要。”
“需要,”谢从心摸出那串钥匙,放回了裴泽的口袋里,“你说过的……”
“我说过的,”裴泽捧起他的脸,深瞳望进谢从心眼中,声音低沉而缓慢,“到我死亡。”
四个字就是所有的誓言,谢从心勾住他的脖子吻上去。
“——所以你要活得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