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与杀人有什么分别?
高高在上的人能自私到什么程度,能对同类践踏到什么程度,都在这几十平米的房间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笼子上的锁是全自动的,想来安全系数很高,谢从心没有靠近,房间角落里有一台全自动培养仪,桌面上还有一些培养皿试管一类,他走过去简单检查了一遍。
气味与颜色足够他分辨其中大部分的溶液。
分辨不出来的想来也不可能是疫苗,他迅速翻遍了桌下所有的抽屉,找到一些文件记录,扫了一眼大致内容,是关于疫苗注射后成功与失败的几个阶段表现,没有疫苗成分相关的信息。
他将其中一页撕下,折小后放入口袋,头也不回地朝来时的门走去。
裴泽跟在他身旁,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裴泽本就话少,谢从心则是无话可说。
如果要表达情绪,谢从心想,或许面对面抽一支烟是最合适的,五分钟的尼|古|丁摄入能够帮助平缓此刻心境。
只可惜他们并没有这三百秒的闲暇。
推门出去的时候再次遭遇了敌人,他们站在走廊这一头,与十米之外的孔明辉遥遥相对,对方身后有近二十个人。
如果是平时,谢从心或许会对他笑一笑,再说几句话来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
“谢院士的男朋友果然不是一般人,”孔明辉倒是先笑了,一如在酒店见面时客客气气,“能问一问真名吗?”
“有什么意义?”谢从心看着他,冷漠反问。
“当然有,”孔明辉微笑着摸了摸右耳上的钻石耳环,排灯下钻石熠熠生辉,衬得他那笑容中有了一分冰冷与狠毒,便听他缓缓道,“改日为二位刻碑的时候,总要有个名字。”
谢从心瞳孔倏而一缩!
同一时间孔明辉骤然抬手,漆黑枪口笔直指着他们,谢从心下意识站在裴泽身前,但裴泽已经从角度中判断出那枪瞄准的到底是谁,搂住谢从心的腰迅速向他们出来的那扇门上撞去——
砰!
子弹出膛飞至,在裴泽左臂上擦出一道灼烧血痕!
谢从心撞进门里,后脑被裴泽的手护住了,但后背砸在地砖上时,脑中还是嗡了半秒。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如果裴泽现在去看,就会看到从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惊讶与错愕。
孔明辉为什么会对他开枪?!
走廊尽头,孔明辉取下了那枚耳环,放在唇间轻轻一碰。
戴在耳朵上时不觉得如何,取下来看,这耳环的形状却像极了一枚戒指,没有鸽子蛋,只有一圈细钻环绕,款式低调,男女皆宜。
孔明辉珍重地将之收进了西装内袋,紧紧贴在心口的位置。
等这一件事结束,他想,他会戴上的,然后正大光明地站在那个人身边。
他们会在这乱世里成为这个城市的主宰,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从前遥不可及的梦想,如今就在眼前,只要他抓到谢从心,送到那个人身边去。
他微笑着,对身后的人一挥手,下令道:“前后两组进去,不用避讳,死生不论。”
第61章 开锁
“人生就是赌局——”
冯昀已经被搬至输血室里的单人病床上上, 许医生正在为他绑上束缚身体的皮带, 头顶的大开手术灯令他眯起双眼, 口中悠悠道:“我的是一场豪赌。”
许医生吭哧吭哧干活,突闻他这一派轻松的语气,直起身来叹了口气, “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冯昀想耸肩,但被皮带拉住了,只能老实躺好,“就是腿有点僵。”
许医生凑过去掀他眼皮,检查眼白上有无血丝蔓延, 而后去捏了捏他腿, 道:“肌肉已经开始硬化,进入第一阶段了,你很快会失去清醒, 暂时丧尸化, 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冯昀笑道:“你这话说得,好像是要我讲遗言。”。
许医生又想叹气,心想一个弄不好,可不就是遗言了吗?
冯昀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并不在意,只轻松道:“老朋友, 别替我紧张,该说的我都跟明辉说过了。”
许医生点了点头,那么他暂时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只差孔明辉把谢从心带来这里。
冯昀突然说:“我口袋里有个戒指,你摸出来,替我戴一下。”
许医生照做,自他口袋里翻出个白金的戒指,款式简单,也没刻名字,但看着就像是个对戒——
许医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对象了?”
“你仔细看看,”冯昀就等着他问,“不觉得眼熟?”
许医生把戒指套进他左手无名指上,调整了一下位置,总归无事可做,便弯着腰多看了两眼,确实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另一只,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冯昀见他猜不到,不禁出言提醒:“他平时也不带在手上,我们俩这样的身份,避讳太多了。”
“……”许医生拧着眉毛思索了片刻,很快露出恍然的惊讶,“是明辉?他那个耳环?”
冯昀笑道:“嗯,我选的,钻石很配他,不是吗?”
许医生感慨道:“怪不得,他把那个耳环看得比命还重要。”
这句话取悦了冯昀,他眼神温柔下来,“我也把他看得比命更重要。”
许医生到底六十了,对小年轻们的狗粮有足够的抵抗力,没有对这充满酸臭味的肉麻情话翻出一个白眼。
冯昀蜷起能动的手指搓了搓,感受着那戒指的位置,“以前给不了他名分,以后他想要的,我都会给他,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就会公开。”
“挺好的,”许医生道,“恭喜了。”
冯昀笑意更深,感情能被人祝福总令人心情愉快,哪怕接下来的事情即将不可控制,也不能阻挡他此刻的愉悦。
人生就是一场赌局。
这句话适用于冯昀,也适用于眼下的裴泽与谢从心。
走廊上已经响起齐刷刷的脚步声,跨越十米距离所需时间不过几秒,而他们也不得不在这几秒之内作出至关重要的抉择——
“开锁。”裴泽淡淡道。
“……”谢从心一怔,抬起头来看他。
裴泽将子弹推入弹匣补满,咔嚓一声上了膛,左臂流淌的鲜血溅上了脸,在他的颧骨侧方擦出一道艳红的痕迹。
谢从心脑中很乱,被孔明辉猝不及防的杀意打断了所有思路。
但裴泽的意思他还是听懂了,开锁,放出所有被感染者,他在下意识中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方法,但太危险了,丧尸们不分敌我,纵然能够为他们抵抗孔明辉的人,却也能转过头来成为他们的威胁。
谢从心蹙眉道:“你……”
——你如果被咬,会死。
但裴泽侧目看了他一眼,深瞳中的肃杀使得剩余半句话卡在喉咙间,再说不出口来。
有时候谢从心自我剖析,也会将自己与裴泽做比较。
他在自省这件事上向来客观,评价自我,哪怕在小聪明上能够更甚裴泽一筹,但对方在杀戮中沉淀的成熟,仍旧是二十三岁的他所不能达到的——
进入战斗状态的裴泽,远比他有决断能力。
这是他们眼下的最优选择,或者说,是唯一的选择,他在潜意识中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出于某些原因,还没有提出来。
从进入郑|州开始,或者说在邓|州遇到陈海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渐渐不如从前游刃有余,总是在战术决策上有所迟疑。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有法可解,但无论怎么样,犹豫都是最要不得,也最没有用的情绪。
谢从心攥紧的手缓缓放开,“我知道了。”
走廊上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他们尚未至绝境,但毋庸置疑,已经是生死时刻。
砰!
后门被人踢开,裴泽迅速朝着天花板连开数枪,将Led灯管打得粉碎!
黑暗裹着满天玻璃片降临的瞬间,两人矮身,迅速穿入两列笼子中央的半米宽通道,抵达第一个笼子旁——
谢从心摸上门锁,全自动的,只要按下按钮就会打开,而这时前面的门也被人踢开,有人在后门朝前面的的人喝道:“灯呢?!把窗帘拉开!”
谢从心按下开关,第一只丧尸咆哮着从笼子里扑了出来!
裴泽带着他就地一滚,避开那过度锋利的牙齿与指甲,有人去拉窗帘,走廊上的灯光透进来,裴泽借着微光,在不到百分之一秒之间瞄准射击,就将那人射了个对穿,而后同谢从心各自一边,打开了第二与第三个笼子的门!
“拦住他们!”又有人大喊道,“别让这些东西出来!”
谢从心没有错过那声音中的恐惧,这些“东西”会要了你们的命,打开第四个笼子时他想,或许也会要了他们的。
一场末世,同胞厮杀。
包括他自己在内,这世上幸存下来的所有人,都不得不为了自我的存活而肆意杀害他人,法律与道德荡然无存,这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他也不比冯昀高尚多少,未来某日病毒得解,末日结束,活下来的人,谁又不是罪恶累累,余生难得救赎。
房间内光线太暗了,开门后走廊上的光不足以照亮内部,枪砰砰砰响了几声也没能打中他们,反而是前后两扇门外的光,吸引了丧尸们的注意。
后面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还在往门里头挤进,领头的人拼命挥手,大喊道:“退出去!先退出去——!”
但来不及了,离得最近的丧尸已经朝他扑去,他开枪射击,子弹穿透了丧尸的胸口,却没能停下他的动作,眨眼间他就被抓住手臂,腥臭大口迎面咬下!
尖牙刺穿西装扎入大臂,那人发出一声痛呼,身后的同伴终于反应过来,对着丧尸的头开枪,子弹穿入颧骨,打出了一个血洞!
任何不足以迅速结束人体生理机能的攻击,都只能激怒丧尸,使其攻击性更强。
而这一批被释放出来的感染者,与普通丧尸又有极其明显的差异。
速度更快,力气也非常大,与他们在电站地下遇到的那两名丧尸一样,都已经获得了进化,被飞射的子弹擦过金属栅栏迸射出的火花与“噌噌”声响刺激,一出笼便疯狂如捕食中的鬣狗。
谢从心开第六个笼子时没能及时躲开,里头冲出的影子笔直撞上了胸前!
瞬间五脏六腑都如同位移了一样,有什么东西自胃中冲入咽喉,从牙龈到舌苔,都裹上了腥甜的味道。
他连着倒退两步,裴泽立刻扔下那头的敌人,反身托住他的后背,谢从心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被咬了,裴泽已经搂着他旋身,挡在他身前,枪口顶上那丧尸,却没有瞄着心脏,而是不痛不痒打进了腹部——
其实他们的大脑已经被病毒彻底入侵麻|痹,极大可能感受不到痛觉。
但身体的防御本能使丧尸发出一声霸王龙般的狂暴怒吼,裴泽自背后掀起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将他兜头一裹,向着后门涌进的那批人猛然推去!
已经放出了近十名被感染者,前后场面一片混乱。
谢从心被推进两个金属笼狭窄的缝隙间,裴泽起身要走,又被他拉住了手腕。
“裴泽。”谢从心喊他,口周的每一寸肌肉,都因为绷紧过度而发声艰难。
裴泽停下,回头,黑暗中看不清楚,但能够感受到谢从心的视线。
“我一个人,”谢从心说,“很难走出这里。”
咬字太过用力,以至于每个发音都像在强调什么,裴泽仓促之间,无法把握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而谢从心也并没有等他的回应,握着他手腕的手很快就松开了。
争分夺秒的时刻,裴泽只能对他点了点头。
他当然不会留谢从心一个人在这里。
更何况程殷商和彭禾就在附近,很可能正往这里赶来,无论如何,都会保护谢从心平安离开。
第62章 疫苗
门外透进的微光在他周身披出一道模糊的轮廓, 谢从心闭了一下眼, 再睁开时, 裴泽的身影已经不见。
一百平米,五十个人,人口密度大得转个身就是狭路相逢, 根本施展不开,很多人当场被咬了个颈上开花。
剩余的人开始试图向门外撤退,黑暗中顾及着自己人也不敢随意开枪,谢从心蹲在两个笼子中央的缝隙里,裴泽走时将其中一个的门朝他这处掩了掩, 从外面应该很难发现他的所在。
耳边能听到丧尸的咆哮, 与呼喝的人声交杂,还有断断续续的枪声,在这不算大的空间里回荡, 嘈杂如同群魔乱舞。
视网膜适应黑暗环境后视力有所上升, 他能看到众多闪烁的身影,知道外面的打斗非常激烈。
他直觉裴泽应该不会离自己太远,但注意力依旧不敢有半分懈怠,枪一直没有放下, 长时间的托举的姿势使得手臂开始酸胀,继而发僵, 谢从心不确定如果突然有敌人出现,他的手指能不能及时扣下扳机。
额头的冷汗顺着眼皮滑进眼睛里,谢从心眯了眯眼。
他意识到自己的血压正在下降, 是因为生理上的缺氧,也是因为心理上的过度紧张。
孔明辉为什么要杀他?
冯昀想要治腿,他体内的抗体是最大的希望。
哪怕封冻血液样本,可持续研究性也远不如一个活的“抗体库”,更不用说他好歹算是个专业人士,还有足够的研究能力,如果他是冯昀,应该会想方设法把自己留下,而不是上来就拼个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