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该让其他人先试试,”许医生不赞同道,“哪有直接用到你身上的道理?”
冯昀轻笑了一声,“他们那种聪明人,我这小地方困不住的,你看谢霖,明辉这么严防死守,还不是让他逃了?”
许医生摇了摇头,“你太心急了。”
冯昀看着玻璃外的孔明辉带着一队人走了,胸腔中缓缓吐了一口气出来,“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我怎么能不急,无论我开出什么条件,他都不会留下来的。”
许医生道:“那怎么不干脆用点药?你那么多人,他们反抗不了……”
冯昀笑笑:“用药这种手段太下三滥了,我要是做了,传出去恐怕要被笑话。”
许医生面上不说,内心却不以为然,别说消息根本传不出去,就说那些人就算知道了,又有谁有胆子敢笑你,还不就是道貌岸然地做做样子?
冯昀又道:“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好歹是要他的命,总要给他一个机会反抗,我做不来强盗的事。”
“……”所以给了他反抗的机会就不强盗了吗?
许医生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实在不适合跟一个黑she会老大谈所谓的规矩,于是叹了口气,选择闭嘴。
——冯昀不需要他的劝解,更何况原液进入身体,已是箭在弦上,没有退路了。
谢从心和裴泽抵达六楼。
天桥上没有人,康庄得一目了然,顺利到这种程度,显然是有陷阱,就差再铺一条红地毯,两侧夹道欢迎。
两人贴在天桥入口的柱子后,裴泽分出五颗子弹,装入谢从心的弹匣。
面前刀山火海,裴泽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下颚冷峻的线条绷得笔直,或多或少添了一点战前的肃然。
“裴队长。”谢从心突然叫他。
“嗯。”裴泽将枪放回他手里,低头看他。
谢从心举枪瞄准对面墙上的医院平层地图试了试,裴泽已经替他上了膛,只要扣下扳机就会射|出不可回头的子弹。
正如他们眼下的境地,一触即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
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
谢从心不得不承认,他在这一刻,心底是有一些退缩的。
对方或有百人,他只有裴泽,仰仗的也不过是冯昀不会真的伤他。
他在决定深入郑|州时并没有想那么多,说起来他这个人也算不上怜悯慈悲,骨子里多少也流着冰冷的血脉。
他在一定程度上是认可陈海的话的,要想做成什么,怎么可能没有牺牲?
人类在天灾面前探寻自救的道路,注定荆棘满地,鲜血灌筑,包括已经牺牲的实验者,以及留在了邓州的周安,都是整个种群为了生存下去的必然付出。
甚至裴泽,他肩负的使命使他必须无谓,因而谢从心可以轻易地要求他陪同自己赴险,哪怕明知他很有可能在此负伤,很有可能因自己死亡——
但正如他同沈雯说过的,他没有轻视任何一个人,却也没有办法重视每一个人。
哪怕他明白生命的意义并非简单的加减法,并不能单纯以数量多少决定分量。
裴泽还在看他。
“没什么,”谢从心收枪,对他笑了笑,“走吧。”
第59章 游击
化验中心一共六楼, 底楼有大门通向外面, 除开局部, 每层楼的房屋结构大体一致。
六楼安静得有些过分了,裴泽抵在墙后,确认了走廊上的安全后, 射穿了尽头的摄像头。
谢从心探头大致扫了一眼,这一层都是办公场所,没有设置实验室,疫苗不会在这里。
“Pcr,微生物实验室, ”谢从心说, “或者血液免疫体|液,都有可能。”
裴泽点了一下头,术业专攻, 这是谢从心的领域, 他不擅长,但论潜伏作战,就算是二比一百,也尚有一战之力。
“去电梯。”裴泽说。
谢从心短暂一顿, 以他的常识,这种时候必然是走楼梯间保留前后退路。
但这停顿不到半秒, 他没有多问,跟上了裴泽。
他不能保证裴泽的生命安全,那么至少要回应以无条件的信任。
一共三部电梯, 其余两部都在一楼,唯一上行了的一部电梯停在二楼,裴泽看了一眼,道:“在二楼。”
谢从心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冯昀的腿不方便,轮椅只能走电梯——
所谓午睡当然是假的,冯昀要这两个小时是为了什么?
裴泽按下三部电梯的下行键,牵引绳运作发出上升的声音,他没有等在原地,而是拉着谢从心进了最近的一间办公室,示意谢从心在身后躲好。
他自己则靠在门旁,静待电梯上行,谢从心屏着呼吸,直到“叮”得一声轻响,第一部 电梯到站。
却不是到了六楼,裴泽看了一眼数字,道:“四楼,走。”
是有人在四楼拦下了电梯,谢从心立刻起身,与他出门。
擦得光亮的地砖上倒映出两人无声飞奔的身影,电梯从四到六算上开关门不需要三十秒,而他们回到楼梯间时已经花去了其中一半,裴泽让谢从心贴着墙侧,自己走在他身前一步,两人迅速下了五楼。
与此同时楼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是那些人从电梯上来了!
裴泽没有直接带着他下往四楼,如果在楼梯间被夹击,子弹无眼,他一个人无法顾全谢从心的安全。
两人进入五楼,合上消防门时谢从心听到楼上传来的声音:“你们搜这一层,其他人跟我下去!”
这是一场以少对多的游击战,一旦正面遭遇,他们几乎没有胜算。
裴泽与谢从心进入五楼,根本没有时间看哪一间是什么,谢从心被裴泽推入第一间实验室的后门,听他低声道:“去前门等我。”
谢从心也来不及问一句“你呢”,身后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裴泽替他关上了门,侧身贴在对面实验室的门缝间,对他轻轻一点头。
谢从心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曾问出来,但裴泽的解读能力向来优秀,而他也足以体会裴泽这一点头中的安抚意味。
他扭头,目光扫过这一间实验室,几台白灰色的大型全自动生化分析仪上已经结了一层薄灰,显然已经许久没有启动,疫苗不在这里。
他紧靠在门后,从过高的玻璃窗上窥测外头的动静,很快脚步声进入走廊,对面的裴泽开出了第一枪——
“人在这里!”谢从心听到有人喊道,而后又是一声枪响,是对方的人开的,裴泽贴着门缝,没有被击中。
“别乱开枪!”有另外的人喝道,“瞄准了再打!”
该瞄准谁不言而喻,冯昀的人不会伤他,对裴泽却不会留情。
谢从心看到对面的裴泽手自背后摸上门把手,开出一条细缝后迅速闪身进去,那些人已经看到了他,紧追其后,乌泱泱一片人头将房间后门包围,倒是没有人朝他这间看上一眼。
七个人,谢从心数了一遍,这个数量,裴泽应该能应付——
他们从那两名保镖身上找到的二十颗子弹,五颗在谢从心身上,裴泽手里十五,震慑敌人的第一枪后还剩十四,足够了。
领头的人是吃饭时站在冯昀身后的四个保镖之一,此刻的表情如同即将破门而入缉捕犯人的特警,贴在门口示意手下的人开门进去。
谢从心知道第一个进去的人会直接被击杀,裴泽的射击水平毋庸置疑,冯昀的人不知他身份,也低估了他的能力。
如果是谢从心或裴泽,这个时候会选择前后门同时进入夹击敌人,但可惜对方不是。
砰!
又是一声枪响,裴泽并没有特意炫技,又或者他是故意给这些人留下一点生机,子弹打进右胸腔,避开了要害,但已经足够使人失去行动能力。
对方大惊失色,立刻鱼贯而入,一时房间中枪声大作。
谢从心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只能在最后一个顺着裴泽的话前往实验室前门,贴在门口安静等待,并数着枪声的数量,直到近五分钟后,第三十六次枪声熄灭,对面的门开了——
谢从心同时按下门把。
其实他根本没有看清那个身影,但他必须信任裴泽,如果出来的人不是裴泽,那么他一个人也没有逃下去的必要,老实配合冯昀还能活得久一点。
走廊上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谢从心被当头罩下一件洗衣粉味的外套,裴泽搂住他的肩膀朝走廊尽头快速跑去,“有人来了,这层楼有吗?”
是在楼上搜查的那一队,听到枪声已经赶了下来,谢从心道:“没有,去四楼。”
裴泽点了一下头,突然将他一把推进了走廊拐角!
枪声于耳后响起,擦着背后而过,裴泽回身反击,那几乎是全凭听力以及第六感开出的一枪,竟然也命中了一个人的大腿!
他也躲入墙体掩护下,谢从心站在他身后,在接二连三的枪声中迅速将他的外套穿在自己身上,过去按了三个电梯。
电梯数字很快跳至“6”,裴泽收枪过来,他身上并没有沾到多少血,甚至看起来还算整洁,完全不像刚经过一场戮战。
谢从心取出自己的枪,裴泽接过,他自己的已经没有子弹了,方才没来得及捡。
第60章 钻石
像是在进行一场以医院化验中心为背景的大型对抗游戏。
敌人数量未知, 取胜的关键道具疫苗的所在也未知, 身上的武器不多, 需要靠打败Npc拾取补充,两名外援暂时无法依靠,谢从心自问不会拖后腿, 但也无法成为战力,情况怎么看都对他们很不利。
电梯在四楼停下,出来时没有意外,又遭遇了一波敌人。
数量不多,六个, 谢从心站在裴泽身旁, 上面的命令还没有来,他们不敢随意开枪。谢从心按住开门键,裴泽借着电梯门的掩护将子弹打完, 又近身解决了剩下两个。
就算是黑she会, 也不是人人都身怀绝技,哪怕看起来一个比一个身强体壮,面对裴泽也没有多少还击之力。
捡道具一样收完他们身上的子弹,进入走廊的瞬间, 天生低血压而敏感的神经,就令谢从心察觉到了这一层的气氛与楼上不同。
下午三点半, 日头尚在。
但走廊上的灯都大亮着,惨白的Led光线打在擦得铛亮的地砖上,刺得人眼球生疼。而消毒|药水味中夹杂着的铁锈味道已经腐烂发腥, 并不来源于方才裴泽击伤的几个人,配合着阴冷粘腻的空气,极低的气压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裴泽显然也有所感应,停下脚步,目光看向左手第二间的临床免疫实验室。
面向走廊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门上的玻璃窗后也贴了纸,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味道就是从这一间里传出来的。
他的听力较谢从心灵敏,身经百战历练出的第六感也是,裴泽看了一会,片刻后道:“里面有人。”
谢从心微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进去看看。”
要做实验,必然有实验对象。
生物实验的对象通常是小白鼠一类容易繁殖的小型哺乳动物,但病毒毒性太强,这一类动物的生命力绝不足以承担细胞快速分裂生长带来的反噬,猫狗一类也不合适,而更大型哺乳动物在城市中难以获取。
实验体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裴泽单手持枪戒备,另一只手在门把手轻轻一碰,无声开了门。
里面没有开灯,遮光窗帘效果非常好,漆黑一片。
谢从心跟在他身后进去,摸到门旁的开关,按下的瞬间排灯亮起,他们与里头近百双抬起的眼睛打了个足以令人心跳骤停的照面。
偌大的实验室里,机器已经被移走,白瓷砖上并排两列比狗笼大不了多少的金属笼,里头关押着的影子被压得身体佝偻,朝他们看来的眼睛血红肿大,自脸颊上方的眼眶里凸出,瞳孔放大到不能更大的地步,像极了观赏金鱼的眼泡,随时可能炸裂。
无疑都是被感染者,粗略数去,至少有三十名——
有人穿着被扯得破破烂烂的西装,脖子上还有纹身,是冯昀的手下。
还有一些,应该是普通市民,脸上变形得厉害,毛发也过度密集,从发际线上杂草一般疯长出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从身型上判断,有老有小。
见到闯入的两人,原本安静的室内突然躁动起来,像冷水入油锅,丧尸们扑上铁笼,眼珠子拼命瞪大,试图从栅栏不到三公分宽的缝隙里伸出手来,喉咙里发出的变了形的声音,沙哑得像是有人搅了一把水泥进去。
因为细胞的迅速代谢,他们其中的很多已经表现出了过度生长的特征,四肢涨大,体毛浓密,远远看过去,像是吃了兴奋|剂的黑猩猩。
其实房间里还算干净,应该是有人定期在做打扫,除了笼子里沾了些血污,外头都算得上整洁,见过电站下的尸山,这样的场面真的算不上什么。
但谢从心还是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不适。
若说在电站里时是生理上的反胃,那么此刻就是心理上的。
那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类,或者说此刻也是,他们都还不曾死亡。
若说为了整个人类种群的未来,牺牲在所难免,那也还能够理解,然而可笑的是,他们被畜生一样地关在笼子里,并非为了从同胞手中获得救赎,不过是为了冯昀的一双腿——
谢从心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人是自然感染,又有多少人是因为进化实验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