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哥!”
彭禾嚎得撕心裂肺,朝二人奔去,裴泽也已经站稳回援,但不知为何,那保镖仿佛眼里只剩下了周安,接下来零点零一秒的瞬间里的动作令人肝胆俱裂,保镖张开血红的嘴,一口咬在了周安肩上!
尖锐犬齿刺穿衣物扎入血管,咬肌与下颚骨的力量几乎要将里头的骨头都咔嚓咬断!
“啊——!”
周安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呼,手臂绞在保镖手上试图挣扎,却被按得更紧。
“周哥!周哥!”彭禾目眦欲裂,整个人跃起抱住保镖的肩膀,想要将他和周安掰开,但力量不够,反而被甩开了——
一小时为限的潜伏期提前结束,没有服下控制药剂,病毒已经顺着脊髓侵入脑神经,彻底激发了隐藏于人性下的本能凶性。
保镖理智全失,喉咙里发出一声声无意义地嘶鸣,裴泽的刀扎入他的后颈,连捅了数刀,他没有察觉一般,直到周安手臂无力垂下,他才将人松开,扔破烂一般扔了出去,转头去对付裴泽。
“周哥!”彭禾扑过去把周安扶起来,手都在抖,“你怎么样……”
这是一句废话,周安左肩被咬得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显然情况很不怎么样,周安喘了两口氧气:“没事……”
这时程殷商和谢从心终于下楼,见到这场景都是一愣,程殷商反应过来,慌张道:“车上有药箱!快给周哥止血!”
刚出楼梯口就有丧尸涌来,他过不去,只能保护谢从心,那头彭禾想扛起周安去车上,周安还有意识,撑着他的手站起来,吃力道:“不用。”
“怎么不用!”彭禾急得要哭,“赶紧跟我上车,先包一包……”
周安沉默着摇了摇头,按了一下肩上的伤,抬头看向还站在楼梯口的谢从心,平静问道:“谢院士,我是不是要感染了?”
“……”
周安长相斯文,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下的轮廓,其实不太像是军人,尤其他笑起来时,医生、律师,甚至教师……谢从心静静望着他,答案非常残忍,唾液感染的几率是百分之百,更不用说周安的伤口那么深。
变故接二连三,陈海被程殷商枪杀,周安突然负伤,哪怕是他,也在此刻感到了巨大的茫然。
谁才是内应?
首都的那个人又是谁?
谢霖现在在哪里?
所谓的进化又是如何办到的?
他还有太多问题要问,唯一的线索却已经断了。
这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从那一瓶病毒原液的出现开始,到程殷商开枪,周安负伤,谎言与阴谋交错复杂,他仿佛孤身站在百米高空,在令人作呕的晕眩中无所适从,无法理性思考,无法判断真假,不知该如何求证,接下来该做什么?还能够信任谁?他在这混乱中抓不住任何头绪。
周安从他的表情中明白了答案。
他们这样的人,已经见证了太多死亡,真的轮到自己时倒也没有多少恐惧,周安叹了一口气,舒开眉心一笑:“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彭禾立刻道,“不会感染的!去他|妈的感染!
周安揉了一把他的寸头,“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彭禾手背胡乱擦了一把眼睛,崩溃道:“死什么死……谁都不会死!”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两米开外裴泽被保镖一脚踢飞,后背撞在墙上一声巨响,他腹部有伤,是与邓衡打斗时被匕首捅的,虽然不是要害,但血流了不少,这一撞更是伤口崩裂,墙壁上溅了一大捧血花。
“队长!”先不管周安有没有感染,不把眼前这人解决掉他们今天一个也走不了,彭禾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我他|妈跟你拼了!”
他叫嚣着冲上去,周安也紧随其后,对程殷商喝道:“殷商!带谢院士上车!”
程殷商知道自己上前也是拖其他人后腿,强忍住眼眶中的热意,咬牙对谢从心道:“我们先上车……”
他突然停下,瞪大眼睛看着谢从心的侧脸,像是恍然想起了什么,改为双手抓住了谢从心的衣袖,“谢院士……你是不是有抗体?”
谢从心一愣,回头与他对视,程殷商眼中燃起希望,颤抖道:“你说你有抗体,从重城带出来的……”
他声音不轻,其他人都是一顿,彭禾一个急刹车:“什么抗体?!”
“……”谢从心冷冷看着他。
会是程殷商吗?
他在赵蒙面前说自己持有抗体时,彭禾并不在场,周安这个被咬的人都还没有想到,程殷商却在这个时候提起了抗体。
那周安呢?
周安是吗?如果周安是,这是拔除他的最好机会,但如果周安不是……
不,不管周安是不是,他都不能救,也救不了。
“是真的吗?”程殷商急道,“真的有抗体吗?”
“……有,”谢从心凝视他的眼睛,试图从那里看出浮于表面以外的其他情绪,“但我不能救他。”
程殷商愣了一下,脱口道:“为什么?”
“抗体只有一支,”谢从心缓缓将衣袖从他手中拉出来,“不能用在他身上。”
“……”程殷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说出这一句话的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丧尸们的吼声仿佛连同空气一起被谢从心的冷漠冻结。
但战斗不会因此停止,保镖朝着裴泽冲去,周安狂喝道:“上车!全都上车!突围!”
裴泽扶着墙站起来要去帮他,周安从背后追上保镖,逼迫对方与他交手:“彭彭!带队长上车!走!”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其他三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们走,我殿后。
“走个屁!今天不把他弄死我他|妈的就不姓彭!”
彭禾朝地吐出一口血沫,旋风般卷身而上,那保镖没有武器,张着一口野兽獠牙见谁就咬,裴泽近身上前,将差点被咬到的彭禾挡开,因为失血过多动作远不如平常,但表情一如既往,声音也听不出情绪起伏:“一起走。”
周安扭头朝他吼道:“一起送死吗!”
裴泽绷紧了下颚没有开口,却替他接下了大部分攻击,周安抽出手来,猛地自背后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战斗范围,声嘶力竭喊道:
“走啊——!你不是要护着他吗?!”
“……”
要护着谁不言而喻,裴泽无法判断周安最后这一句话里责怪的是没能保护好队伍的他,还是不肯交出抗体的谢从心。
保护谢从心是任务,但周安是队员,保护队员亦是他作为队长的责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就算百分之百会感染,至少也要把他从这里带出去——
“我感染了!”周安额头上青筋爆现,咆哮道,“裴泽,我不想跟章哥一样啊!”
裴泽和彭禾动作都是一滞。
——章鹤鸣,他们另外一名队友,周安之前的副队长,与裴泽同期毕业分入三队,一起出生入死八年,末世爆发第五天,在川省边境自然感染,失去理智后被裴泽一颗子弹穿破了太阳穴。
后来他们急着去接谢从心,连尸体都没能来得及为他掩埋。
周安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从内袋里摸出了一枚手|雷,半侧过脸无奈笑了一下:“别让我死在你们手上。”
第44章 永别
那之后的混乱没有人说得清。
程殷商是如何护着谢从心穿越无数丧尸, 裴泽又是如何将不断挣扎的彭禾强塞进车里,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赵蒙哭喊着求他们带上他。
保镖想要追击他们, 周安的攻势凶狠而不要命,成功将他缠住,上驾驶座之前, 裴泽最后看了他一眼。
他们可以对敌人残忍,但面对一起出生入死的队友,哪怕对方变成了丧尸,拔刀相向也无疑是一种残忍的折磨。
周安不想折磨自己,也不想折磨他们, 他可以理解, 如果是他,也会作出跟周安一样的决定。
车内彭禾咬紧牙关落下的眼泪,程殷商轻声的哽咽, 谢从心靠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面无表情看着窗外漫天飘散的橙红火星。
跌跌撞撞的离别缓慢如同一场悲怆又无奈的电影,周安的身影渐渐远去,最后与保镖一起,化为车后镜里手|雷爆炸冲天而起的火光。
天光彻底亮起之前, 他们终于突破重重包围,驶出了邓|州市区。
这逃亡一般的路程, 不过短短二十公里,吉普的轮胎下不知碾过了多少尸骨,而裴泽的血也染红了整个驾驶座, 彭禾抹掉眼泪要跟他换,被他两个字拒绝。
直到驶过郊区,周围再无丧尸,裴泽将车停在了高速207的巨大指示牌下。
彭禾和程殷商立刻将他从驾驶座里扶出来,此时黎明终于来临,地平线上升起的旭日毫无暖意,遍撒苍夷大地。
吉普壳上都是血肉,跟重新涂了一遍漆一样,很多地方都变了形,车后座的两扇玻璃也碎了,这辆陪伴他们三年的座驾已经是强弩之末,也即将寿终正寝。
程殷商怀里抱着医药箱,随裴泽走远了两步,陪他处理伤口。
邓衡的匕首竖着插|入肌肉,伤口有近五公分深,位置在脾脏下方,万幸避开了要害,血流了不少,裴泽撕开粘在伤口上的衣服,嘶啦的声音一听就很痛,他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取出血凝酶要给自己注射。
“这样不行,”谢从心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蹲在他们面前,“我来吧。”
他去取医药箱里的橡胶手套,彭禾如同一只护崽的老母鸡般挡在裴泽面前:“你干什么?”
“给他止血,”谢从心垂着眼睑套上手套,淡淡道,“躺下。”
他对人体的了解不逊于任何一名外科医生,彭禾却死死瞪着他:“滚!别碰队长!”
没有给周安抗体,会被怨恨他早有预料,谢从心抬起眼皮:“你想他也死吗?”
“你他|妈才会死!”彭禾破口大骂,口水喷了谢从心一脸,“如果不是你!周哥怎么会死?!”
“……”
谢从心用手臂擦了把脸,唇边讽刺一笑,反问道:“周副队为任务殉职,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你不给他抗体!周哥怎么会死?!”彭禾被他这一笑彻底激怒,咆哮着抡起袖子就想给他一拳,却冷不丁被身后的裴泽按住了手臂。
“彭禾。”
“……”
裴泽很少叫他的全名,彭禾的手僵在空中。
裴泽将他的拳头按下,因为用力,伤口处血又涌了一些出来。
“帮我拿支烟。”片刻后裴泽道。
“……”制止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彭禾含泪咬牙,起身走了。
“躺平。”谢从心没有理会他们,顾自带好了橡胶手套,用酒精在指尖上消毒。
裴泽依言躺下。
谢从心取出医用剪刀,沿伤口将衣服剪开,一只手顺着裴泽的肌肉纹理准确找到心端动脉点,以掌根压住,另一只手拆开注射器,取出血凝酶,单手抵着完成抽|取,在静脉和伤口附近的肌肉里各注射了1ku。
他的表情太过严肃,程殷商怕打扰他不敢开口,直到按压大约五分钟后,谢从心缓缓松开手,伤口的血流明显减少,程殷商终于松了一口气。
以酒精消毒后,创面封固剂平整贴于伤口上,谢从心道:“找个医院或者诊所,进行缝合。”
程殷商点头道:“好……”
“我我我!我晓得哪里有医越!”一直躲在车后座的赵蒙这时窜了出来,大概是怕他们把他扔下,表情慌张不已。
彭禾正好拿了烟下车,赵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成功吸引了仇恨值,他不能对谢从心怎么样,对赵蒙却不用客气,当即扔了烟,一拳对着他的眼睛砸了过去——
“啊!”赵蒙被打倒在地,捂着眼球哀嚎道,“否……否要打我……”
“我去你|妈的!”彭禾又一脚踹在他腰上,赵蒙发出惨叫痛呼,彭禾喘着粗气扯起他的衣领,一拳落在他右眼上,负面情绪倾泻而出,“你们害死了周哥,我打死你个狗|日的!”
赵蒙哭嚎中的普通话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彭禾打了几拳,还没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鼻涕挂在唇上,又哭又怒,像个傻子。
程殷商起先没有拦他,但见彭禾这样的表情,顿时也哽咽了:“别打了彭彭,没用了……”
——就算把赵蒙打死了又能怎么样?周安已经回不来了。
话未尽意以达,彭禾手臂高举在半空,几秒后无力落下。
“周哥……”他念出这个名字,浑身颤抖,最后失魂落魄地扔掉赵蒙,仰面倒在冰冷的沥青路上,被渐渐亮起的天光刺痛了眼睛,抬起手臂挡住,“周哥……”
眼泪顺着脸颊落进沥青路面,彭禾失声恸哭。
谢从心捡起掉落在他身旁的烟盒,摸出一支咬在唇间,没点,将剩下的打火机和烟盒都扔给裴泽。
随后他绕过去,开了后备箱,翻出一件干净的短袖上衣,脱掉了身上的破烂。
裴泽点上一支烟,目光看向他。
谢从心的身上也全都是伤,是翻车的时候撞的,没怎么见血,削瘦的腰侧、后背、胸前都是淤青,在偏白的皮肤上非常明显。
显然这样的伤口也很痛,但他一声未吭。
他换好衣服,套上一件不知是谁的防风外套,拉链拉到最顶,路过在地上打滚的赵蒙时,冷冷道:“太吵了,闭嘴。”
赵蒙立刻捂住了嘴巴,改为小声啜泣,谢从心抬头对上裴泽的目光,道:“再往前走一点,这里还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