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当岑羽、朔月、崇舟一齐赶到阴曹殿,站到轮回盘前的时候,便见若白在阴曹殿殿主的脖子上轻飘飘地搭了把剑。
“我说他怎么如何都不理我,原来还有这一句‘相见亦不相认’。”
“呵。”
“早知道有这句,本君也好早有个准备和对策,如今倒好。”令他穷追不舍也贴不上个冷脸。
“你料得没错。”
若白幽幽道:“本君是要宰你的。”
却见那位殿主举了举手,示意有话要说。
若白允了。
曹阳:“下官当年劝您了,叫您别留他的记忆,一口孟婆汤闷了,投生出来全新的人,您想如何便能如何。您没听啊!”
“怪我?”
若白的余光看到曹阳身后的朔悦他们。
曹阳赶忙道:“怪下官怪下官。”
怪孟婆汤没自己送到毕月嘴边,成吗?
曹阳身后,朔悦暗暗深呼吸:原来还有提议孟婆汤这回事。
他也才知道。
崇舟看戏一般,神色轻松地传音给朔悦:“要剑吗,我还有。”
曹阳的脖子上估计一把不够。
朔悦伸手,崇舟变了把剑出来。
若白的目光唰地抬起,看到剑,看到朔悦从崇舟手里接过剑,虎毛都炸了。
“不许接!”
朔悦、崇舟、若白,三人六目相对。
另一边,岑羽悄悄挪到了轮回盘的沧沉身边,两人目光腻歪地对了眼。
别庄出来后,这还是第一面。
沧沉传音,温和地说:“知道你喜欢,但不能日日如此。”还是得克制些。
伸手,揽了揽岑羽的肩。
岑羽靠着沧沉,回过去一个带笑的、有些不好意思的、又十分满足的眼神。
正所谓,自己甜蜜蜜,哪管别人洪水滔天。
岑羽在袍袖下,悄悄牵住了沧沉的手。
第53章
阴曹殿的轮回盘如同一块巨大的石磨。交叠在一起的上中下三层, 分别代表了轮回中的现在、过去、未来。
最底层的‘未来’轻易不可转动,‘现在’和‘过去’则可由阴曹殿的殿主操控拨动。
但这么多年,如果无事, 曹阳几乎不会去动这块轮回盘。
因为凡人生死如潮水, 奔涌不息。
这些不息的‘生死’潮水, 最后都成了拨动轮回盘的动力,生生死死中, 这块轮回盘看似不动, 其实不过是在凡人命数的来回中达到了相对静止的平衡而已。
所以根本无需谁转动,它自己一直在‘动’。
如今沧沉许诺崇舟,准他回他的上一世见一见爱妻,曹阳这个殿主自当鞍前马后、追随侍奉。
只是谁能想到白虎神和朔悦也来了,再外加一个当年搅和在其中的崇舟。
曹阳心道这转的哪里是轮回盘,这转的是老子的命啊!
这些人里, 看来看去, 只有龙神身边那位岑上仙瞧着不那么催命。
脖子上搭着两把剑的曹阳, 默默将求助的目光可怜巴巴地望了过去。
望过去一看, 上仙哪儿瞧见他?人正跟龙神悄摸摸手牵手, 看轮回盘就跟踏青春游似的,满面欢喜着呢。
曹阳:“……”
没多久, 轮回盘在龙神的操控下, 缓缓转动了。
崇舟第一个走了过去,朔悦收起剑。
轮回盘上,‘现在’与‘未来’静止不动,只有中间层的‘过去’发出咔咔咔的声响, 逆转而行。
若白也收了剑。
曹阳满头冷汗地走到轮回盘前, 对沧沉施礼道:“下官在盘前为诸位大人护阵。”
又看看目光始终紧盯在盘上的崇舟:“此行结束, 帝君了你所愿后,便不要再逃了,自觉来我殿内罢。”
崇舟在奈河桥上站了两百年,又跳下河去、阴戾之气中成了鬼王,阴曹殿的殿主自然知道他执着于什么。
只是曹阳不知,崇舟将一个妆奁放进了自己的灵府中,又与沧沉他们达成了怎样的交易。
崇舟也不多言,只看着轮回盘,点点头。
曹阳又问,这一行要去几个人。
都去?
若白阴恻恻道:“怎的,想留本君下来,同你好好算算过去的账?”
曹阳堆上笑,不敢不敢不敢。
忙不迭地恭请众人:“请,请。”都请。
‘过去盘’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在盘周刮起阵飓风,迷得人眼都睁不开。
岑羽牵着沧沉的手,抬袖挡眼,忽然听到耳畔有街市巷口才有的叫卖声——
“桂花糕,桂花糕!”
“刚出炉的桂花糕咯——!”
糕香扑鼻。
岑羽嗅了嗅鼻子,放下袖子,睁开了眼睛。
他如今赫然身处安禾镇的大街上,桂花糕的摊位旁。
然而只有他一个,沧沉不在。
这里便是原主父母所在的那一世了?岑羽左右看看。
果然与崇舟鬼王变出的‘安禾镇’一模一样,连空气中桂花糕的香味都如出一辙。
忽然这个时候,岑羽的耳畔传来阴曹殿殿主曹阳的声音:“上仙大人。”
嗯?
曹阳:“此番帝君亲自逆转轮回,那鬼王已然重新投生他在此间的这一世。”
“然,此行并非逆天改命,不过叫那鬼王重新将他的过去再经历一遭罢了。”
“我先前已同帝君秉明过,我会在轮回盘前操控,只令那鬼王经历他人生的几个重要节点。”
“为防那鬼王窝藏私心,想要借此逆转命途,帝君也已在助鬼王重投轮回的时候,暂时洗去了他脑海中的记忆。”
“但下官深恐此行会有意外,更怕鬼王这一遭生出个什么差池,从而改变更多。”
“下官便想请您劳累一下,替我在轮回中盯一盯那位重新投生的鬼王。”
岑羽走到街角:“我能盯他的人,但我不知原本那一世是如何的,真有了什么差池,我也一样不知道。”
曹阳:“上仙放心,下官自有安排。您届时遇到那位重新投生的鬼王,便会知晓了。”
岑羽表示他知道了。
曹阳又说,轮回盘中的这一世,朔悦、沧沉、若白都是在的。
幸而进入轮回的两位帝君都有要事去办,不会与这一世中的帝君相冲,朔悦那边,曹阳已为他隐了身形,至于岑上仙……
岑羽听到了曹阳那边哗啦啦的书页翻动声。
曹阳:“下官斗胆,去殿内取了您做凡人时的‘阴阳录’。”
所谓‘阴阳录’,与天界人籍殿的籍册很像,只是阴曹殿的阴阳录不但记录凡人的生平,还会清清楚楚地标注着凡人的生与死,乃至因果评断,前生、后世。
曹阳翻岑羽的阴阳录,不为看别的,只是想知道他在崇舟鬼王投生的这一世有没有‘存在’。
若是有,如今便是两个岑羽,那最好还是也隐隐身,别‘冲到’,确保万无一失。
若是没有,也不用隐身了,他帮着随意捏个假身份,方便在那一世游山玩水。
曹阳在轮回盘前翻翻翻,翻到阴阳录上岑羽的八字,掐指一算,哦,此时还未出生呐,上一世也早在几百年前,那便不用担心会犯冲了。
曹阳正要开口,忽然一顿,身为殿主的直觉令他将阴阳录翻到了册子的最后一页——
平兆33年,于昆虚仙府后山,卒。
卒。
曹阳一怔。
“曹大人?”传音阵那头传来岑羽的声音。
曹阳一把合上阴阳录,回神:“啊,啊,下官在。”
反应过来,“哦,下官推算过了,这一世没有另一个您,您可放心大胆的玩乐,只要与这一世中的任何人没有牵连,也别插手任何人的事,便可以了。”
传音结束后,曹阳手中揣着岑羽的阴阳录,默默站在轮回盘前。
卒……
卒。
卒便是说,岑羽一早便亡了。
能被阴阳录记载的生与死,只能是凡人的。
而凡人死后,亡魂必得回到阴曹殿。
怎么可能继续留在原本的肉|体中,还飞升上天?
退一步说,既然能正常地留在原本的肉|体中,阴阳录上根本不会有这个‘卒’了。
曹阳只想到一种可能,那便是,便是……
曹阳忽然跳脚:啊!
他怎么这么倒霉啊!
前脚一不留神掺和了毕月与白虎神,如今又窥到了龙神枕边人的秘密。
他是管凡人生死轮回的,又不是管他们远古神情情爱爱的,怎么这些事儿总能被他撞见?!
不管了不管了!
只当不知道!
曹阳赶紧把手中的阴阳录甩回了殿内,烫手山芋似的,赶紧脱手。
岑羽那边,同曹阳聊完,便去买糕吃。
吃了几口,隐身的朔悦兜着袖子在他旁边现身了。
岑羽吃着糕,扭头看了他一眼,怕路人觉得他对空气说话,传音道:“如今这一世中的另一个你,不会就是毕月吧?”
朔悦当场呛了口。
岑羽了然的神色:“啊~”
朔悦幽幽的神色,继续在袖子里兜着两只手,不情不愿地点头。
岑羽又买了一盒糕,拎在手里,同朔悦一起往‘安禾门’的方向走。
街上人来人往。
朔悦可算开了金口:“崇舟都同你说了?”
岑羽看看朔悦:“差不多。”
朔悦也看看岑羽:“你此刻嘴中含着话,想说什么便说吧。”
岑羽脱口而出:“剑刃抹脖子是个什么感觉。”
朔悦:“……”
岑羽:“抹下去的那一刻,后悔了吗?心底骂自己了吗?”
朔悦:“……”
岑羽还有话:“原来不拒山里还可以放风筝,不知道狐老他们有没有带着小球和龙妹放一放。”
朔悦:“……”
朔悦原本还悠哉哉的,此刻只剩下哭笑不得。
岑羽却道:“我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瓜子嗑出满口苦味,我都替我那一包瓜子冤!”
气氛一下便活络了。
朔悦也恢复了平日与岑羽谈笑时的嘴毒:“抱歉,终究是我无能了。”
岑羽损道:“不能说是无能吧,也就有些感情泛滥。”
又啧道:“还去跳贬仙台。一跳跳两次。”
你这什么早古虐恋的剧情?
朔悦:“不瞒你说,我第二次跳的时候,就很后悔。”
蚀骨之痛,实在难熬得很。
朔悦又道:“不过当年年纪小,血热还冲动,经历又太少,不够成熟,脑子一热做了那些,如今回看,也还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
岑羽挑眉看他:兄弟,你都自尽了好吗。
别的还能‘情有可原’,抹脖子也能?
朔悦咳道:“也就一刀下去的事。”
岑羽瞥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杀鱼。”
朔悦咳。
岑羽又问:“那般轰轰烈烈,开心吗?”
朔悦终于淡定不下去了,跳到岑羽身边就要捏他,岑羽拎着糕同他互掐、打闹。
街上的人只看见一个拎着糕的男子发疯似的同空气玩闹嬉笑。
朔悦:“你嗑瓜子便嗑瓜子了,让你嗑了,你还损到我面前来了?”
“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我就是狂到没脑子还抹脖子,又如何?”
“我年轻的时候乐意,我高兴,我就爱作天作地!”
岑羽:“你这便是蠢人干蠢事还坚持有理。”
“你真觉得你有理,你还掐我作甚?”
“说你你还不乐意,情路坎坷成这样,还要坚持什么‘年少轻狂’?”
“你口中的‘年少轻狂’简直比我那一袋‘瓜子’还冤!”
朔悦:“你如今是有龙神撑腰,撑狂了是吧?”
岑羽:“我就狂。”
朔悦:“哪一日叫你也体会一把‘为情痛心’。”
岑羽:“那又如何?痛就痛了,有‘情’不比你如今光杆好?”
打闹嬉笑中的岑羽忽然一顿。
朔悦也随之停下:“怎么了?”
岑羽收回手,理了理衣襟,朔悦亦捋了捋衣袖。
两人继续往‘安禾门’去。
岑羽想着什么,走了会儿,才道:“不瞒你说,我近几日才想着,‘情爱’到底是什么,又是什么滋味。”
朔悦闻言着实吓了老大一跳。
岑羽跟了龙神这么久,两人如胶似漆,眼看着越来越黏,黏到能在别庄里卿卿我我半个月才出来,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岑羽琢磨的神色:“我大概能感觉出来,我与沧沉,同崇舟,同你当年与白虎神,是有些不同的。”
朔悦一步过去,扯了岑羽的袖子,令他转向自己:“可别说什么‘不同’了,你可知你此刻这般,像谁吗?”
岑羽眸光清明透彻,面孔流露疑惑:“像谁?”
朔悦抿唇,过了会儿,才将那个名字吐了出来:“像当年对我说,他修无情道,不是‘有情人’的若白。”
—
沧沉和若白一起进了轮回,便在‘安禾镇’附近找了一座山。
深山中,沧沉露出了龙尾,若白在那段龙尾前手握乌刀,缓缓举起。
刀尖落下前,若白有一点纳闷:“怎的,温柔乡待过了,这也没待多久,如今刀都不会拿,对自己都狠不起来了。”
不是要取龙骨、造内丹吗。
自己动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