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早在尤金获胜后的第二天,玛丽便磕/了药一般地扯了个工坊的消息群组,开始召集起工坊的同事,准备办一个“祝贺尤金成功幸存”的派对。在尤金为着薇诺娜的事情来回奔波的三天里,玛丽也坚持不懈地在群里隔空戳了他三天,到最后直言“你再不出现就当你默许了”。
工坊里的其他人对于尤金的不发声还有些犹豫,哪想老板厄尔大手一挥批了明天开派对的假,还通知说每个人可以申请报销三十星镑给尤金的礼物,搞得所有人都琢磨着要来他家喝酒了。
事到如今,尤金早已经错过了拒绝的机会。面对着玛丽期待的眼神,他想了想,定了明晚七点和工坊里的人一起聚一聚。
收了线之后,尤金在群里发了个笑脸以示态度,然后给老板厄尔发了一条消息,感谢他为了自己的私事如此用心。
老头子的回复来的很快,分了几条。
“没什么,开派对是庆祝,但也算给你壮行了。”
“我只是担心你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们也算是好好告别过了。”
“我年纪大了,总是想到这种方面去,你不要嫌弃我的想法不吉利。”
怎么可能会觉得不吉利。尤金这么想着,没有再多回复,只是略带苦涩地笑了笑。
如果下一场的对手不是薇诺娜,尤金判断自己取胜的可能性有将近百分之百。然而因为他承诺了女将不下死手,不确定性顿时多了三成。
派对就派对吧。毕竟不论下一场的结果如何,他和这群人相聚的时间都不多了。
……
“……所以下一场比赛还是照旧。之后我会去看一下上一场的重放,研究一下她的战斗习惯。”
回到家之后,尤金径直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背对着肖,跟他解释了去过犀牛湾之后的结论。
肖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尤金转过身来看着他,发现对方的表情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具体是什么却说不上来。
“怎么了?”
尤金问他。
肖站在尤金面前,表情很平静,脑海却早已被一些来来回回无限重复着的问题占据了。
——谁是塞伊斯?
——你的盒子里为什么会放着那些东西?
——是哪一个人,用什么样的方式,让你露出了照片上那样的表情?
然而这些问题没有任何一句是可以出口的。别说他没有擅自翻动尤金私藏物的权利,就算尤金今天把这些东西摊开了放在他面前,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恋人,他并没有任何质问尤金的资格。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乎这些问题的答案。但在他想到尤金曾经有过伴侣的可能性时,他头一次有了一种很难形容的心情。
就好似他曾经以为自己独占着的宝贝,在自己没有注意的时候,已经被人凿去了一块。
可笑他不爱尤金,却想要这个人的全部。
……在肖把他抱住的时候,尤金有些诧异,却并没有反抗。毕竟肖的未来也算是和自己牢牢地绑定在了一起,面对着下一场角斗的迫近,行动有些反常也能理解。
肖的动作看上去要比往常更加和缓一些,却莫名地带着些不由拒绝的强势。箍在尤金腰侧的手指慢慢收紧了,到最后甚至有些生疼。尤金忍耐着这些许的痛楚,在肖低下头靠近他的嘴唇时,慢慢松开了牙关。
他想要安抚这个不安的生化人。
肖的吻温柔又绵长,尤金放松了自己,让自己沉浸到这难得的温情之中。
……一直到他开始在这个吻里体会到了一些不自然的东西。
仿佛是要证明恋人型号生化人那高超的吻技一般,肖游刃有余地动用着他的身体和气息,几乎是在刻意地调动着尤金的感官。在尤金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时,肖没有迟疑地将手伸了出去,想要探向对方上衣的下摆里。
然后被尤金死死地掐住了手腕。
“……给我住手。”尤金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另一只手抵在了肖的胸口,带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肖看着他,眼睛里一片清明,没有任何情/动的痕迹。
“有意义吗?”尤金盯着肖的眼睛,眼神锐利,扯出了一个没有笑意的微笑。“你想干什么?”
肖不说话。
“没什么想解释的吗?还是你只是想看我开心?”尤金还是笑着,头稍微侧了侧,看起来几乎就要像是在询问一个普通的问题。
感受到尤金发散的怒意,肖终于开了口:“我只是想试试看……”
“没有那个必要。”尤金打断他,嘴角的弧度慢慢回拢了,眼神里的温度更低了一些。“你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很清楚,我不需要你‘尝试’着对我有欲/望。”
“尤金……”
“我没把你当作过一个玩物,你也不需要试着在这种地方满足我。”尤金用拇指在自己的嘴唇上用力地抹了一把,食指和拇指捻了捻,脸上是一闪即逝的嫌恶。“还是你觉得过意不去,想用这种方式补偿我?”
肖说不出一句话。
“没必要,也很侮辱人。”尤金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后者没见过的神情。肖用了足足两秒,才分辨出那情绪大概叫做“失望”。
“下一次你突发奇想之前,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对方的感受。”这么说着,尤金最后深深地看了肖一眼,转身走出公寓又带上了门。毕竟如果他不先一步把自己隔离出去,他怕自己真的会说出什么攻击肖的话来。
这是因为他和肖都心知肚明,肖根本无法对主人以外的人产生肉/体方面的欲望。
——在发觉了对肖的心意之后,尤金并不是天然地遏制了亲近肖的冲动。在下定决心报名决斗之前,随着肖被销毁的日子一天天地靠近,尤金的心情也渐渐地坠往了谷底。到最后一时没有忍住,甚至窝在了书房里喝了个烂醉。
在肖抱着他去往卧室的时候,尤金渐渐醒了过来。然后在肖把他放在床上的那个瞬间,尤金看着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放任了自己的不清醒。
他伸出双手,用力将肖带往了自己的方向,让肖的体重在慌乱中压了上来。
他不知道自己那时的感情该怎么形容,或许绝望到了极点,就成了一种可怕的渴求。在那个瞬间,他实实在在地希望能够短暂地拥有肖。
直到肖对他说了一句抱歉。
在他的掌心之下,肖的心跳平稳又和缓。尤金烧热了的体温慢慢降了下来,发觉肖看向他的表情满是歉意。
……站在公寓的楼下,尤金点烟的手指有些发抖。
自取其辱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
……
楼上的肖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一方空白,觉得自己似乎体会到了什么是人类的恨意。
因为他恨他自己。
恨自己明明无法对尤金动心动情,却偏偏能够对这同一个人产生可怕的独占欲。
——我只是想让你在我面前也出现那种表情而已。
——我的,尤金。
第八章
太阳已经落下,傍晚的风开始夹了凉意。
尤金靠着墙,双手揣在口袋里,在仰头看着远处的天际线。肖隔着一人多的距离站在他旁边,微微低了头,并不说话。
……刚刚尤金离开的时候,肖其实很害怕他会一气之下又跑去约书亚那里。离下一场角斗还有三天,这仅剩的七十二个小时里,他一点都不想尤金再离开他的身边。
然而明明这么想着,他依旧把尤金逼走了。之前胸口燃着的黑色情绪已经渐渐消弭,肖反复想了想,觉得自己实在是令人厌恶。
——就算证明了尤金能够把过去的感情投射在他的身上,又能怎样呢?在满足了他那些自私的欲望之后,他能还给尤金的只有不值一提的愧疚。
能够理所应当地把自我满足建立在对他人的伤害之上,这种恶质的行径简直不像是恋人型号生化人的所为。只能说他或许天性就是个残次品,不怪迪特里希会抛弃他。
“……你想这么站到什么时候去?”
在肖的自我厌恶发酵到最高点的时候,尤金忽然开了口。
肖忙不迭地看向尤金想要道歉,却怕因此再次激怒对方。末了只能把头更加地低一些,分外感觉到自己的无用和可鄙。
尤金不用看也能知道肖这时的表情。
这几天接连的琐碎让他有种被燃尽的感觉,他对肖的愤怒烧到了头,已经没了力气继续。而且到最后除了原谅肖,他难道还有别的什么选择吗?
何况他知道肖或许没有恶意,只是天真地想试一试。
但就是这种对方怎么努力也无法靠近自己的感觉,让尤金愈发觉得自己的处境可悲。
——算了吧。反正马上就要结束了。
这么想着,尤金轻轻地摇了摇头,叹息一般地说了一句:“别再有下次了。”
肖站在他旁边,分辨出这句话里任命般的无奈,只觉得喉头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是酸软又苦涩的一片。
深吸了一口气,尤金从背靠着的墙壁上直起身来。他不想让这件事继续盘桓在脑海里,毕竟明天还有客人要来,他还得强打起精神做好接待的准备。
“走吧,陪我去买点东西。”
……
在那之后,肖捧着两个纸袋的酒水从商店里出来,跟在尤金身后,一步一步地往家的方向走。一路上没说话的尤金这时终于开了口:“之前没来得及跟你说,明天有人要来开派对。”
他走在前面,说话时没有回头。肖怔了怔,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管谁要来,尤金都没有征询他意见的必要。现在特地告诉他这个,是让他回避吗?
他并没有其他什么地方可去,不过如果是尤金的要求,他会一直待在外面。
只要之后尤金让他回来就好。
“你要是愿意的话,把你之前的同事也一起请过来吧。”
然后他听到尤金这么说。
肖的处理器似乎宕机了一秒,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的确也是有所谓的“同事”和“朋友”的。
在尤金为肖办理了伪/造的人类的身份之后,肖非常偶然地在无夜之地的一个游乐园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干着帮忙管理游乐设备的活。虽然满打满算只干了两个月,肖却因此认识了几个相当喜欢他的人类朋友。在角斗开赛前的两周,肖悄声无息地辞了职,不想给游乐园的人添什么麻烦。现在关于他的尤金和消息早就上了报,之前的同事却再也没有通过终端联系过他。
尤金这种会无时无刻顾及到他的细节,让他觉得愈发难过了一些。
——你又对这个人做了些什么呢。
“好的,我会试着和他们联系看看,虽然他们不一定会来。”肖的声音有些哑。
……在那之后,两人之间的沉默继续着,一直到他们再次回到了公寓的楼下。
不约而同地,他们扭头看向了对街的方向。
在那里,原本正对着主道路的一排监视器被微妙地改换了角度。
尤金是因为过去的习惯才总是下意识地观察四周,现在只能确定监视器在他们出门的这段时间变动过,并不确定监视器的视野范围。现在发现肖和他看向了同一个地方,反倒是这件事更让他更意外一些。
而肖会看向那个方向,是因为他在忽然间得到了一种极其强烈的直觉。
——这些监视器,正在看着他。
他的脑海里甚至出现了数个角度不同的画面——一个正对着公寓门口,另外三个以不同的角度对准了尤金家的阳台和窗口。其中对着公寓门口的画面里,正映着他和尤金的影子。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似乎触发了他身体里某种不属于他的意志。在尤金略带讶异的注视之下,他毫无自觉地继续向前走着,走出了脑海中监视器的画面,一直来到了对街监视器的正下方。
他把自己的手放在了监视器依附的栏杆之上。
细小的电火花无声的在监视器的屏幕后瞬间炸开,肖脑海里的几个视野也顿时暗淡了下去。
他这时才如梦初醒,皱着眉看了看自己的手。
——是幻觉?
带着困惑,他一步步地走回了尤金的方向。现在的监视器早就没有了显示运行状态的提示灯,尤金根本想不到监视器已经断了电。
“怎么了?”
“没事。”
……在城市的另一端,有人看着眼前的画面陷入了黑暗,背后泛上了深重的冷汗。
……
尤金并没有把这晚监视器的插曲放在心上,因为他不觉得这件事会和自己有关。
角斗带来的影响再大,在一般人眼里也不过是个浪漫的市井爱情故事。而从政府的角度上来看,他这争取的只是一个生化人的权/益,又不是要给仿生机械争取集体利益,根本没有到需要特地监视的程度。更不要说现在的生化人的芯片里全部都自带着禁制,你让他们做点反/抗他们都不会听。
他谁的利益都没威胁到,何苦要来盯着他。
——翌日晚上,为了尤金而举办的派对如期举行。
出乎了肖的意料,他之前的几个同事竟然纷纷地到了场。就连雇佣他的经理也露了面,很不好意思地对他解释道,之前没有来联系,是怕肖之前伪造身份做工的事情曝光,会给他和尤金添麻烦。
某个隐藏的心结被轻巧地解开了,这让肖隔着一室欢笑的人群,远远地看向了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