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祈舞[玄幻科幻]——BY:极限一掌
极限一掌  发于:2021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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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岚间把汤水放到他跟前:“养猪的。”
  稀饭不知从几点就偎上火,冒出一层粘稠的浆,在冰天雪地里挥舞热气,米粥白嫩透亮。百谷饿极了,几次努力想翻个身起来都跌下去,盯着碗看了半天,最后直挺挺地对岚间说话,语气示弱:
  “呃,我没力气吃。”
  岚间冷淡应对:“可以饿死。”
  百谷伸手拉住他的脚腕,不叫他跑掉:“你不是养猪的吗,你让猪饿死吗。”
  岚间被逗笑了,一瞬现出明眸善睐、此山独晴的姿态。他好脾气地撩起衣袍坐下,对百谷点点头:“好吧。”
  立即用木勺舀起一口米汤盛到青年面前,离唇约有一尺就命令道:“学猪叫。”
  百谷以为听错了:“……?”
  “没听懂吗,不学猪叫就别吃。”
  百谷眼珠转转,对他呲起牙齿:“哼。”
  岚间:“…………”
  “哪有猪这么叫的?”
  百谷:“哪有神仙逼人学猪叫的。”
  岚间直接把勺子塞进他嘴里,百谷被烫得叫了一声:“嗷嚎!”
  也怪好笑,一个神仙不吃不喝,居然这会儿给自己生火煮饭,百谷直至吃到刮干净碗底都没有再闹。末了手背贴上额头,疑惑起来:“为何还眼花呢,以为是饿晕了,吃饱了也晕。”
  “病症未痊愈,你似乎吸收不进我的……”
  岚间没有说下去,转了个话:“再睡一夜就好了。”
  百谷不知他为何吞吐,摸摸肚子看天上的星星,星星却不如旁边这仙人更耀眼。一介凡人跟着一位神明躲在一方平静的暖室里,看天地窄小危岩煞煞,千里目外空山啼夜,悬荡地孤寂可怕,便求他:“喂,你同我说说话吧,睡不着了。”
  所有的风景岚间都看惯了,依旧是落地打坐,两手扶膝闭上眼睛回绝:“不要扰我。”
  百谷感觉出来了:津滇喜欢人,岚间不。
  “我对你们来说,是眨眼间就不见的人吧,所以你不想理我吗?”
  众星罗列,触手可得,条条星辉赐往万方村落,北斗挂天,百谷伸出指尖摸着星辰之间的轨迹,突然划过的流星如蝴蝶扑闪明灭,一瞬就消失了。
  “那津滇……”他寂寞地说:“他以后会驾着舟遇见另一个要被漩涡卷走的人,是不是?他会救下其他的人带他们去天涯,去海角,会骑着鱼踩着波,到谁也管不着的地方。”
  见到他的人一定会爱上他,沉溺醉心在那个爽朗的笑容与自在的性格里,轻易地倾心仰慕,哪怕只能浮在江河上垂钓鱼虾,也要与他日夜同伴随波飘荡,看水声山色流尽短暂的岁月。
  百谷擦了把眼睛:“我想不到谁会不爱他。”
  悲欢离合为何是常事,君去我来,隔江相忆。
  “我好想他。”
  岚间一旁安静听着,手里玩着陶埙。
  百谷扭头问:“你见过吗,他之前喜欢的人是什么模样?”
  岚间眼皮都没抬:“你问我几遍了,他是会把心上人拉到我面前的样子么。”
  百谷爬到他跟前,雾野之神像被自己困锁住了,横绝山下风吹白鬓,看起来下一步就要误坠悬崖中,百谷不由自主地想抓住他的手。
  “还是会和好的吧,你们俩毕竟是兄弟呀。”
  “他不守约,失信于我。”岚间用力地捏着埙:“便不想要兄弟了,谁喜欢谁拿去。”
  “怎么个不守约?”
  百谷见他不答,就自言自语起来:“你来截我们的那日,本来我想叫他转头走了,他却因答应我要回寨救爹和妹子,拼命朝前去跟你们斗法,力有不敌,故此受伤……”
  岚间听在心里,更不是滋味。
  百谷接着说:“昔日洛阳万舸杨帆,浩浩荡荡地拉来许多各地美物,但运河上行的最快的是两三人的行客轻舟。我曾经羡慕它通达快济,灵巧地像家乡的筏子,如今却像我自己,早早地到站早早地下船,不能与所爱之人缓缓同行……慢一点好呀,可以多些时间在一起。”
  他的下巴抵在自己手背上,望着漫天星辰脚下浮满水汽,天真地像个刚读书地少年郎:“过去想要的日子,如今因着爱上神明便成了不想要的日子了,是善变的人哪。“
  “天上是什么样的?”百谷又问他:“天上的日子好不好?你们那么想要积攒德行羽化登天,一定是好得不得了的地方,有好得不得了的神仙吧。”
  听闻此言岚间这才动容,同他一起仰望银汉。
  这天岂止是凡人不能及的境界,亦是他们这些修道之人无法破除的天堑屏障。十万功德如何积攒?这是不是一个道听途说的虚数,是人口相传的谬词?是误会,实则根本就没有确切的方法,只能用无尽行善的由头来打发他们这些流浪人间的神明……且无人出来纠正。
  以无限为期。
  岚间怀疑过,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妄的泡影,但津滇也好杉弥也好,又比他真实许多坚定许多。草原上的牧民,山上的猎户,他们好像从不迷路,牛羊,骆驼,豹子,似乎生来就认识星星。
  也许这就是雾野之神的命运,迷途其中不可自拔,无前路无退处,无情不是,爱恨也不是。如雾气本身,只能等日头出来自行消散,万物明晰,但在那时,也是自身消亡的时候。
  “我身有天衰。”
  百谷睁大眼睛向他望去……
  岚间捋起自己的一绺银白色的头发来,沉着眼目:“十年前我一夜白头无法修回原貌,可能等不到登仙时,便会形销人世。”
  他看着百谷道:“对神明之道来说,我也是一叶轻快的舟。”
  新神杉弥,记住你的许诺,带我离开这山,在我死前去远方看一看……


第33章
  曾经开天辟地的巨人沉成洛阳的十六座山脉,绕行一圈,以干枯身躯环抱故地。
  为何他们死了呢。
  终究是不喜欢这个世间了吧?
  沉溺其中乏善可陈,以自我了断的方法抒怀益阔,润泽万物,接续衍生。令未曾睁开的眼睛得以在后世叹山河,穷无极,浩歌仰乐。
  但神明还有一种消亡,便是天衰。
  “终了之日和羽化之日哪个先来,我也不能知。”岚间对百谷说:“也许会走在你前头,化为冰凉的千风在山间反复吹上无数日子,蒸满山谷,清浊乱弗……那时,也不用听你如何气我了。”
  “我气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会还口么。”
  百谷盘起腿坐端正了,他本以为对方永远不会遭受疾厄,不知苍生苦未平,没曾想也要品尝蓬断草枯的情形。头顶的这一溪霜月,如岚间清寂孤高,现下觉得还是月更冷,是人更寂。倒不知该怪罪何方神圣,将这万生愁绪搅如乱麻,事事怅恨。何必呢,倘若世间能有一些人永远畅怀,假若他们能永享福乐,这还有些慰藉,还有些指望。
  “你这一走,从万山之巅到人间屯烟的两万八千丈,谁来守护?山神……你知道的嘛,他……”
  百谷本来想说坏话,临到口边想起来九鸩哥的叮嘱,就换了个婉转意思:“他看不过来,你须帮忙呢。”
  “我又能做什么。”
  岚间回想以往的日子,他所有的情感倾注到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几件事的身上,精心维护,然而知交零落,岭海孤光,他们在陆陆续续地消失与离开,情思就此披斩。他若也走了,走得悄悄,徒一生留不下一样可念可盼的,到头来竟不如一介凡人拥着子孙满堂么。
  人喜的是常晴浩瀚,喜的是眺目清明,雾野之神倒不是非要不可,他只身经年冷浸存活,从天脉灵胎里降世,亦魂归天地间,如天上的云雾,出现少时,便消散了。
  天衰到底是度脱还是让他生来有憾?他能反抗什么?
  自己存活的意义滋生出恨,是一日复一日的长恨。
  “唯愿我遗意存留守护故土,令歹人不至,暴卒迷崖……或可心安。”岚间低低地说:“愿这片山脉,一直掩埋在雾岚的保护中,永世安好。”
  “你人不在,百景也是无益,还不如派府兵看巡呢。”百谷心闷地嘟囔着,忽而想起来:“对了,撬山客挖走的那东西能医你吗。”
  “十年前,我来寻岱耶为他效力,正是想借此法脱去天衰,但终究天赐便是天意。碧云有暮,我无可奈何。”
  百谷急了:“什么叫无可奈何,人死到临头还知道死马当活马医呢。津滇可知晓?你们既是孪生子,应有化解之法吧。”
  话一提及河伯,雾野之神就又沉默了。
  百谷摇他胳膊:“喂,不要吊着我了。”
  “明天再说。”他抽出衣袖来,把人拖去一旁:“睡吧,夜里晚睡要掉膘了。”
  “好哇又数落我,我正为你难过呢。”
  “这份心为你自己留着吧。”岚间收了他刚才郁郁神色,恢复成不冷不热的脸:“我再病,也比你强壮许多。”
  等知道自己给他下了夺酒,又不知要恨成什么样。
  百谷想想,也许神明被凡人可怜是件极没面子的事,整天对着个一言不合就飞走的神仙也无法狠逼,只得转身闭上眼假睡,嘴里还说:“你不告诉我啊,我自己问他去。”
  心里却琢磨着是什么样的理由让这人每次都要推拒跟津滇有关的话题,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种可能来:“哎,你该不会早就做了对不起你兄的事吧?”
  “睡!”
  岚间一挥袖子,百谷的头登时倒了下去,把进入冬眠状态的小蛇都压在身下。
  群山都可被掩起,何况是后悔呢。
  这封存的记忆一旦开了口子,就迫不及待地冒出来。岚间调匀气息站了一会儿,硬生生地把那些泛起的画面压下去,硬生生地忘记,又拿出陶埙呜呜咽咽地吹,吹得漫山遍野都是化不开地浓雾。
  我才是又笨又傻的那个吗?
  岚间想,我做错了,哥哥,我后悔了。
  二人相距不过三掌,灵息扩散,波及到百谷的梦,他本来在黑暗中沉静地下坠,陡然就踏进一处小院。百谷四周看看,院落两旁栽了满篱的垂柳,花枝轻摇,不是西南的风景。
  时节正逢春,香风烂漫,院中央却停了一口四方黑棺,旁边立着争执中的二人。
  百谷端详,不正是津滇和岚间兄弟?
  他赶忙走过去:“你们在这里呢,是谁没了。”
  两人没有回答他。
  “……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你是仙是鬼?”津滇攥着拳头,他的眉峰也微微抖着:“我真想揍你一顿!”
  岚间一头乌黑的发,冷眼看他:“她重病缠身,痛苦难当,你硬要她活下去是害她。”
  “住口!你的慈悲不是真正的慈悲。”
  津滇一手抓着他领口,另一手扬起拳头:“你不过是居高临下,怎么懂得别人想多活一天?”
  岚间仰起脸:“修仙之人情根深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津滇用力把他推开了:“我只像我自己!”
  “滚吧。”
  他背对着弟弟,不想见他:“与你我日益强壮相反,凡人年岁长而久弱……你既答应要守护百姓,那试着去爱过他们吗,懂过一次人心吗?当你盘旋在山间的时候,有想过要来碰一碰他们的肩膀吗。你会迷路的,岚间。”
  百谷立在一旁,体会到的是岚间听见这话的心情。
  他很难过。
  “我没有做错。”他倔强地说。
  此番语毕院落结霜,草木凋零,泥土化为冰晶,面前扬起手掌的人也换了,这次落下的动作没有犹豫,发出不留情面的一声脆响。
  那黑衫的男子对岚间微微笑着:“何必做蠢事,惹我心忧。”
  百谷被他的面目惊醒过来,回到粉辰云星的清早冷山。
  他眨了眨眼睛,面前是岚间罕见的睡颜,纯白的睫毛覆满卧蚕,如沾了碎雪花,微张的嘴唇有放陈的杏酒色。对方睡得踏实,用灵力辟出的空间有与宿主气质截然不同的温暖。寒风在他们耳边肆虐叫嚣,凄厉扎耳。
  “我该讨厌你还是可怜你。”百谷歪着头问,把手放在他鼻子尖上戳了戳:“亦或是……你是雾,本来就捉摸不清,也无法判断?”
  岚间醒来后不知情况有变,依旧一言不发带着人往前赶路,偶然见百谷盯着他的目光奇怪,还以为自己的束发乱了。
  岚间摸了摸发髻上的缎带:“老看我做什么?”
  百谷叹气:“没事。”
  “有事。”
  “唉。”
  岚间见他欲语还休的模样思想了会儿,一瞬了然了,便斩钉截铁地跟他说:“别喜欢我,没有结果的。”
  “喜欢你!?”百谷大嚷,翻了个白眼:“好怪,旁边有个神仙净做白日梦呢。”
  岚间:“呵呵。”
  “居然还会笑。”百谷瞥他一眼,结果岚间根本没笑。
  ——————
  走到这里依稀见得着山庙的穹顶,势同鼎天,俨雅枕霄,比山更有山的贯硕威严。当初的人花了整整两个甲子才运造建成,不知磨烂多少工人的脚,摔死多少劳力的命。
  宫锦帷幔,云旗激荡,百谷看了会儿,稀少的恶感无端忆起,缓缓来迟。他摸着后背上的痕迹,明明被九鸩哥医好的创口又发作了。无名的焦躁生出,他好像要闪躲到远方才能得到解救,好像要去寻找失落的遗址才能心安,不是在山上,不是在水边,梦中黑衫人的双眼像刀子,一朵雪花燃起黑色的火焰来,割了他一块肉去。旧伤的疼和新肉的痒,都让他有莫名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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