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丘先他们两步小跑了过来,看着温白和陆征,郑重其事地行了个道家礼,语带惊喜地喊道:“许久不见前辈了!”
钟家众人虽然之前已经听林丘简单介绍过,知道眼前这两位是修行高人,也做好了行礼的准备,可当他们一走近,看到温白和陆征长相的时候:“……”
这、这也太过年轻了点。
尤其是站在队伍最末尾的钟昊。
他原以为跨了半个多世纪,在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条件下,还能找到小太爷爷的高人,应当是和正天观观长差不多的年纪。
谁知道,看着竟只比他大了一点?
但钟昊却没有怀疑温白和陆征“高人”的身份,不只是他,钟家所有人心中虽然都骇了一瞬,但对温白和陆征,却是不敢存疑的。
因为他们从没见过林丘道长这样的眼神。
因着钟时宁的事,钟家时常就要往正天观去一趟,观主时常出去讲道,所以接待他们的人,大多时候,都是林丘。
但林丘不是只接待他们,只要手头有空,也不分香客来路,态度都一视同仁。
他们是知道林丘的身份和本事的。
这么大一个家族传承下来,总会比常人知道多一点,比如这世上是真有一些常人肉眼难寻的“脏东西”的,再比如这次能找到钟时宁的坟墓,里头没点门道都不可能。
林丘年纪虽小,性子却格外沉稳,见过的“达官贵人”没有成百,也有几十,他们却从没看见过林丘道长还有这么活泼的时候。
陆征对小孩子一向没什么耐心,但林丘这一句“许久不见”,喊得挺响亮,比起原先那种老到严肃的模样,平添了几分朝气,倒是跟小胖灯有些相像,陆征表情难得柔和:“嗯。”
得了陆征的回答,林丘高兴得都快藏不住表情。
将这一幕收到眼底的钟家众人:“……”
然后,他们大概就知道了林丘道长为何如此高兴。
因为这位“陆前辈”,自始至终都没跟他们说什么话,连眼神都没怎么给。
刚刚对林丘那还算柔和的一声“嗯”,想来的确已经是春风拂面了。
而另一位仙长,看起来就温和很多。
等钟家人知道是温白找到了印章,还亲自上山找了一趟后,立刻齐刷刷躬身。
温白马上上前扶住了眼眶泛红的钟老董事长。
看着一个年纪跟自己爷爷差不多的老人家朝着他连连弯腰,温白觉得自己可能都要折寿。
众人在山下耗了一些时间,钟老董事长说什么都要上山去,钟云他们拗不过他,最后才勉强同意。
等到了半山腰的时候,钟时宁已经坐在槐树上晃了好一会儿腿了。
听到外头的动静,他才小心翼翼飘出来。
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人,钟时宁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一个闪身,躲到了小坟堆后头。
钟家人跟着温白,七拐八拐走了进来。
周伟和温白一下子就看到躲在小坟堆后头,只露出一个脑袋,神色格外慌张的钟时宁:“……”
“你确定,你跟他说的是,会带着他亲人来看他?”周伟说道。
这哪是看到亲人的眼神。
“我看着,怎么像是我们带人来掘他坟的?”
周伟顿了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来掘坟的,毕竟要把坟迁到那三进三出的陵园宅子里,是得先把坟给掘了。
温白对着钟时宁轻一招手,示意他走前头来。
钟时宁拘谨得不行,从坟堆后一步一步挪出来。
然而这次,他没能像之前一样,躲在温白身后。
因为温白身旁有个陆征。
陆征只淡淡看了他一眼,钟时宁就顿在了原地。
这人看着好凶。
陆征原先还以为,这个让温白很上心的钟家小太爷,是个什么人物,谁知道只是一个小鬼。
跟谛听那场架,还是打轻了,陆征心想。
钟家人却不知道周伟和温白正在看躲在坟堆后的钟时宁,只看到两位仙长表情凝重,神色复杂。
钟家老董事长低下头,顺着两位仙长的视线,看着那完全不能称之为坟的,连个墓碑都没有的小土堆,悲从心起。
他竟然让他的小叔叔,在这种地方,长眠了这么多年。
让他爸到死都没见到他一面。
钟老董事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随着他这一跪,手边的龙头拐杖没了着力点,猛地砸下来。
好巧不巧,刚好砸在了钟时宁的脚上。
那龙头拐杖不知是用什么珍材做的,或是用佛气养着,竟能破空直接砸到灵体,而且砸得异常结实。
不说钟时宁,就连陆征都没想到。
疼痛袭来,钟时宁“啊”的一声,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走出来,先是被陆征吓了回去,又被这龙头拐杖狠狠打了一棍。
这下,是缩回小坟堆后面,彻底不冒头了。
周伟:“……”
温白:“……”
陆征:“……”
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已经对着小叔叔重拳出击的钟老董事长,越想越伤心,老泪一横,摸着那坟头土,颤着声音喊了一声:“侄儿对不起您。”
而刚一见面,就被老侄子一拐杖打到脚的、年仅二十岁的“小叔叔”钟时宁:“你、你别过来啊!”
周伟:“……”
温白:“……”
陆征:“……”
第40章 这可使不得!
钟时宁被那一棍打怕了, 怎么都不肯从小坟堆后头出来。
温白哭笑不得,示意钟云先扶起钟老董事长,自己俯身, 捡起那根拐杖,递过去的同时,问了一句:“钟先生, 冒昧问一下, 老董事长这拐杖,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众人循声,视线全集中在这拐杖之上。
钟云思忖了一下, 像他们这样的修行之人,口中的“特别”,肯定不是简单的字面意思。
“特别之处也没有, 只是我父亲身体不太好,这根拐杖是我们从浮屠寺特意求的。”
“木材倒是一般的木材,就是桃木,不过那桃树是浮光寺养的, 据说也养了挺多年, 能驱邪避祟。”
钟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特别之处,说完,紧张了一瞬:“是有什么问题吗?”
温白:“……”
桃木……
桃木本就是伤鬼之器,又是养在浮屠寺这种大寺里头,有佛光加持, 怪不得能破空重击小太爷。
“去看看时宁。”温白偏过头,压着声音对周伟说道。
毕竟是桃木, 百鬼畏之,别坟都还没迁回去, 先给伤了。
周伟听到“桃木”的时候,也忍不住在心底“嚯”了一声。
知道温白在担心什么,于是借着勘察一下地形的由头,走到小坟堆后头,蹲下:“怎么样了?”
钟时宁抱着膝盖,眼眶通红,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他为什么打我?”
周伟:“……他没有打你。”
“是他的龙头拐杖打了你。”
“这两者有质的区别。”
钟时宁:“……”
“这只是一场意外,他也没料到你站在旁边,”周伟给钟老董事长强势挽尊,“他们还是很关心你的,尤其是钟老董事长。”
钟时宁皱了皱眉:“钟老董事长?”
董事长是什么?
周伟:“就是你老侄子。”
钟时宁:“哦。”
“动动脚,看还能不能走。”
“能。”钟时宁语气有些闷。
钟家一群人只看到周伟张着嘴,一直在念叨着什么,越看越奇怪。
林丘虽看不见钟时宁,但隐约能感受到那边的阴气,见钟家人疑惑,便编了个理由:“在诵经。”
钟家人恍然大悟。
之前林丘道长已经跟他们说过,这个叫周伟的年轻人,是南城城隍庙信主的孙子,也就是城隍老爷跟前的人,家里又是做寿材生意的,自是会些小法事,也会诵经。
等周伟聊完天回来,钟家人纷纷朝他鞠躬,嘴上还说着什么“辛苦居士”、“麻烦居士”了。
周伟:“?”
温白:“他们看不见时宁,见你刚刚在说话,还以为你在传经诵道做法事。”
周伟:“……”
“怎么样,有事吗?”
回答他的却是陆征:“桃木镇灾驱邪,一只小鬼,能是灾还是邪。”
陆征语气很淡。
但话里的意思却明显。
钟时宁虽然活得久,但身上一点道行也无,就是小鬼一个。
不是灾,不是邪,自然也伤不到魂魄,顶多皮肉吃些亏。
周伟的话也验证了这点:“就脚踝那边肿了点,不影响。”
温白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越过周伟肩头,温白往后看了一眼。
托这一棍子的福,这小太爷怕是难请了。
温白看着坟堆后露出来的脑袋,又看了看钟老董事长手上的拐杖,也有些不好开口。
可毕竟钟家这一趟,就是为了钟时宁来的,万事都准备妥当,总不能因着一根拐杖,吓着家里的祖宗。
温白正整理措辞,钟老董事长却先开了口:“先生,是我这个拐杖有问题吗?”
温白顿了下,虽然挺惊讶老董事长的观察力,但老董事长自己说出口,自然比由他这个后辈说出口妥当一点,于是点头:“嗯。”
一旁的林丘觉察出了一点什么,偏头问周伟:“这拐杖影响到钟家小太爷了吗?”
“不是影响到了,”周伟皮笑肉不笑,“是直接砸了这位小祖宗的脚。”
林丘:“……”
“现在正抱着膝盖蹲在坟后头掉眼泪呢。”
林丘:“……”
温白尽量说得委婉:“钟时宁先生毕竟已经长逝,又要迁坟动土,这桃木拐杖,可能不太合适。”
站在队伍最后、年纪最小的钟昊,率先反应过来:“对啊爷爷,这桃木鬼邪不敢近的…当然我不是说小太爷是邪,就是拿着它,的确不太合适。”
钟家千算万算,甚至今日都着了素衣,带了黑伞,怕的就是冒犯了祖宗。
可谁知道,百密一疏。
“这、这……”钟老董事长急得直跺脚,“是我犯糊涂了,忘了这回事。”
说着,就把龙头拐杖扔给钟云:“快拿去扔了,扔得越远越好。”
温白拦下他:“……那倒也不用。”
这拐杖是子孙从庙里求来的,虽然刚见面就无差别攻击地给了小叔叔一棍,但也从侧面证明了,这拐杖确实能护身。
直接扔了,那也太糟蹋。
“时宁害怕这拐杖,那拿远点,会不会好点?”温白看着陆征,提出解决办法。
听着那声“时宁”,陆征没什么好气地提醒道:“你觉得是这拐杖的问题?”
温白:“?”
不然呢?
陆征扫了钟时宁一眼:“是那小鬼自己,往这东西跟前凑的。”
温白:“……”
话是这么说不假,理也是这个理,但……
温白觉得陆征有点奇怪。
虽然对陆征来说,钟时宁的确只是个小鬼,可能连小鬼都称不上,可老板却好像对这个小鬼,格外“注意”些?
温白不解:“你是在跟小鬼较什么劲吗?”
陆征:“…………”
陆征脸色一黑,警告出声:“温白。”
温白扭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只简单表明了这拐杖不用扔,拿远点就好的意思后,钟老董事长就把拐杖塞给了孙子,提前把人赶下了山。
龙头拐杖连着小太孙一起消失,钟时宁这才从坟堆后走了出来。
“温先生,除了那个拐杖外,还有哪里需要改进吗?”钟云道。
温白看了看钟时宁,摇了摇头。
“那时辰也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可以开棺了?”钟云说道。
周伟惊了一下:“这么快?”
他原本以为怎么都要耗个几天,迁坟动土本就是大事,都是算好日子和时辰,这么匆匆忙忙的,周伟怀疑他们是想先验验棺里头的身份。
这事本来无可厚非,毕竟那是钟家陵园,钟时宁又是钟家挂牵了三四代的人,总不能马虎。
可这也太急了。
就算是想要开棺验身份,也得算好时辰才是。
温白也觉得这事匆忙了些:“钟先生是想核验一下里头的身份是吗?”
说这话的时候,温白还看了钟时宁一眼,怕他心里不舒服。
钟时宁:“没关系。”
“万一出错了,及时更正也好。”
温白知道肯定没弄错,可他们知晓内情,钟家不知道,现在听着钟时宁稍稍有些闷的声音,安慰道:“不会错。”
钟时宁倒不是怕别的,他也不是非要什么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他甚至觉得这香山挺好的,他这小坟堆也挺好的。
他只是在想,万一自己真不是钟家的人,那这香山上,可能明天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就跟很多年前一样。
他虽然害怕那个龙头拐杖,但比起没人跟他说话,被打一棍子,偶尔疼一下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不是不是,先生您误会了,”钟云立刻道,“其实昨天接到您消息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请人算日子了,今天恰好日子时辰都不错。”
“是这样的,”林丘也跟着解释道,“今日我师父让我来,除了给前辈你们搭把手之外,也要为法事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