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周伟疑惑更甚。
原先他以为尽早开棺是为了核验身份,那现在这意思,是验都不验,直接迁走了?
看出了他们的疑惑,钟云解释道:“我们打算先迁进钟家陵园里,但还不会直接迁到我小叔叔的陵墓里头。”
“开棺之后,哪怕…哪怕这里头真不是我小爷爷,也不能再埋在这香山了,就冲他身上那枚印章,也算是半个钟家人了,自然不能随意埋在这种荒山上。”
“如果真的不是小爷爷,我们会查清他的身份,给他立碑供香。”
温白和陆征对视一眼。
钟家这是把这坟墓里的人当成无主孤魂了。
他们的想法是,如果里头是钟时宁,那皆大欢喜,再择日迁进主坟。
如果里头不是,那因着这枚印着钟时宁名字的印章,再加上开了他的棺,也不会让人继续葬在这荒山野岭,无人祭祀扫墓。
“不愧是世家。”周伟感叹道,想得的确周到。
这样一来,哪怕里头不是钟家的祖宗,也不会损了阴德。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能做得如此周到,已经很不容易了。
听钟家提起那枚印章,温白还有一事不解:“当时您小叔叔被抱走的时候,他身上除了这枚印章,还有别的东西吗?”
钟老董事长摇了摇头:“没了。”
“这枚印章是脆玉?”
“嗯。”
“有什么出处吗?”这印章绝对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断面生死气,通地气,钟时宁这么多年没被阴司发现,也一定是跟它有关。
“具体出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这印章是有来头的,它是一个子母章。”
子母章,顾名思义,是由两到三个印章套合起来的大章。
“我奶奶生小叔叔的时候,已是高龄,家里怕出事,从怀孕起就找人打了一对子母章,上头刻了我奶奶和我小叔叔的名字,用的虽是脆玉,但那脆玉却是开过光的,这章打好后,就放在家族祠堂日日焚香,不曾断过。”
“等我小叔叔出世,才系到了他身上。”
周伟问了一句题外话:“所以钟时宁的名字,是没出世前就定好的?”
“是的,因为不知道怀的是男孩是女孩,就思索了很久,最后起了个比较温和的名字。”
“时宁时宁,也是盼着时世安宁,盼他安宁的意思。”
“没曾想,时世是安宁了,他自己却……”钟老董事长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钟时宁鼻尖突然一酸。
这感觉虽然来得毫无征兆,却很强烈。
就好像能隔着半个多世纪,感受到祝福和期盼。
原来他是带着祝福来到这人间的。
而不是像巷子里那些人说的那样,命硬,克父克母,所以被丢了。
钟时宁抽了抽鼻子,上前拍了拍钟老董事长的肩膀,努力装作大人的样子,可动作和声线却都很拘谨:“我过得挺好的。”
画面其实有些诡异。
叔叔不像叔叔,侄子不像侄子,却意外的合适。
温白斟酌了一下,还是将钟时宁的话转达:“他过的挺好的。”
钟家众人齐齐转头看向温白。
这个“他”指的是谁,他们自然清楚。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更为震惊。
“这……”钟云环视了一圈这地方。
既然已经说了,也不怕多说几句,温白就在钟时宁的授意下,简单讲了一些事。
“埋在这香山,也是意外。”温白最后道。
钟家原本还想着总要走个流程,简单验一下身份,可现在,听温白说的这么清楚,又讲到印章的事,虽然无从知晓温白是如何得知的,但那都是后话,现在,他们只想尽早回陵园去,告慰先祖。
心下更为激动,时辰一到,便命人小心开棺。
温白一行人退至一旁。
“之前印章上面的死气,跟子母章也有关,是吗?”温白小声开口。
之前钟老董事长说起子母章的时候,温白就注意到陆征眼神动了下。
当时不好说,现在退到一旁,便开了口。
“嗯。”陆征应道。
温白又把钟时宁小时候,刚被茶馆老板捡到的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跟陆征知会了一下:“那个收了钱跑腿的人,说什么都要把这印章塞回到时宁身上,或许也有这个原因?”
“脆玉开过光,又在钟家祠堂焚了八九个月的香,子母章气息早就相连,”陆征淡声道,“这种玉器落了名字,又供在钟家本家祠堂,也算是认了主,轻易落不到他人手里。”
温白总算理清了其中的缘由。
之前他还在想,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既然拿了玉,就说明他们是起了心思的。
现在看来,不是他们想还,是不得不还。
之前可能想贪,但拿了玉之后,怪事连连,那段时间又刚好是钟时宁丢了没多久,玉上怨气最重的时候。
所以那人急匆匆来,急匆匆走,死都要把这章塞回钟时宁身上。
或许他就是那个偷孩子的人,或许也真的如他所说,是收钱跑腿的人。
但无论是哪个,他应该都很清楚,这玉只能还给钟时宁。
还好,这玉最后是回到了钟时宁身上。
那头钟时宁的坟已经刨开,钟家人行事周到,用黑伞从头围到脚,生怕漏出一丝日光来,扰了钟时宁的长眠。
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小太爷就在一旁站着,甚至都挤不进去。
林丘就站在一旁诵经,刚诵没两句,就被周伟小声打断:“念的超度经?”
林丘点了点头,然后才想起来,这钟时宁的魂魄,可能还在这,念超度经的确不合适,于是连忙换了个安神的。
等那边敛完骨,收了伞,林丘的经也刚好诵完。
“你念的是安魂经没错吧?”周伟皱着眉问。
林丘立刻点头。
周伟眉头皱得更深了。
因为听完了一章安魂经的钟时宁,正蹲在坟头,怔怔看着那空荡一片的屋子,神情格外惆怅。
一点都不像是听完了一曲安魂的样子。
周伟安慰他:“很快就有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了。”
钟时宁长叹了一口气。
等温白走过来,钟时宁才起身。
他定定看着温白,随即低下头,开始扯自己的手指。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伟大惊,这这这…钟小太爷不会是想把小白也一起带走吧。
这可使不得!
周伟连忙撇过头去看陆征,陆老板的脸果然黑了。
温白倒没在意,看着钟时宁:“怎么了?”
钟时宁拳头一握,打定主意之后,直接凑到温白耳边来,很快速地说了一句话。
话音刚落,陆征就已经大步走过来。
这小鬼,当他是死的吗?
陆征没说话,只沉沉看着温白。
周伟冒死开了口:“小白,时宁跟你说…什么了?”
钟时宁听到这句话就已经蹲下装死了。
温白:“……”
半晌后,温白才笑了:“说小拇指指骨少了一截。”
“还埋在里头。”
陆征:“……”
周伟:“¥#@&*%¥@!”
这是什么需要如此紧张的事吗!让他都跟着白紧张一趟!
温白只好叫住钟云,把这事说了一下。
钟云一惊,忙查看了一番,才发觉当真少了一截,立刻重新返工。
“就在那草根下面。”钟时宁站在一旁指挥道。
温白做了传话筒。
等真的从那草根下头挖到剩下的一小截指骨,钟家人包括请来敛骨的专业人士,看向温白的眼神都变了。
“温先生还会测算方位吗?”
温白看了一旁的钟时宁一眼。
很想说一句:“不是我会,是你们小太爷自己说的。”
等敛好那截指骨,一行人往山下走,温白才记起来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
他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转头看着身旁的陆征。
刚刚这人突然朝他走过来,好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后来赶着在合坟前,把那截指骨挖出来,就忘了问。
现在得了空,才想起来,于是温白开了口。
“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第41章 谁教你的?
钟时宁第一次下山, 怕路上出事,几人就跟着去了一趟阳城。
钟家派人把槐树下另外半枚断章挖了出来,不知是不是这断章已经完整的原因, 钟时宁的尸骨已经迁进了钟家陵园,魂魄却没有像之前一样,被束在陵园里头。
对此陆征没有多说什么, 也没有给钟时宁下禁制。
钟时宁自己不知道, 温白却很清楚, 能让钟时宁在陵园前头的钟家大宅里晃荡的最大理由,其实不是那个来头不明的印章, 而是陆征。
像他这样的阴司小黑户,没有陆征的默许和首肯,是不可能离得了陵园的。
在爷爷的耳濡目染下, 周伟多少也懂点里头的门道。
一般来说,有自我意识的魂体,大多都会锢在一个地方,等着阴司前来收魂。
哪怕真给跑了, 也是东躲西藏, 不敢让阴差看见。
像钟时宁这样在阴司老大眼皮子底下霍霍的,实属罕见。
看着在钟家大宅里穿穿墙、踩踩水,满脸写着兴奋的钟时宁,周伟忍不住感慨:“陆老板这是给他开了后门啊。”
温白笑了下:“钟家几代都在找时宁的下落,结了很多善缘, 看在钟家的面子上,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你觉得, 陆老板是看在钟家的面子上?”周伟神情古怪。
温白:“?”
周伟礼貌性笑了下。
先不说陆老板一看就是个不会看旁人面子的人,就算真看, 也是看在眼前这人的面子。
不是钟家善缘结得好,明明是钟时宁善缘结得好,那断掉的半枚印章好巧不巧,就落到了小白手里。
周伟深深看了温白一眼,顺便替陆老板道了一声惨。
人无完人。
小白可能就是对其他事反应太敏锐了,以致于感情方面,反应度为零。
等钟时宁的坟顺利迁完,又依着规矩做了一通法事,时间已经不早。
钟家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吃食、住宿,但正天观里还有一些事等着林丘回去处理,陆征更是没有在外留宿的习惯,于是婉拒了邀请,钟家便立刻派了车。
从老宅往外走的时候,钟时宁正在逗他刚学会走路的太孙辈的小孙女,看着那小姑娘,温白忽然想起一件事,偏头看着陆征:“要不要回去看看元元?”
温白语气自然,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就是这两天陆征不在阴司,温元元念叨了好几回,温白答应它说等陆征一回来就带它去看他。
此时见着这个小姑娘,想起了小灯,于是就开了口。
可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就不是这样了。
尤其是刚还在怀疑温白是不是不开窍的周伟。
要不要回去看看元元?
这话不就是他们常说的,“如何邀请喜欢的人回家做客”惯用的话术吗?
跟“我家的狗勾会后空翻,要不要来看看”简直异曲同工!
而温白询问的对象,陆征,虽没有周伟那么弯弯绕绕,却也是顿了下。
却也只是顿了一下,很快点了头:“嗯。”
这人在跟他示好,陆征心想。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跟他示好,还借的小胖灯的由头,可温白难得开口,他自然不能驳了他的心思。
温白又偏头去看周伟:“你呢?”
“先去我那边,还是直接……”
我?我什么我?
周伟明显感受到陆老板脸色沉了下来,一哆嗦,嘴巴比脑子更快:“不去!”
周伟就走在温白身侧,这一吼,温白耳朵都生疼:“好好说话。”
不去就不去,喊这么响做什么。
“庙里还有事,我爷爷等着我呢。”说着,一溜烟上了钟家备好的车。
林丘也很有眼见力地道完别,跟了上去。
钟家备了四辆车,周伟、林丘各一辆,本来之前陆征打算回第一山庄,现在不用了,索性和温白坐了同一辆。
南城、阳城虽是邻城,却也隔着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来回两趟,再加上早上起了个大早,爬了个山,等到家的时候,温白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还庆幸今天把陆征带回来了,他是没精力和小灯玩了。
小莲灯一看到陆征,就坐在他肩头晃小花瓣,缠着要他带牵牛图出去晒晒月光,陆征也由着它闹。
只是等他从阳台再进来的时候,温白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小莲灯本来正哼哼唧唧说话,一看到躺在沙发上的温白,一下子也消了音。
“陆征,白白闭上眼睛啦。”
陆征低声应了一声:“嗯。”
“被子在哪?”
“屋子里。”
陆征不自觉放缓了脚步声。
小莲灯想去看看温白,刚有点动作,就被陆征拎住小脑袋瓜带了回来。
“别闹他。”
小莲灯在陆征掌心晃了晃,很小声地喊:“陆征。”
陆征低头看它。
小莲灯奶兮兮道:“男孩子闭上眼睛,就是要你亲亲的意思。”
陆征:“……”
陆征脚步一顿,拎着儿子的脑袋,把它举了起来,语气危险:“谁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