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偏头,看了那个裂成两半的珠子一眼。
当时他还以为那个珠子跟小莲灯的玉葫芦一样,是养这小太岁的器皿。
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之前莹白发亮的珠子,现在已经只剩下一片不算好看的淡黄透色。
珠面泛着皱褶,像是忽然被抽干了内里空气的气球。
所以他们看到的那层莹白,根本不是珠子本身的颜色,而是这小太岁的颜色。
也就是说,这珠子很有可能只是悬德拘住它的一个工具,连器皿都算不上,更不能和供小莲灯休养生息的玉葫芦比。
温白不敢想,如果小莲灯被拘在这种只有拳头大的珠子里,还要时不时被摘片花瓣下来,那会怎样。
陆征怕是得把悬德的皮给扒了。
再看向这小太岁时,温白深深叹了一口气。
只能庆幸它还没生出意识。
可他却没看见悬德咬了咬牙,眼底一片心虚。
就在温白思考这小太岁该怎么处理,是不是要送回村子里的时候,脚边的那团软肉忽地动了动。
他没注意,可一直盯着太岁看的周伟却发觉了。
他僵了僵,不太确定地说:“这东西,刚刚是不是动了动?”
众人这才低头。
连陆征都很给面子地看了它一眼。
可这次,那团软肉没了动静。
周伟挠了挠下巴,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道歉:“可能是我眼花了。”
“不是,它真的动了!”林丘喊道。
紧接着,温白就听到一阵很细微的声响。
那团滚圆软肉忽地瘪了下去,身条开始抽长。
先冒了一只爪子,又冒了一只。
第三只,第四只,最后冒了一个脑袋。
脑袋上,还顶着…一只耳朵。
可奇怪的是,这冒出来的四肢一片墨色,而不是原先的粉白色。
这下周伟彻底忍不住了:“这这这是熊猫?!”
这配色、这造型,不是小胖达是什么?
谢九章活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回 看见这样的太岁。
他又探了探,是太岁不假。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谢九章没头绪,抬头看着陆征:“老板,这……”
太岁这种天生地养的灵物,大多通体莹白,不染尘垢。
极少出现这种情况。
陆征仍旧站着,直接回了一句:“带回去给谛听。”
温白看了陆征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老板对这小太岁…有点冷淡。
自打这小太岁被放出来之后,就没怎么走近过。
温白低头想了下,又恰好看见一旁不断缩小自己存在感的悬德,以及他那还没系好的道袍……
温白:“……”
不会还想着之前的事,嫌弃这小太岁是从悬德后腰上解下来的吧?
温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指着那已经干瘪的珠子说道:“之前都被那东西裹着。”
所以老板您有充足的理由嫌弃那珠子,嫌弃悬德也行,但不能嫌弃它。
温白点到为止,又轻轻扯了扯陆征的裤脚:“它很乖,你先看看。”
陆征只好俯下|身来。
他低头看着那太岁,片晌,转头看着悬德,语气一下子冷下来:“你做了什么?”
众人一头雾水,但听着陆征明显透着寒意的声音,都能猜出一二。
虽然还不知道这小太岁的四肢是怎么变黑的,但肯定不是先天的。
那就和悬德脱不了干系。
悬德见事情败露,只好坦言:“当时我找到这太岁的时候,它…灵智刚开没多久。”
“这你都下得去手?!”周伟一下子打断。
原先还只当是个肉团子,原来都已经化形开了灵智了。
那跟拿小孩子来炼鬼有什么区别?
简直丧心病狂!
温白脸色也一沉。
悬德大气不敢出,可陆征在跟前站着,也不能说谎,只好说:“当时我带它回观之后,夜里总跑,我没办法,就用符篆把它手脚捆了。”
“所以这些东西,是那些符篆留下的印记?”温白问道。
悬德摇了摇头:“不知道。”
周伟忍不住打了他一拳:“你不知道?!”
悬德也急了:“我真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那些符篆会留下印记,我也不敢给它用啊。”
温白皱了皱眉。
他知道悬德没在撒谎。
因为悬德抓这小太岁,不是用来养,是用来吃的,虽然这么说很生气,可他的确不会随意在自己的“食材”上做手脚。
一旁的谢九章开了口。
在知道这道士抓住小太岁的时候,太岁灵智已开,谢九章基本就有结果了。
“太岁刚开灵智的时候,身体会处于一个混沌状态,需要大量充足的灵气支撑它化形,所以才会在夜里跑出去汲取地气。”
他又转头看着悬德:“你却用符篆把它捆了。”
谢九章顿了下:“太岁吸收不到地气,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时候,只能转向这些符篆。”
“虽是缚灵用的,但上头多少也有些灵力,”谢九章戳了戳小太岁,“就变成我们看到的这样了。”
直白点讲,就是饿狠了,没东西吃了,就转头吃了垃圾。
垃圾又消化不了,就留在了身体里。
“可照理来说,这些痕迹颜色不会这么深,你是不是后来又做了什么?”谢九章又道。
悬德自己也是头一回知道这事,看着眼前这群人不太好看的脸色,瑟缩了一下。
挣扎很久,最终说了一句:“它一直想跑。”
温白他们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了悬德意思。
它一直想跑。
他就一直捆。
它就只能一直吃符篆上不太干净的灵气。
四肢的颜色也就越深。
……
周伟拳头听硬了,实在气不过,转头又给了悬德一拳。
谁都没拦。
甚至给周伟挪了个位置,让他打得顺手些。
周伟边揍还边问了一句:“除了这些符篆之外,还有吗?”
悬德连声喊:“没了。”
周伟不信:“那你在它身上开定位了不成?一直跑,还一直给你抓住?”
悬德:“这真的没有,我能抓到,是因为它每次都跑回那村子里头,就在我第一次抓到它的那里。”
说起这个,悬德自己都有些不信。
可事实就是如此。
太岁第一次跑走的时候,他还糟心了好一阵子。
因为当时怕出问题,一口都敢没吃。
糊里糊涂捡到了一只太岁,又糊里糊涂给弄丢了,愁得他一个星期没睡好觉,越想越后悔。
纯粹是睡不着,又想着碰碰运气,就避开视线回了一趟村子。
然后……就在那地方看到那只跑了的太岁。
同一只。
连坑都是他之前刨的那个。
悬德生怕再挨揍,就事无巨细地全盘托出。
等悬德说完,众人再看着那太岁的时候,心情都有些复杂。
这智商,连坑都不换一个。
怪不得会被悬德抓住。
还一次又一次。
温白抱起地上的太岁,触感还有些新奇。
小太岁一翻身,脑袋上立着的一只耳朵就更明显了。
温白总觉得哪里不对:“它另一只耳朵呢?”
四肢都长得好好的,偏偏少了只耳朵。
看那位置,也不像是天生的单耳,而像是缺了一只。
悬德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周伟眼一眯,语气阴森:“不会被你吃了吧?”
悬德还是没说话。
温白深吸一口气,抱着小太岁,又给周伟腾了位置。
周伟再度动手。
“还能养回来吗?”温白有些担心地看着陆征。
太岁“食一片、复一片”的传闻他听过,但也只是传闻,不能确定。
陆征:“嗯。”
温白松了口气,又问:“它身上那些痕迹呢?”
陆征又点了点头。
温白:“那我们尽快把它送回去。”
这次陆征拦住了他:“现在不行。”
温白:“?”
谢九章说道:“这符篆的痕迹太深了,现在送回去,得养上很长时间,村子的地气、水脉可能也会受到影响。”
谢九章进一步说道:“因为要把这些东西全部除净,除了纳气之外,还得吐气。”
温白:“你的意思是吐出来的那些不干净的灵气,会回到地里?”
谢九章点头:“嗯,地气可以消化这些脏东西,但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它睡上一段时间,对村子的影响可能就要几十、甚至几百年。”
谢九章每说一句话,悬德就佝一下身,最后恨不得缩到地里去。
温白看着小太岁,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陆征给了谢九章一个眼神,谢九章便起身,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温白看到他手机屏幕亮着。
显然是刚打了个电话。
温白只一猜,便说:“谛听有办法?”
谢九章怔了下,之前他就听谛听大人提起过,说温白这个人看着温温润润的,其实通透得很,心思也细。
现在他是见识到了。
果然能“镇得住”老板的人,不是什么常人。
“嗯,大人让我过来,也是怕这灵物出问题。”谢九章道。
温白压着声音问:“谛听之前就算到了?”
谢九章摇了摇头:“没有,只是以防万一。”
“大人真身是灵兽,本质上和这种天生地养的灵物是同源,所以在对付灵物这一方面,可能比老板要更…”谢九章顿了下,挑了个比较阳间的说法,“更专业点。”
温白:“那谛听的法子是什么?”
谢九章看了陆征一眼:“得看老板同不同意。”
没等陆征回答,又转头看着温白:“也得问过你的意见。”
随即,视线幽幽落下。
“最后,还要看小老板。”
谢九章都说得这么直白了,温白哪还能不知道。
他晃了晃手上的玉葫芦:“你说这个?”
谢九章点头:“用它的话,养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温白看着小太岁,一时犯了难。
他没意见。
老板的意见其实也不重要。
最关键的,还真是小老板的意见。
他不能在没有征求过它同意的前提下,就贸然让小太岁住进去。
“那我先把它带回家。”温白最后说。
周伟已经知道温白家里还养了一个,有点担心:“它会同意吗?”
虽然那小灵物是陆征的,可现在归小白养,就跟小白的崽子没什么样。
这不就相当于小白只出门一趟,就带了个新崽子回去,然后这个崽子不仅抢了它的小白,还要抢它的小房子吗?
这谁能受得了!
温白对此倒是不怎么担心:“会。”
与其担心小莲灯会不会同意,不如趁这时间好好想想,把这玉葫芦让出来之后,该怎么补偿小老板。
温白正在思考,那边陆征却冷不丁开了口。
“我跟你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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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悬德被谢九章直接带回了阴司找谛听。
林丘虽然还有些困惑没得到解答,但陆征发了话,他对“陆前辈”又是无条件服从,便打道回了正天观。
而周伟,则是以“想见见小白家里那只”为由,跟温白回了家。
这还是陆征第一次到温白公寓来,温白竟久违地生出一种,小时候被老师家访的紧张感。
周伟更是像条尾巴似的跟在温白身后。
温白一进门,画里的小莲灯就闻到了他的气息,紧接着又感应到陆征的气息,瞬间从画里窜了出来。
一猛子就要扎进温白怀里的时候,被陆征掐着叶托拎了回来。
小莲灯这才看到温白掌心已经躺了一个。
费了很大气力,确认那也是个灵物后,奶灯瞬间熄了火,拢了花瓣。
当场自闭。
顶头还冒了几缕熄火后的黑烟。
陆征:“……”
温白:“……”
只有周伟一个人在那边傻乐,觉得这小莲灯还挺好玩。
甚至很没有眼力见地笑了下:“这灯,长得还虎头虎脑的。”
温白也顾不上别的了,把小太岁往陆征手里一塞,抱着当场枯萎的小莲灯就进了画。
哄了半天,才把小莲灯哄开花了。
温白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说小太岁多可怜,用很平静的商讨语气,询问小莲灯的意见。
小莲灯在听到“那道长吃了它一只耳朵”的时候,就心软了。
再加上牧童和画灵在一旁,左一句“这就跟吃掉你一片花瓣一样”,右一句“饿肚子的滋味我知道,太难受了”。
很快,小莲灯就把玉葫芦让了出来。
温白摸了摸它的花瓣,说了句:“那我先替小太岁谢谢你。”
小莲灯亲了亲温白的手。
等一人一灯从画里出来的时候,莲灯已经被哄顺气了。
陆征还有些稀奇。
他就是知道莲灯的脾性,怕它折腾温白,才说陪他走一趟。
谁知三两下就被哄好了。
这样倒也省了他一桩事。
陆征正打算走,忽然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