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寒弹了弹手腕上的手环,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个什么待遇,说待遇好吧,囚禁锁链加定位,一套顶级的监禁法宝给配置上,说待遇不好,旁边那俩洞虚境的仙君,连派两个弟子陪他玩。
小孩子,又是当小孩子养。他不太乐意地转了转手环。
手环摩擦着桌案,响起剐蹭的动静。莫兰青顺着声音低下头,忽然道:“小鱼师叔,让我看看?”
盛问春:“……能不能别乱叫。”
莫兰青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探手过去,指腹摩擦着手环上的纹路,她轻轻地转动着手环,然后注入进去一丝的灵气,这灵气被反弹了出来。
“这么强势的定位法宝,似乎很少见了。”她开口道,“除了一方死去,是摘不下来的。”
江远寒头回听到这么个说法,皱眉道:“怎么可能?这种辅助法宝哪来的这么大气性?什么鬼设计,怎么就至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确实是这样。”莫兰青在这方面还是有些见解的,她轻轻地敲着手环,灵气更缓慢、更隐蔽,似有若无地蔓延了过来。同时,传音绕过了手环上镌刻极深、能够探测声音的缩小法阵,隐隐地响在江远寒的心底。
传音有些模糊,只能听清几个字。
很快,莫兰青就把手收了回去,叹气道:“监测,定位,控制,保护。永久性法宝,无法摘掉。你我之间眼下的交流谈话,只要冲夷仙君愿意,都能全部听到。”
江远寒霎时间愣住,他吐出一口气,虽然知道李凝渊是个混账,但没想到他的掌控欲有这么强烈……那这样一来,他就不能直接跟堂哥说清楚了。
也不知道堂哥能不能意会到自己的意思,目前这个躯壳,想要一下子认出自己,就算是常干,应该也还有点难度……
江远寒一边想着,一边闹心发泄似的砸了几下这个手环,但手环坚不可破,倒是他的手背被坚硬的桌案擦伤了。
这点疼痛他根本就不在意,心里稍稍舒服了一点,刚要详细问问莫兰青有没有什么避开监听的办法,手腕就被一只手牵了起来。
就是这点触感,他也能认出来是李凝渊。
江远寒冷着脸看他,看着对方低下身钳制住自己的腕骨,指尖把手环往上拨弄了一下。
小鲛人白皙娇嫩的肌肤上红了一片,擦破皮的血迹慢慢渗透出来。
李凝渊看了旁边的莫兰青一眼,后者立刻俯身行礼,背生冷汗,逃命似的慢慢退回到了无忧仙君身侧。而陪坐的盛问春也因为听了这些话而陡然紧张起来。
但李凝渊并没有说她什么,而是慢慢地汇聚灵气,将这点表皮的伤口处理干净,再掏出已经随身携带的上药给他擦拭了一遍。
全程都静寂无声,江远寒面无表情地不理会他。
直到上药晕开,里面残余的血迹都消失干净,只剩下一点点麻痒的时候。对方的气息才逐渐地逼近,缓慢地缠绕过来。
江远寒眨了下眼睛,忽然笑了一声:“你喜欢我,你对我好?”
他一把攥住对方的衣领,气息不稳,声音发寒:“你根本就不尊重我,李凝渊,你他妈就是个骗子,自欺欺人,伤人伤己,我不用你假惺惺的,这些伤要不是因为你我还不会有。你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周遭死寂一片。
盛问春从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整个人都坐立不安,垂着头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李凝渊任由对方扯着自己的衣领,他眸光不动,连眉宇都稳定至极,伸手把小鱼从座位上抱了起来,淡淡地道:“对我的愤怒,不能成为你弄伤自己的理由。”
江远寒这火根本发不出去,他真的很想动手跟对方打一架,但又受限于身躯,同时也觉得跟这种执念入魔的人是不能公平决胜的,也就暂且歇了念头,转过头生闷气。
但李凝渊没有退缩,他勾动道术,扳过江远寒的下颔,让对方看到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以往的时候,江远寒被这个术法影响之时,多多少少都有点能意识到。但这一眼却完全真假难辨,要不是年龄对不上,他甚至有点怀疑对方是小师叔的转世。
这下子他连闷气都生不起来了,只能闭上眼,眉心突突地乱跳。他抬手拍了拍对方的手指,道:“放我下去。”
“我说话你不听,那就看着他,他说话你应该会听。”
对方的声线非常平静,但江远寒估计这人也很难受,他就是有这种特别的直觉,觉得对方这么做,是折磨他,也折磨自己。
“我只是太怕你会离开了。”李凝渊靠近他,亲了亲怀中人的耳侧,“别因为我不好,而弄伤你自己。”
这个什么脑子不好的师兄说这话,江远寒可以当做耳旁风,可是小师叔的声音一响起来,他整个人的态度都软化了,特别是“怕你离开”这四个字,杀伤力无与伦比。
江远寒维持住清醒,又恨又对着这张脸骂不出口:“……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织月鲛的视力不好。
但这个道术直接作用于内心,与视力无关。即便周遭都是模糊的,他也能借助道术的引导,看到自己记忆中的李承霜。
所幸李凝渊只在哄他时使用了片刻,随后就再没有用过。而莫兰青再也没有来过他身边。
倒是伊梦愁看了全程,心中非常诧异震惊,跟李凝渊在远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神情由震惊慢慢地转向同情,看了江远寒好几眼。
盛问春也不敢再提帮小鱼师叔逃跑的事儿了,她虽然本来就拒绝此事,但有时还会挂在嘴边开开玩笑,如今见到这种情景,别说提了,她想都不会再想一下了。
在云舟上百无聊赖地过了三日左右,飞行法宝终于降落,江远寒也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魔界的气息。
——自由野性、随意生长。带着炽热的好战气息,也带着绝对的赤诚。
江远寒是里面的一个异数,其实大部分魔族讲谎话都是会脸红磕巴的,他在骗人这方面的才华在种族里算是天赋异禀。
但还是比不过这些无耻的正道修士。江远寒瞥了李凝渊一眼,给这句话加上特指。
魔界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几乎都没有变过。但不知道是不是江远寒的错觉,总感觉除了守卫之外的普通魔族,好像……越来越少了?
这是都去哪儿了。近些年来的生育有这么困难吗?
不过魔族的生育率下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作为六界之中最能打、最好斗的种族,生育的艰难一直在各大种族之中名列前茅,再加上近些年来魔族女性们的兴趣转移……也就是喜欢其他种族的人数大大上升,导致纯血魔族的降生就更为困难。
这种兴趣转移也是有迹可循的。因为魔族内部的风土民情就是简单的强者为尊,连嫁娶也是同样,魔族女性的体力和耐力一样强悍可怕,但她们面对魔族男性的失手几率往往更高,而其他种族的男性……咳,一般都打不过这些人。所以就理所当然地被娶回来……真是一种奇妙的人口扩张。
江远寒暗中吐槽了一下自己老家的风俗。他倒是继承了魔界王族的完整血统,甚至还有自己爹爹给的部分天灵体,但他只要一想到魔族女性的……那什么的结构,带着锯齿。他就觉得——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追求女孩子。
只要想想都觉得痛。
云舟落地的范围是经过精确计算的。周围的魔族都是半魔体的状态,露出形态各异的半魔体特征。
谈话的地点不在荆山殿,而是另一个地方,这里禁制牢固,无论会不会谈崩,也都能控制住形势。
在一位魔族的领路之下,江远寒被李凝渊牵着手进入了殿中。他甩不开对方的手,只能看了一眼自家堂哥的影子……高度近视,从没见他这么糊过。
盛问春和莫兰青只是跟随,没有进来。大殿地砖冰冷,两侧燃着蓝绿色的火焰,温度不高,案上倒好了茶水。
常干一身劲装黑袍,单手背在身后,另一手在给肩膀上的雪色猎鹰喂食,是撕成一条一条的牛肉。门口响起动静时,他再不疾不徐地转过身,颔首示意:“我与蓬莱上院暌违已久。两位坐。这个是……?”
岂止是暌违已久,满打满算,他跟蓬莱上院的人,也就见过一两面。但他对这个地方没有半分好感……小寒在他们手里吃过的亏,他就算不刻意打听,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
常干有点不确定李凝渊身边的灵物是什么身份,但就在此刻,江远寒猛地挣脱了李凝渊牵着他的手,冲着堂哥的身影迅速飞奔,不偏不倚地栽进他怀里,拽着对方的袖子埋头就演:“常哥……你救救我……我是、我是寒渊魔君的、的……”
他欲言又止,常干略微迷茫,脑海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接了下去。
“你是他养的……鱼?”
“对!”江远寒顺杆往上爬,一不做二不休,已经不打算要脸了,眼底含泪地道,“可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常哥,我知道你认识他,你帮我找找他吧,我被一群邪修抓走卖掉,连冲夷仙君也对我……”
这绝对是江远寒演技的巅峰,他知道堂哥打不过李凝渊,肯定是不能坑自己哥哥。但自己真身可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大魔头,说不准能有点震慑力。
常干把他扶了起来,听到这里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他看了看江远寒的脸,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又看了看骤然间面沉如水的李凝渊。
“……这孩子,是我朋友的人。”常干道,“在谈正事之前,冲夷仙君能否解释一下,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句话不啻于是一颗雷在殿中炸响。
李凝渊注视着小鱼的背影,他可是知道这人夺舍前是魔修的。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寒渊魔君的种种描述,心中自然而然地认为对方夺舍前的魔修身份,是寒渊魔君麾下的下属。
别的他不太想继续思考了。
而一旁的伊梦愁就是真的听懵了。
小鱼……是江远寒的……人?!
江远寒顺势躲到了常干的身后,单手拽着他的衣袖一角,指腹按在对方背负的手心之内,迅速而快捷地写下一串魔族篆文。
——哥,救命。
常干微不可查地神情一滞,他知道小寒能够更换身体,但并不清楚他究竟修炼了什么秘术,但看到眼前的情景,瞬间便认为堂弟估计又是被蓬莱上院被坑了,他表面上没有表情地跟李凝渊交涉,肩头的鹰却没有看向前方的两人,而是一直看着身后的小鲛人。
常干收在身后的手心魔气汇集,一把小而锐利的鲜红刀刃碎片从半空中凝聚而出,上面布满魔族的纹路和篆文,最重要的是,这把匕首带着江远寒认识的气息。
漆黑的纹路组成了一个名字。
江远寒匆匆扫过一眼,心中一惊,立即将收起在袖中,心想“没必要吧,这个玩意儿就这么给自己了?”
这可是他父亲的佩刀碎片——只不过不是主体,而是重铸之时从天劫之下裁断的碎片,上面翻滚着雷劫的气息,与问心劫的道音叩问。
第四十六章
金仙道祖的佩刀,上面那点接近本源的杀戮之气,就能够让这个境界之下的人死无葬身之地了,只要把这个碎片捅进对方的躯体,就真的能毫无阻拦地搅碎元婴和灵台。
李凝渊大概率不会躲——这个疯子根本没觉得死有多可怕,也许死在江远寒手里,他并不会失望。
江远寒将黑刀碎片悄无声息地藏进衣袖之中,能从脚步声中判断李凝渊逐渐走近的步伐。
“寒渊魔君?”李凝渊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他直至今日,才对蓬莱上院中人人都很在意的这个人燃起一点兴趣,只不过,并不是好感,“这位是我收养的灵物织月鲛,在下代师收徒,这是我的……小师弟。”
“不太像啊。”常干毫不犹豫地送出碎片后,便收回了身后的那只手,慢慢地拨弄着肩头雪鹰的脖颈羽毛,“冲夷仙君前些日子碾碎了虞城的事情,我也有所听闻……这孩子就是从那里领回来的吧?寒渊很久都没出现过了,你这么对待他的人,小心他到时候要你的命。”
李凝渊眉峰不动,语调漠然:“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江远寒蜷缩着指尖摩挲着袖子里的碎片,觉得接触着碎片的肌肤都跟着有点发烫。他没再说话。
雪鹰漆黑的鹰眼盯着李凝渊,与钢铁嵌合的爪子轻微地移动了一下。
“蓬莱上院,果然没有什么好东西。”常干毫不避讳地说了一句话,但也没有拦着李凝渊走到他身侧,把小鲛人从自己的身后半强迫性似的抱到怀里。
他打量了李凝渊一下,跟看人贩子似的审视片刻,道:“冲夷仙君,他是夺舍的身躯……看你的反应应该也知道。不如你把他还回魔界,了结这一桩冤孽。”
“持戒人,这个就不必谈了。”
李凝渊伸手擦了擦江远寒演出来的那一点泪痕,不知道为什么,像这种故意逼出来的眼泪,并没有化成珍珠。
但李凝渊却依旧耐心、依旧体贴,他顺了顺小鱼的脊背,在他耳侧低声道:“你的名字……是因为寒渊魔君吗?”
江远寒语气恶劣地气他:“是啊,我喜欢大魔头,不喜欢你这种伪君子。”
李凝渊没回答,他甚至还笑了笑,单手扣着小鱼的腰身,语气平淡地道:“看来你喜欢的男人还不止一个,怎么不详细聊聊?”
也许是因为蓬莱上院对那只魔充满恶意的人太多,也许是不愿意给上司……或是情人惹麻烦?理由倒是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