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被打断了。
李凝渊发出一个很轻的笑声,很难体会出这到底实在笑么么。他淡漠如水地补充:“你喜欢我这双手,我这样抱着你,摁着你的时候,你都想不起反抗。”
江远寒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他五味陈杂地听着对方继续道。
“你找不到那个人,只要我活着,你就永远不能去找他,不能去见他……只能看着我。”
李凝渊说这些话时,一点要疯的迹象都没有,他冷静得可怕。但江远寒心里有数,这人哪里是冷静,简直是自虐式报复了。
江远寒扯着他衣领的手略微松了松,缓慢地呼出一口气,道:“……师兄,咱们冷静下来好好聊一聊,你不要动不动就……”
接下来就是江远寒控诉的内容了。李凝渊往往等待不了对方说出拒绝的话,就会压着他的肩膀低头吻上去。
剑修的手很有力气,劲力用得也很好,让人丝毫不能移动,却又让人不会有一丁点痛楚。江远寒被他强行封住话语,唇齿之间全都是李凝渊的气息,是一股清淡甚至烂漫的桃花味儿,很淡,带着一丝微不足道的甜。
这只是庭前那棵大桃花树沾染上的香气,就如同小师叔院子里的桂花树,小师叔身上的白桂花香一样,都很淡,又淡又芬芳,像是笼着一袖春天,只要亲密缠绵就能把人灌醉。
江远寒攥着他的衣襟,被他含住磨得红润的唇,脑海中迟钝地情绪炸开。他躲不掉,只能再次毫不留情地咬了对方一口,尝到充沛的血液味道。
李凝渊没有躲,甚至都没有退。
他摁着江远寒的肩膀,像是在这种强行发生的亲吻,在这种从唇间到心尖的疼痛里,才能汲取到一丝魔念纾解,情绪缓和的温度。李凝渊垂着眼帘,视线里都是织月鲛颤动的睫羽。
还有对方生理性湿润的眼眸,眼眸边缘泛红的肌肤,还有他漂亮如宝石的眼珠,蹙紧的眉尖。
在想么么呢?李凝渊很想问一问他。但他又清晰地明白,在小鲛人的口中得不到答案,他只能得到嘲弄和讽刺,得到他对那个人执迷不悟的追求。
总归不会是想我。
这种疼痛熬得足够了。李凝渊才稍稍撤离了一分,盯着对方磨破了的下唇,声音低哑地道歉:“……又弄疼你了?”
江远寒差一点就喘不过气,他急促地呼吸,视线被上方的光线笼罩住,只能凭借听觉和触觉感知一切。他抬手捂住了脸,半晌才道:“……你这个王八蛋。”
“嗯。”
“道貌岸然,虚伪狡诈,低劣无耻。”
“嗯。”
李凝渊简单承认。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江远寒哑声质问,“你还想经营这种畸形关系到么么时候?有这样的师兄弟吗?”
“是你不够清醒。”李凝渊注视着他,“如果没有,我们就会是第一对,越久越好。”
江远寒放弃跟他争论了。他瘫在床上,生气地翻了个身。
“先别睡。”李凝渊道。
“不睡还能干么么。”江远寒说完才觉得失言,补了一句,“除非你真想到你死我活的程度,否则别想着做么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不会退让到那个程度的。”
李凝渊盯了他一会儿,手指触摸上道袍底下的腿,从对方的脚踝上移,搭在膝盖上:“鲛人的身躯需要补水。我给你解开脚链,今晚去池子里睡。”
江远寒一听到解开脚链,顿时腰不酸了人也不困了,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水月池的方向,计算了一下池子到门口的距离。
李凝渊安静地看着他的小动作,伸手捏了捏鲛人触感柔软的小腿,道:“我看着你睡。”
江远寒:“……你看着?”
“原则上来讲,我不需要入眠。”
江远寒:“道理我都知道,但是今晚你可以睡。”
李凝渊听着这句话,忍不住勾了下唇,似乎被这样的对话给弄笑了,他低头亲了亲他的鼻梁,声音低柔:“可以,但是没必要。”
江远寒:“……”
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烦,真的不可理喻。
第四十四章
入夜。
织月鲛的双腿遇到大量的水,就会化成鱼尾。
轻而反光的脚环和锁链被卸了下来,明明江远寒摸索了很久都没有弄懂的配置,却在李凝渊的手中轻而易举地被勾开,咔哒一声脆响,限制之物脱离了脚踝。
江远寒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有一种重获自由的感觉,只不过他在对方沉默的目光之下,完全不能太过放松,只是解开外衫,换了件别的。
那些广袖飘逸的道袍不能浸水,反而是织月鲛自己的纱衣,出水即干,薄如蝉翼,拢在身上几乎轻如无物。江远寒从李凝渊手中拿回来了自己的衣服,随后就慢慢地沉进了水底。
水月池漾开一圈圈的波纹,淡淡的月光落入珠帘之中,与珠玉的光泽缠绵在一起。朦胧的光晕落在水面上,跟着粼光颤动。
李凝渊盘腿坐在水月池旁侧,没有靠得太近,但也始终让江远寒的位置停留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从水底向上吐出一串儿泡泡,浮上来,很快地破碎。
江远寒的身躯在水月池中很快便补足了水分,他在里面慢慢舒展筋骨,这几天的坎坷仿佛都淡化了许多。过了小片刻,水花溅动,他从水中冒出头,只露出两侧白玉珊瑚般的鲛人耳,还有湿润泛光的眉宇眼睫。
李凝渊看向他。
两人视线交汇了片刻,谁都没有开口。江远寒心中复杂无比,不知道跟他说什么,随后就又沉没了下去。
静谧无声的月夜,外面有风吹拂的声音,还有细碎的鸟雀啁啾。
隔着一层清透的池水,江远寒本想闭上眼睡在水池里,却在即将睡着的刹那,听到一丝幽然的琴声。
琴声若隐若现的,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江远寒原本对这些乐器都是一视同仁的,但如今不是,他从水底上游,手臂趴在了池边的冰冷玉砖上,朝着声音传播的地方望去。
琴声太远了,传到这里很轻很轻,有一种如在梦境的错觉。江远寒听了片刻,等到琴声止歇,才听到李凝渊的声音。
“那是伊梦愁的大梦琴。”
“大梦……”江远寒低声自语。
“人生在世,如梦一场。譬如镜中之花,水中之月。”李凝渊望了一眼碎在池水里的月色,“伊梦愁嗜酒如命,不拘小节,她的琴声能引入入道,勘破种种幻境,遨游红尘万千。”
江远寒想了一会儿,大约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他伸手抵着下颔,迎着昏暗的光线:“是每一个正道修士,都要会一样乐器吗?”
李凝渊一时没懂他为什么要这么问,答道:“不是。只是少数人才精通。”
江远寒点了点头,觉得这琴声太远了,他也无从比较,不知道伊梦愁跟小师叔谁弹得更好。但在他心里,其实听到了也是一样的结果——没有人能跟李承霜相比。
“你很喜欢吗?”对方问。
江远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低头趴在了胳膊间,闭上了眼睛:“……喜欢。”
李凝渊的脚步稍稍近了,直到他身上那股极淡无比、又隐蔽缠绕的清甜气息蔓延过来。
他伸手把池子里的小鱼抱起来,让他枕在自己的膝上,手指运起灵气,术法慢慢地烘干他银蓝色的长发。捋到发梢的时候,李凝渊才低下头,似有若无地说了一句:“如果我去学琴,你会听吗?”
江远寒本来已经对这种接触放低警戒线,不再炸毛了,可是还是让耳畔这句比风还轻的话问住了。
李凝渊的手指穿过长发,和缓地抵在他的耳后,指腹轻柔地从耳根往上揉按。
这样似乎能消解疲惫,是一种简单的导气引灵的方法,但是他碰到了江远寒耳后纤薄透明的鱼鳃,怀里的人骤然瑟缩了一下,往后退了半天,几乎下一秒就要顺着动作滑进池子里了。
李凝渊及时捞起小鱼,撩开他头发看了一眼刚刚碰到的地方:湿润又脆弱的鳃被碰红了,畏惧地贴在珊瑚软骨下方的细腻肌肤上。
他骤然紧张,低头贴着对方的额头:“碰疼你了吗?”
江远寒的手攥住他的衣衫,湿漉漉的掌心在纤尘不染的白衫上烙下一个印子,他答非所问:“不要为我做什么自己不愿意的事。”
李凝渊的动作陡然停滞住。
“不喜欢弹琴,不要去学。”江远寒叹了口气,“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你也不要做这些,除了给我戴上枷锁之外,根本就没有别的用……明明我还没有犯那么多错,你单方面付出得太多,就让我觉得自己仿佛错得很深。我性格自私薄情,不想背负一些不想背负的东西……很麻烦。”
李凝渊的呼吸慢慢地沉淀了下来。
他没说话,而是把怀里的小鱼抱起来,只让他的尾巴浸在池水里,随后便将对方一侧的发丝拢到旁边,仔细地看了看被弄红的脆弱薄膜。
“我问你的话不是这个,”李凝渊平静重申,“我问你的是,有没有被弄痛。”
江远寒心里莫名有些发毛,他胡乱地感知了一下身体传来的信号:“有一点吧……”
织月鲛的结构太脆弱了,而且原型的时候,这种脆弱感还被放大了很多倍,并且伴有着一些别的因素。比如鲛人在水中的交尾,往往会很难进行,因为他们的鱼尾实在是……太滑了。
李凝渊靠得更近,呼吸亲密又温热地洒在肌肤上,落在被碰红的鳃上,他的手指很轻柔地拨开肌肤上微红的透明软膜,看到里面的呼吸腔,软肉发红,有一种纯与欲交叠的视觉感知。
江远寒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被看得有点恼了:“什么都好奇,你要不要脸?!”
李凝渊没有丝毫避讳,顺着这话题问下去:“看起来很难保养,如果伤到了要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江远寒偏过头,“我也是才夺舍没多久。”
李凝渊盯着他的侧脸:“为什么要选这样一个身份。能够夺舍的魔修,应当修为不会太低吧?即便是刚刚筑基的修士,也远比织月鲛这种天生灵物来得要好。”
江远寒心说这不是被碰瓷了么,表面上没搭理他,而是提起了之前从盛问春那里问出来的话:“我听说……你们过一阵子要去,魔界?”
“嗯。”李凝渊应答。
“你打算把我放在哪里?”江远寒凭借着记忆中的位置,指了指放着脚环和锁链的地方,“把我锁在这里,我会闷死的。”
“你想去魔界?”
江远寒差一点就点头,随后回过神来这大概是对方的试探,也就绷着脸兜了个圈子:“我才不想,魔族那群家伙狗眼看人低,瞧不起其他种族修魔。”
我骂我自己,真是豁得出去。
李凝渊道:“魔族生而凶悍,自带魔气。而不需要像其他种族修魔一样,将天地之间的灵气通过功法转化为魔气,确实有优势。”
江远寒哼了一声,没说话,一脸得不高兴。
只不过这个欲擒故纵的水平不是太高。李凝渊察觉到对方有些口是心非。他望着不怎么搭理他的小鲛人,伸手拨弄了一下对方柔顺的长发,语气清淡地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也不会让你独自留在这里。”
江远寒听着觉得有希望,正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说才能让对方确定带自己去魔界的心意,就听到了李凝渊缓慢响起的后话。
“琴声,是你爱听,还是那个人……喜欢?”
这句话听起来仿佛没有什么威慑力,但实际上简直把人的心往冰窟窿里拽。江远寒顿时心生警惕:“当然是我……我……”
他本来说谎很是熟练,能轻易地掩藏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被李凝渊逼近之时,他却突然卡了壳,让这股清淡而微甜的气息缱绻得脑海迟钝,从记忆深处仿佛勾连上来一丝奇异的错觉。
就在这么一瞬的恍惚之中。李凝渊无声地笑了笑,似乎对这种结局并不意外,他那股种在骨髓里,可怖到极致的干渴又缠绕上来,被嫉妒和占有欲占据了心念,连道心都在往不可预知的方向偏移。
他墨黑的眼眸之间,飞掠过赤红的光点,带着极重的压迫之感。这种肉食者的捕猎味道随着接近而灌进脑海里,让人脑子里发晕。
但江远寒自然还保持清醒,他甚至听到李凝渊语调平稳地说了一句。
“……其实我还有让你觉得更麻烦的事情,没有做。”
来自于豪门世家、见多识广的直觉冲到了第一位,江远寒下意识地觉得威胁,他反抗的心绪一下子涌了上来,修养后蕴藏至今的魔气慢慢地缠在指节上流窜。
但这样的防备没有派上用场。
李凝渊按住了他的肩膀,耳畔的声音低柔又缠绵,几乎不像是他的音色,而是潜入到更深的梦中,更像是另一个人的。
另一个人……是谁的……
江远寒的想法一下子顿住,怎么想都想不出是谁的。他被对方抱在了怀里,猝不及防又无可抗拒,随后——李凝渊环着他沉进了池水里。
水波荡开。水月池池底很深,两人重重地沉没了下去,温泉湿透了衣衫。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只剩下李凝渊的声音,还有他温柔描述的一切。这其中似乎有一些很难懂的术法在作祟,对于织月鲛的薄弱身躯来说,这种蔓延开的道术,已经足够影响他的神智。
但影响他神智的,还有些更深层的、不可捉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