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凝渊的脑海中无法抑制这样的想法,他的杀机满溢,浑身的气息都开始变化,原本的一身清正仙气都被搅得翻滚浑浊。连一旁的伊梦愁都觉得这人不太对劲,连忙挡在了他跟常干的中间,让李凝渊抱着小鱼往后退。
“持戒人见谅。”伊梦愁赶紧补救,“我们这次是来谈异种巨兽出现在流海秘境之事的……为了救人,冲夷也受了一些伤。蓬莱上院并不想跟魔界动手,也不想为难常魔君……这些私事,不能跟公事相提并论、搅和在一起。”
常干一贯态度冷漠,寡言少语,他看了一眼伊梦愁,又穿过对方的身影望了下李凝渊,道:“我倒是可以不过问,这毕竟又不是我的人,两位继续吧。”
如果不是小寒自己身在劫中,魔族之人都被提醒最好不要插手相帮——光是挟持少尊主这一项,就足以上升成动荡六界的公事,甚至是战事了。
江远寒手中的手环亮了一下,看似消散在空气中的锁链重新具现化出来,把距离控制在周围三米左右。他抬了抬手,就知道李凝渊这个王八蛋开始限制距离了。
不过没关系,迟早宰了你。
他看似没有什么意见,听着双方交谈有关于异种巨兽的事情。常干对流海秘境出现异种之事似乎并不意外,他皱了下眉,手臂上的雪鹰转了转头,仿佛也在同样地聆听着。
“不是魔界的玄通巨门出了问题。”常干道,“近三千年来,玄通巨门都没有对普通魔族开放过,只有从军的魔将才前往镇守……对,镇守。裂缝之中的异种巨兽源源不断,但从来没有走出过巨门之外。这都是魔族将士用鲜血才守护出的结果。”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魔界是六界之中海拔最低的一界,而玄通巨门尤甚。巨门裂缝很久之前便出现了,经过数千年乃至上万年的演化,才会开裂到能够进入的地步。这是自然对寸草不生荒芜之地的馈赠,也是自然对灵气消耗天地巨变的诅咒……就算是隐世宗门,也不能出了什么事就推卸责任,认为是魔界的过失。”
雪鹰跟着轻轻点头。
“如今的灵气浓度,跟三千年前无法相比。流海秘境是大千世界之中的小世界,界膜脆弱不堪,更大可能是小世界内出了问题。”
伊梦愁也认可这种说法,说到底,她其实并不太了解这种会放出异种的裂缝究竟是什么。但她观察了一路过来的魔界封锁,觉得玄通巨门内的异种巨兽根本无法出现在外界……这里的警戒太严格了。
她叹了口气,道:“看来流海秘境需要再次探索了,还有另一件事想请教常魔君……倘若真有如玄通巨门的裂缝出现在小秘境当中,应当如何处理。”
魔界能够镇守,是因为魔界的人口虽少,但战士和将领的比例特别高,且在中高端战力上非常充沛。魔族的天赋能够让他们保持这种高强度高危险的任务,并且拥有非常高的组织性,千百年来不出错。
但放到修真界,即便有蓬莱上院、菩提圣境的协同组织,利用整整十个宗门的高阶修士,也难保不会因为利益的多寡、受损的严重与否而产生间隙。这种严峻之事上,最怕的就是利益冲突、尔虞我诈。一旦不团结,那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但综合力量强盛的修士,最缺的就是团结。
修道之途永恒孤寂,能陪在自己身边的,只有自己的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想要做到共同剿灭威胁,可以。但要做到长时间的不计牺牲,太难了。
常干嘲讽地微微笑了一下:“我可以将魔界的经验倾囊相授,但你们未必能用。”
哪怕依靠雄厚的实力守住了流海秘境,也难保不会有其他的秘境出现问题。这种小世界里都蕴藏着很多奇珍异宝,也是仙门多年的修士历练之所,底下的利益分配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不可能轻易放弃。
伊梦愁也清楚这一点,她思索片刻,道:“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让我等前往玄通巨门,亲眼看一看巨门裂缝。”
常干看着她说完这句话:“你会死的。”
伊梦愁微微一愣。
“你可以靠近,我能让守卫不拦着你。但你一定会死,记住我的话。”常干上前一步,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冷酷简单,没有情绪,“除了半步金仙以外,谁去都一样。”
伊梦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却直觉般地意识到他说的是真话,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寸。
常干遥遥地看向江远寒,但在其他人眼中,却是落在了李凝渊的身上:“你也是。”
江远寒不知道自己家什么时候这么危险了,他有点好奇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李凝渊没有回复常干的话语。常干也不在意,结束了谈话,让魔族守卫带着这群仙门中人离去。他伫立在原地,看着几人消失在眼前,回忆了一下那个套在小寒手腕上的牵心锁,思考着道:“……那把锁,叫牵心?”
他身边的雪鹰口吐人言:“这种金仙级别才能强行打破的顶尖通感法宝,六界里也只有这一件,根本不是为定位和囚禁设计的。连通感都不开,冲夷仙君暴殄天物。”
常干笑了笑,道:“你的眼神倒是比我好使多了,我可看不清细节。还不回菩萨那里?”
雪鹰如果不是菩萨座下,又怎么会懂得这么多。这已经是属于金仙之境的知识层面了。
“不开通感,只有其中一方陨落,另一方才能挣脱牵心锁。但如果打开通感,两个人会有不同程度的记忆交融……究竟能不能全部心意相通,这要取决于他们两个人的感情状况。”雪鹰说到这里,才回过神,转头问常干,“你们魔界就是这么养小少爷的?给人锁在一起了还让他自己解决?”
常干没有跟它解释江远寒目前已在局中,而是提起别的事:“冲夷仙君的长相很不错,而且整体气质有点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我一时不确定,就没有妄动。”
“谁?”
“一块山石。”
雪鹰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常干摇了摇头,道:“我把小叔叔的黑刀碎片给他了,用哪种方式挣脱牢笼,要看小寒自己的选择。”
他是江远寒父亲的兄长的儿子,所以按照复杂的亲戚关系来算,私下里可以管魔尊叫叔父。
雪鹰在他肩膀上挪了挪,道:“终于出现其他裂缝了。这件事我得去告诉菩萨和魔后大人。”
魔尊的道侣是一位男性,也是江远寒的天灵体来源,是一位特殊体质的金仙道祖,融合的是寒冰道种。而魔尊本人则是先天五运之中的终末之道、与先天五罚之中的杀戮之道并存,简单来说,都是不露面的大人物。而雪鹰口中的菩萨——整个大千世界之中,能被尊称为一句菩萨的,只有菩提圣境的慧剑菩萨,法号明净,俗名禅意彻。
雪鹰是被慧剑菩萨喂养长大的。
“你倒是积极。我看是在魔界吃得不够好,馋菩萨的身子了。”
常干摸了摸雪鹰身上的羽毛,让它飞了出去。
云舟重启,但目标并不是蓬莱上院,而是流海秘境。
江远寒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但他也感觉到了并不是来的时候的那条路——李凝渊太过信任牵心锁。这比江远寒预想的状态要好得太多了,他还以为自己要宰了李凝渊之后被蓬莱上院的那几个仙君弄死呢。
洞虚境陨落的动静可一点儿都不小。
秘术收集的情绪和爱恨都达到了一定程度,这段时间里,几乎他们的每一处摩擦,都会让秘术的进度增长,但在即将完成彻底收集的时候卡住了。如果不是这样,江远寒就能轻易脱离这具身体回去了,也不会被陷入这种困境。
他不知道到了最后的那个地步,对方是不是会对自己充满恨意,但眼下,他已经不想再跟李凝渊耗了,他觉得对方用小师叔的模样来哄骗自己……这实在是太不对了。
他不能忍受。
但李凝渊似乎也无法忍受。
说不清两个人谁更煎熬,谁更难受。江远寒被他带进了房间,对方态度温和地给他擦拭手指,给他解开了外袍——这件衣服接触了其他人,被李凝渊默不作声地用灵焰烧成了灰烬。
江远寒察觉到了他的举动。
白衣剑修握着他的手,看了一下江远寒之前砸桌面时剐蹭出来的擦伤,语气清淡地问:“你想来魔界,就是为了找靠山?”
李凝渊知道他想来,所以也放任对方的想法,特意带他过来,他以为自己会寻找到那个叫“成双”的修士,但却发现了更难以形容的“事实”。
“小寒。”他品味了一下这个名字,“你真的叫这个吗?还是寒渊魔君给你取的?你不觉得……这只是一个给宠物起的名字么。”
江远寒懒得搭理他,心想我小时候小名儿还叫狗剩呢,要你管。我愿意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你家住在冥河吗?管得这么宽。
他不说话,李凝渊偏偏要让对方看着自己,即便他知道这双漂亮的眼睛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跟我说说,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凝渊因受蓬莱上院的气氛影响,先入为主地对寒渊魔君这个形象有了错误认知,他很难将眼前的江远寒跟那个魔头联系起来,倒是很容易想成大魔头利用他眼前天真单纯的小鱼。
他的滤镜太重了,轻易拐不过弯儿来。
江远寒扯了下嘴角:“什么样的人,总之比你好,比你更强。”
他夸起自己来不带脸红的,板着脸继续:“比你好看,比你强,还……”
江远寒扫了一眼对方的身躯,明明看不到,也有意做出这么个动作,看看是谁逼死谁:“还比你活儿好。”
这话说得毫不心虚,虽然他的经验都是小师叔教的,但总比眼前这个剑修要强。
李凝渊沉寂地看着他。
这种反应比暴怒还要可怕。江远寒心里发慌,表面上倒是硬撑着场面,袖子里的手指慢慢地转动了一下黑刀碎片。
他身上微末的魔气可以将碎片隐藏在血脉里——这是他父亲的佩刀,他是纯正的王族血脉,虽然身躯对不上,但元神确实货真价实,可以靠魔气认人。
没有人在旁边,这是一方静室,房间里只有升腾的炉烟。
李凝渊低下头靠近,轻柔地亲了亲他的唇瓣,问:“你们睡过?”
江远寒直觉般地没回应。
“和那个人呢?”李凝渊不愿意提起这人的名字,“也睡过?”
“……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李凝渊气息不稳,他甚至觉得这些事都很荒诞,还笑了一下:“你难道同时喜欢两个人吗?还有别人吗?”
“我……”
“寒渊魔君之前找了个道侣,但是那个人死了。”李凝渊盯着他问,“是你吗?”
李凝渊此前不关注寒渊魔君的事情,连这事都是从伊梦愁口中知道的。但他没有细细查问过那个魔君道侣的姓名。也幸好是这样,要不然江远寒当场马甲脱光,跟他裸裎相见了。
江远寒哪知道会有这种阴差阳错的联想,他狠了狠心,道:“你知道这些事有什么用?我跟谁在一起,都比跟你要更舒服。李凝渊,就算是声名狼藉的魔族,我会喜欢他,但绝不会喜欢你——”
他被对方抵在退无可退之处,内衫早就扯得混乱不堪,脊背靠在坚硬的墙壁上。
李凝渊的手按着他的腰,力道失控地发沉,让他有些疼痛,但他知道对方一定更痛。
确实如他所料。
李凝渊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荒谬,这么可笑。
他以为小师弟遇人不淑,被人所骗,才一心一意地找寻对方。但对方明明也可以喜欢上别人,喜欢上一个任由他身陨的魔,却也不愿意给他一点……一点点转变。
原来不是“只有他可以”,而是,“只有你不行”。
他有一股强烈地被骗的感觉,这种骗局是他心甘情愿踏入,难以自制地纠缠,然后顺理成章地,一败涂地。
李凝渊修道多年,心如出鞘利剑,遇事果决,从未有一日像眼下这么茫然,这么想问一问对方:有没有理由,有没有原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问不出,他不明白如今的他,就像是一条长满刺的荆棘,越是接近所爱之人,就越会让对方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江远寒被这种压迫气息缠得呼吸发沉,他闭上了眼睛,缓了口气:“……李凝渊,你收手吧。”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地规劝。
对方没有回答,那股幽然清甜的香气逐渐地上涌,连几缕细微的风都交杂着这股气息,缠绵欲醉。江远寒抬起眼,借着珠帘外的朦胧光线看着他低头。
李凝渊亲了亲他。
这次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挣扎。
李凝渊反而没有继续下去,他抵着对方的额头,声音发哑:“你觉得他哪里好?”
江远寒已经分不清对方问的是谁了,他叹了口气,收拾了一下心情,尽量跟对方好好沟通一次:“……你只学会了喜欢,只是这样而已。但我被喜欢着,却不是自由的,你要尊重我,这你懂不懂?”
“你在骗我。”李凝渊低声道,“你会离开的。”
“……”江远寒突然无言以对,因为情形好像确实是这样,强迫还有机会,不强迫就连机会都没有。
“你已经死过一遍了。”李凝渊道,“什么寒渊魔君,什么梦中情人,都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不是,”江远寒打断道,“我还记得,那就不是!我……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