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凝渊没有。
就如同他所说的,他的心脏处在强烈的不稳定中,他的道心要求不能违逆本意,如果无法抒发出来,陨落可能也就是一念之间。
淋漓的鲜血涌了出来。
血迹浸透雪白的布料,濡湿轻薄的道服,滴落在细腻润泽的平安扣上。
而压着他强吻的这个人,就像是渴到极致的野兽一样,对自己身上的伤口不管不顾,也丝毫没有因为织月鲛展现了完全不同的、带有威胁的一面而停下来。
他是真的要渴疯了。
江远寒察觉他在痴缠地舔舐自己唇上的伤口,他完全喘不过气来了,另一手紧紧地攥着对方肩膀上的衣服,耗尽力气才躲开了半寸,气得声音发抖:“李凝渊你这个疯子!怎么命都不要?!”
对方没有回答。
生存的直觉占据先机,江远寒立即道:“……再来我就要被你掐死了!”
对方似乎到现在才发觉自己用得力气太重了,稍稍地松开了一些。
江远寒倒在床榻上,本来就被折腾得很难受,这回完全精疲力尽了,连一丝魔气都凝聚不起来。他剧烈地喘息,让新鲜的空气进入肺腑,像是从生死线上勉强爬回来了。
江远寒以前再痛再受伤,也都是打架上的事儿,还没有受过太多床上打架的苦。他狼狈地擦了擦眼角逼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没让小珍珠成形,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眼前的视线太模糊了,只能感觉到李凝渊的掌心仍旧贴着他的腰。
鲜血的气息蔓延开来,浓郁得让人心慌。
江远寒捏了捏喉咙,有气无力地道:“我有这么大罪过吗……你要弄死我?”
对方沉默半晌,低低地道:“……不是。”
“那这是什么意思……受伤也不躲。”江远寒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大脑放空地看着头顶,眼前被烛光晕染成一片暖黄,“师兄……李凝渊,我跟你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真的不想跟你走到鱼死网破的那一步。”
李凝渊的气息慢慢地靠近过来了,这次倒是攻击性没有很强,而是平至极。
他俯身靠近,按着小鲛人的肩膀,低头舔掉了对方唇间冒血的破损,声音压低:“你是夺舍?”
他不会认不出魔气。
江远寒扯了扯唇角,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痛的地方,他凉凉地道:“是啊,我是夺舍,我是魔修,怎么样,冲夷仙君要斩妖除魔吗?”
“我会教你向善的。”
对方道。
江远寒感受了一下这人身上的气息,讽刺道:“你?你现在什么样子,仙君自己知道吗?你是教我向善,还是教我强取豪夺,明知没有机会,还要自取其辱?”
这是魔界教过的课程来着。江远寒心中不平地想,明明我才是传闻中应该强取豪夺、黑化囚禁的魔,怎么还能调转角色,摊上这事儿。
李凝渊安静着没有回答这句话,但他扣住了江远寒的手腕,缠绵地再次吻了吻对方的唇,随后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
江远寒推不开他,决定怒而收回自己之前说他是好人的话。
“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李凝渊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究竟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喜欢的到底是谁,都没有关系。我会照看你,教导你,陪着你。”
他淡淡地补充:“小寒,你只能接受。”
“我要是不愿意呢?”
“可以慢慢习惯。”这仿佛是李凝渊最大的让步,“想要离开我,除非,你这刀再准一点,再狠一些,碾碎我的元婴和灵台,亲手杀了我。”
江远寒已经没法跟这个精神病交流了,他无语凝噎,别开目光不往对方那边看。
太复杂了,他得好好梳理一下这件事,好好研究一下怎么样才能破局。
对方似乎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而是在他身侧很近的地方处理伤口,布料从伤口上撕落的声音很是清晰。
也是这时候,江远寒才发觉体内的秘术竟然已经运转起来了,爱恨嗔痴竟然是齐头并进的,每一种情绪和欲望都涨了一些。
他呆了一下。
目标真是……李凝渊。
江远寒本来就宿醉,刚刚又经历了这么调动情绪,让人头疼的事情,这回发现还有这事儿,心里更堵得慌了。他背对着李凝渊,明明看不清楚,但目光还是遥遥地望出了落花仙府。
落花仙府没有实质上的门,“门”是一种结界,实际上只有一个门框而已,而这个门框又是那种镂空雕花的,可以望见庭前的景象。
长屏风摆在水月池的前方,挡住了桃花树下的情景。雨声淅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
洞虚境修士的心境可以影响天气。江远寒默默地念叨了一句,间接地体会到了……李凝渊的心里应该也不好受。
我把你当师兄,你却想日得我喵喵叫,这像话吗?
他又委屈难过,又跟着生气,听了一会儿雨,太累了,有点困。
织月鲛的身躯修为太低,魔气只能承载那么一点点,还需要吃饭喝水,需要好好休息,就算是这样也很脆弱,折腾了一天多,真是只剩下睡觉的念头了。
他闭上了眼,听着雨水落在桃树上的声音,泼落的雨渐渐变大,渐成滂沱之势。打在庭前树下的石桌石凳上,脆如冰碎。
他的身后贴上了一点温度。
江远寒很是疲倦,脑海中率先浮现的小师叔,他又想起了在万雪小筑中两情相悦的时候,想起对方缠绵到骨子里的极致温柔,但随后,小师叔的温柔体贴慢慢远去,他缓慢地记起这是谁。
李凝渊的体贴和照顾更有长辈感,但他的强势和暴烈也是同样的程度,让人难以招架。
江远寒被对方拢了过去,按着肩膀,让他转了个身。
他闭着眼,懒得理会这点小事情,眼神不好看不见下雨,只要听就行了。江远寒嗅到未干的甜腥气,就知道自己那一刀没怎么留余地,冲夷仙君没能很快治愈,得要慢慢来了。
他抬起手,一根手指点在李凝渊的胸口前,指着从后背堪堪穿透前胸的刀伤,漫不经心地道:“你是真不怕死。”
李凝渊握住他的手,压了下去。过了须臾,他似有若无地亲了亲对方的眉心,开口道。
“我什么也不做……放轻松,睡吧。”
江远寒撩起眼皮瞥他一眼,想说些凶残可怕的话警示一下对方,但又潜意识地觉得说了也没用,这人疯得连生死都不放在眼里,正邪之分、人魔之别,都被他当成了笑话。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那个精神头儿再撑着了。
外面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断断续续,时大时小,雷声夜里还有,天亮之后就消失了,只有纯粹的落雨。
淅淅沥沥,催人入眠。
第四十二章
沉睡无梦。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江远寒直到今日才彻底领悟。
他睡醒的时候,精神虽然缓解了很多,但身体机能已经达到了极致,一下子饿过头,都不觉得饿了,但这种沉没的饥饿被食物的香气勾了起来。
江远寒盯着李凝渊手里煮的粥,又看了一眼脚上的锁链,费解地叹气:“……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李凝渊一身白衣,墨色长发简单束起,神情静默地坐到了他身侧,就在江远寒想要接过他手里的碗的时候,对方却又稍稍躲了一下,汤匙舀起一勺,用唇试了下温度,然后递了过去。
江远寒愣了一下,没料到对方把自己当生活不能自理的水平来照料。
他看着眼前的粥,犹豫了一下,道:“师兄……我自己来吧。”
对方的脑子不太正常,没法来硬的。之前的那种疼痛和压迫,他不想再来一遍了。而且此人是他的目标,想要快速地提升境界、找回小师叔,或是报仇……还要依托于此。
种种缘由,让江远寒敛下锋芒毕露的刺,稍微柔和了态度。
但李凝渊没有让他自己来,而是执着沉默地亲手喂对方,细心周到,体贴温柔,那双手在江远寒眼前晃来晃去,每一处细节都很像初恋。
江远寒有些晃神,心里下意识地想到了小师叔,暂且驯顺地任由对方喂粥。
……无论怎么说,李凝渊做东西还是很好吃的。这样一个出尘脱俗的剑修,竟然能在烹饪食物上颇有长处。不知道是天赋,还是爱好?
温暖可口的粥米安抚身躯,这具虚弱的身体稍稍涌起一股踏实感。
“还想吃吗?”李凝渊温和地问。
江远寒摇了摇头,盯着对方的身影,想了半天才开口道:“你要不要……跟我聊聊?”
李凝渊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在小鲛人的身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江远寒缩了一下手,没挣开,无奈道:“你不会想把我这么锁一辈子吧?”
“想过。”
这话说得很轻,但还是让人精神一紧。
“……你真危险。”江远寒道,“到底为什么,是因为……是因为喜欢我吗?”
“嗯。”
但从李凝渊的神情当中,实在看不出来说这句话的真假与否。他这一点也很像小师叔,总是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等到酝酿积攒到一定程度后,才像旱天雷一样炸裂。
“没有你这样喜欢别人的。”小鲛人苦口婆心,“两个人的关系是要建立在平等之上的,你这么做,只能把我推向更远的地方。”
“我不这么做,你就能放弃那个人吗?”李凝渊问。
江远寒骤然卡了壳,话语梗住。他见到对方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李凝渊语调平静地问:“那个人是谁?”
“他已经不在了。”江远寒捏了捏眉心,不知道对方怎么老是纠结这个人,斟酌了一下用词的,解释道,“他……他是个很好的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凝渊显然不喜欢听这种话,他截断了对方的话语:“你是魔修?夺舍?……怎么死的。”
江远寒天性就不适合压制,他才好脾气地劝了几句,一觉得说不通,就有点耐性不足,不太高兴地道:“做了太多坏事,让雷劈死的。”
说谎不打草稿,说得就是他了。
李凝渊知道他不愿意说,也就没有逼问。而是把对方牵进了怀里,伸手给小鲛人梳头发。
江远寒自然不肯,但他没有抗拒的力气,最后恼火上涌,被对方摁在怀里时抬头咬了他一口,犬牙很尖,下口也狠,一下就是一个血印。
李凝渊没有躲,而是让对方切切实实地咬了下去,他有条不紊地给怀里的小师弟梳好发丝,掌心从对方的脊背一直滑下去,停在腰间收紧,忽然问了一句:“你也这样反抗过他吗?”
江远寒一开始没听懂这是在指谁,随后猛地反应过来,觉得很是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种隔空吃醋的人?他跟小师叔根本就不认识,除了同是秘术的目标之外,也没有可比性。
误打误撞,阴差阳错,让他在没搞明白目标的情况下就落入了这种境地,人生真是太难了。
“……没有。”江远寒知道这么说话,对方会伤心,但他偏偏要这么说,“他没这么对待过我。”
这句话没有让对方病情好转。李凝渊伸手抬起他的脸颊,淡淡道:“他怎么样对你?我有哪里,做得不如他吗?”
“你们两个没有办法比。”江远寒道,“李凝渊,我不能再喜欢第二个人,我只想找到他,跟他……唔……”
织月鲛的眼神不好,按照常人的反应就慢一点。他再次没有防备地被李凝渊低头吻住了,本就破损裂口的唇瓣早就磨得通红,再被这样压迫性地吻住,那种刺痛又翻涌而来。
江远寒明白自己推不开他,但也被激得炸毛,他狠狠地咬了回去,又尝到了那股鲜血的味道,甜得发腻。
但李凝渊好像不觉得难以接受,他甚至为这些疼痛而感觉到微妙的高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对于存在、对于情绪的确定……哪怕对方是恨自己、讨厌自己,也是一种极其激烈的情绪。
有点像自虐。李凝渊越是感觉到这一点,就越放纵对方伤害自己,从痛感里找到一丝紧紧依靠、紧紧相拥的错觉。
江远寒察觉到了他的不抵抗。
他怔了一下,呆呆地往后挪了几寸,有些摸不透这是什么意思,他抬手擦了一下自己的唇,冷不丁地道:“你……你有病吗……”
“算是有吧。”
李凝渊靠近过来,把他重新抱紧,抵在他的耳畔,声音沉暗低哑。
随着两人的动作,江远寒脚踝上的锁链也跟着碰撞出细细碎碎的响声。他已经被这人折磨得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心累地任由对方抱紧,不情不愿地埋怨道:“……你这样很让人厌烦。”
“我知道。”李凝渊低声道,“对不起。”
“……我们没有结果的。”
“会有的。”
“你什么都知道,怎么还……”
“就算我不说,”李凝渊把他的手按到自己的心口上,“这些话也会从别的地方冒出来。就算我不忍耐,也总会有压抑不住的那天。”
江远寒没法跟他说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趴在对方的肩头上闭着眼,很难受,情绪很差地道:“这算什么,这样还不如弄死我。”
他这样百折不挠的人,都有些想要退缩了,心里煎熬又自责,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起小师叔,想起初恋俯身而下温柔缠绵的亲吻,不会让他想要躲避、也不会让他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