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淮看他一眼,眼里是他摸不透的情绪,像是在确定他是否安全。
“这儿。”纪淮将手掌放在自己的锁骨下处,“在最靠近锁骨的胸骨处。”
纪淮将妖丹……放在骨头里面?
妖丹被骨头束缚,不疼吗?
他惊讶之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纪淮竟将妖丹的位置这样轻易的告诉他。
他一时间支吾住,挠挠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应这样的信任。
那日他带纪淮上香时,纪淮在神像前许的愿是好好活下去,即便没什么盼头。他当然不会认为纪淮这样惜命的妖怪会将妖丹轻易告诉别的很多人。
太阳在头顶照着,他伸在外面抓住纪淮的那只手被晒的太暖,泛着痒。
话都问出去了,纪淮也答了。他自然顺着原先要做的事,将法力直接渡到纪淮的妖丹。
两人都躺着,他自认手臂没那么长,又不想短暂地做一个独长臂怪,便蹲到纪淮躺椅边,将手放到纪淮锁骨下心口处,感受妖丹的具体位置。
掌心怦然感受到的律动,不知是纪淮的心跳还是妖丹。
更不该是他的,他分明觉得自己的心跳是扼住的。
他的视线移到纪淮交叠在小腹处的手上,又移到纪淮闭着眼睛的脸上。
好近。
他的鼻尖先碰到了纪淮的脸。
是柔软温热的触感,同他猜想的一样。
早在他得知纪淮的原身是石头时,他便总猜,纪淮那看着白嫩软滑的脸,到底是什么触感。
纪淮睁开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他看。
他回视过去,带着无畏,而后蜻蜓点水地迅速啄了一下纪淮的唇。
纪淮还在盯着他看,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别的动作。
见着纪淮这反应,他笑得嘴角咧到最大,凑近纪淮的耳边,“闭眼。”
同鬼使神差没关系,他是蓄谋已久。
他早知道纪淮学不会那些法术,早想好要问纪淮妖丹位置在哪,若是纪淮告诉他,他便大胆放肆一把,看纪淮的反应再决定后续如何。
纪淮这般反应,便是天生迟钝让他占了便宜他也甘认。
这样的便宜,他可占的高兴。
起初他想的是纪淮寿命长,同纪淮做个朋友,常说说话便好了。若论对纪淮什么时候有的心思,他说不上来。许是纪淮煮的素面味道不错,抑或是纪淮刚来阳城变戏法时,他远远看见一闪而过的火光后,露出的是纪淮看不出情绪却莫名让人心安的脸。
再或许也是别的。那许多的相处瞬间,不论是单个拎出来还是叠加在一起,都令他心动不已。
他不在乎纪淮的身份男女,天上的神官大都打光棍,天帝没规定男神仙必须和女神仙呆在一起。再说神官都忙,没人会多说什么,他也不在意。纪淮……他权当他也不在意。
纪淮没听他的话乖乖闭眼,他便随他。
就在他的唇触到纪淮鼻尖时,躺椅上的纪淮毫无征兆的变回了原形——一块紫色的圆石。
没成想方才渡去的法力派到了这个用场上。
他没忍住,将石头抱在怀里笑得直不起腰。
烟囱还冒着烟,两人都将此忘的干净,灶房的饭大概要重新煮了。
☆、来日长伍
他近日来在筹谋一件“大事”。
连着观察好些日子,纪淮没什么喜欢的东西,对吃喝都不上心。
唯一喜欢的,大概就是住的房子。
毕竟纪淮是每到一个地方都要花掉几乎所有积蓄买地契造房子的石头妖。
他不想用法术变一个多漂亮的房子出来,他一惯觉得那样没什么意思,却又不能顶着这张脸赚钱,还是用法术换了张脸。
普通做工的地方按月发工钱,这样太慢,他便凭着拳脚功夫在街头卖个艺,像纪淮一样,赚个即时钱。
两人也算是某种奇异的绝配了,一个在西街变戏法,一个在南街耍大刀。
时间紧,他没足够的钱买砖,便跑到城郊的林子里,砍了几棵粗壮的树,东拼西凑连夜赶工。
房子初具模型时他去纪淮家蹭饭,闲聊时纪淮道一句:南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耍大刀的,好像耍的很不错,近日少了许多看客。
他一口面差点噎在嗓子里没咽下去。
房子落成那天,他斥“巨资”买了块门匾题了字。
他想着纪淮见到这房子会是什么样子,想着日后同纪淮一起住在这里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想想他便克制不住地开心,嘴角压都压不下来。
他同往日一样,隐去身形看纪淮变着一样的戏法,日头到头顶时收拾东西回家。
纪淮还是没学会什么新的戏法,这大概同他没正经心思教有关。
他跟在纪淮后面看纪淮在集市上买了青菜,今日大概还是吃素面。
石头变的都喜欢吃素吗?他不知道,只是纪淮很喜欢。
他去纪淮家蹭饭时,纪淮不是吃素面便是吃些素菜,其中最多的便是青菜。
他不是没问过纪淮为何不烧别的菜,纪淮一句不喜欢便将他打发了。
也许有一部分原因是纪淮不会。
他想着若是住到一起,他可以给纪淮做饭,虽然他会的并不多。
“去哪?”纪淮同他坐在院中吃面,他提一嘴吃完带纪淮去个地方看看。
他呼啦吃一大口面,含糊支吾道:“到了就知道了。”
纪淮没再问,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面。
虽是初冬,风也是凉的,碗里的面很快会凉。
“你不好奇再问问吗?”他将碗中的面汤喝完,纪淮还在吃着,他忍不住想跟纪淮透露些什么,偏纪淮不再问了。
纪淮抬头看他一眼,也不讲话,脸上明显写着:你要说就说,不说不要打扰我吃饭。
他哑住声,自觉闭上了嘴。
——
“这是做什么?”纪淮问。
他领着纪淮到新房院门口时,纪淮面带迷茫的问他。
他脸上烧起来些红,迅速在纪淮唇上啄一下,道:“以后我们一起住吧。”
盖房子时没觉得有多让人害羞,倒是看着面前的人说出来时,让人紧张。
他还在心里告诉自己“要稳住,不要慌乱”时,纪淮道一句:“我有自己的房子。”
他:“……”
纪淮还是跟他进去看了,为着他一句:我没地方住。
他确实没地方住,神仙嘛,他不太在意这些,找个自己的庙窝着就行了。
于他来说,在哪里都不过是一个修习法术的地方罢了。
可他跟纪淮在一处,纪淮喜欢有家住的感觉,他便也喜欢。
至于为什么不住纪淮之前的房子……
他在新房子里打了个大些的床,纪淮的小屋子好像放不下……
两人绕着屋子各处都走了一圈,围着一个香案停下。
原因无他,只因那香案上供的是牵着纪淮的那个人。
纪淮瞥他一眼,他便意会纪淮的意思,舌头打结道:“这……这是。”
他还没解释出个什么,纪淮已然懂得的样子,点点头松开被他拽住的手,取了三根香,自己便上去拜一拜了。
他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念着纪淮同他之间没什么羁绊,怕纪淮有危险时他不能及时到,每日给他供次香或许能有用。
每日供香多添羁绊这种法子大概只有他能想出来。
他领着纪淮到卧房时,纪淮看见那张大床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被他垫着后脑推到在床上。
“我们先试试这床舒不舒服,不行我去找个木匠改一改。”他凑在纪淮的耳边,红着脸。
纪淮相比他平静许多,看着他极近的脸淡淡道一句:“南街那个耍大刀的便是你吧。”
他不知纪淮怎样猜出来的,这样被戳穿,他当即将头埋在纪淮的肩窝里,用轻轻的舔舐回避这样的问题。
毕竟,南街那个耍大刀的抢了纪淮的生意。
他将纪淮推到在榻上,扯开交叠的衣物,舔咬纪淮的脖颈时,纪淮没推开他。
他想纪淮该知道他想要做些什么,没推开他,他便当纪淮同意了。
他总是这样,占纪淮淡漠迟钝的便宜。
热度攀升间,他恍惚听见纪淮嗫嚅一句:我要走了。
他含糊着问纪淮去哪,纪淮又沉默了。
纪淮喜欢到处游走他是知道的,阳城不过是纪淮路上随意碰到的一个城镇罢了。
他问过纪淮为何不寻个地方一直留下来,纪淮只道他是妖,同一个地方待太久百姓会起疑心。
他记得他当时信誓旦旦告诉纪淮阳城的百姓很好,便是知道纪淮是妖也不会如何。
如今他恍惚间听见的一句,他只当是过于紧张听错了,毕竟后来纪淮再没提过要走。
——
黄泉,孟婆庄。
门外的风沙已经停了,只是门内的风云刚起。
孟何站得远些,看忘冥为那名唤候期的人施法疗伤。
候期身上不知如何弄的,一身全是血,却没见伤口。见到忘冥情绪过于激动,一直不停的冲忘冥喊着什么,却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只能发出声音,说不出话来。偏他还不愿意消停,忘冥只得施法定住候期,再为他疗伤。
为了不让孟何被情绪失控的候期伤到,忘冥让孟何离的远些,又施法将他罩住。
孟何也是候期来了才知道,原来忘冥会的法术这样多,还很厉害的样子。
他从前只以为忘冥同他一样,是地府苦命的小喽啰,要在这冥界受这几百年的孤独。
原来忘冥是神仙,同他不一样。
等候期的情绪终于稳定些时,忘冥才将罩在孟何身上的术法解除。
“池上……”候期一开口便是喊忘冥。
相较于“池上”这个名字,孟何还是更喜欢“忘冥”,尽管那只是冥府职位的代称。
候期的伤势想必很重,忘冥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说吧,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忘冥对候期道:“你一个守护神如何做到入了魔?”
入魔?
孟何不知这其中关窍,只从忘冥的神色来看,这似乎很严重。况且,妖魔一向被世人放在恶人一方,同神仙这样高高在上的位置相比,堪称天壤之别。
“我……我,”候期迟疑片刻,道:“我重塑了自己的肉身,要保留法力还能用,只能入魔。”
孟何听见忘冥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疯了!”忘冥声音陡然大起来,孟何从没见过忘冥生这样大的气。
忘冥指着候期骂道:“守护神重塑肉身,一个不慎便可能魂飞魄散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候期扬着头,想争辩些什么,最终也只是低下头任由忘冥骂:“方才我为你疗伤,你身上看不见伤却浑身是血伤的极重,想必是重塑肉身造成的吧?且不说万一塑体失败会怎样,守护神剥离本体,那可是要受剥皮抽筋,生剜灵魂出体之痛的,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受这样大的苦,冒这样大的风险!”
候期听着没说话,换孟何倒吸一口凉气。
按照忘冥的说法,守护神的灵魂同肉身是拧在一起生成的,同普通神仙灵魂出体不同,守护神若是要将灵魂与□□脱离,是要将皮肉连着筋骨一寸一寸同灵魂撕扯开,更不要说重塑肉身要用舍掉一部分的灵魂本体幻化……
“那你历完劫不回天庭,在这苦兮兮的冥界做个给鬼撑船的艄公又是为了什么?”候期这话听着是在问忘冥,自己却不在意忘冥的答案,自顾自低下头,呢喃一句:“我的纪淮没了。”
“我那么好那么好的纪淮没了……”
忘冥不知纪淮是谁,只是候期将纪淮同他留在冥界的理由放在一起,他便能懂。
☆、来日长陆
事情像是攒在一起发生,却同骤然扯不上关系。
若非要说,可以算上有蛛丝马迹可寻。
纪淮第一次被人怀疑是妖的那天,是一个没什么稀奇的春日,阳光正好。
他到底还是教了纪淮新的戏法,纪淮同从前一样,每日在街上变戏法。
人群围着看纪淮变戏法时,不知谁开玩笑似的提了一嘴,“戏法这么精妙,莫不是这不是什么戏法,是妖术吧。”
纪淮的手不可控制的抖了一下。
所幸又有别的百姓打岔:“这话说的可是不信任咱们阳城庙里供的那位神仙了,咱们阳城什么时候出过妖邪。”
“说起这个,”又有一个百姓接话道:“怎么好长一段时间候期都不来咱们家里蹭饭了?”
“是啊,上次他来还是向我取经红烧肉怎么做……”
跳过纪淮是不是妖这个话题,人群中开始讨论起候期不再去蹭饭的问题。
午间纪淮收摊回家时,柳信正在院中跪在地上求着候期什么。
纪淮不必走近便知柳信在说些什么。
柳信的妻子自那次小产,身体愈发不行,眼瞧着没几月好活了。柳信为此来求过候期多次,候期都以无能为力为由拒绝了。
眼前的年轻人瞧着实在是令人不忍,纪淮也曾动容。
候期是阳城守护神,不能插手阳城人自然的生老病死,纪淮却不同。
纪淮向候期提过,不若他设法为柳信夫人延长些寿命。
候期厉声制止了纪淮:插手凡人命数,不论是妖魔还是神仙,皆是要遭天遣的,天雷可不是说受便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