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本来吓了一跳,见赫榛刚才只抽出一只手,没能逃出来,顿时也放心了,端起一副“我都是为大家好”的神情:“赫榛,你看,我们也不想害人性命,但是那恶鬼头子昨晚抓了好几个孩子,说要用祁僮的命换……”
“所以你就可以随便取其他人的性命了吗!”赫榛朝她吼道,眼泪无知无觉地滚落,“孩子的命是命,祁僮的命就不是了吗?你们跟那些恶鬼有什么两样!”
“嘴巴放干净点!”身后几个男人怒道,反扣着他的胳膊又使了使力。
“你以为我想吗!”王婶也崩溃了,“他不仅要杀了我们的孩子,还要杀了我们整座镇子的人!反正祁僮也活不了多久,救救别人不是天经地义吗!”
“就是啊……”人群里大家纷纷附和道,有个人突然喊了一句,“你那么舍不得,你跟着去死不就行了!镇长孙子被你弄死的,你还没偿命呢!”
第92章 失去
眼看着竹林的黑烟越来越浓,赫榛疯了一般挣扎着,满心全是祁僮。可这些疯子铁了心要把他拦住,一个又一个的人上前抓着他的四肢,扯着他的衣服。
为首的那个壮汉似乎是烦了,推开其他人,拽着他一把摔到了地上,目光如尖刀像是要剖开赫榛的胸膛,“你去救吧,你算什么东西?”
赫榛爬起来推开了他就要朝竹林跑去,那壮汉尖锐地笑了一声:“你当我们傻吗?我们可是先割破了那小子的喉咙。”他想到自己为此不仅捡回自己一条命,还救了整个镇的人,到时候连镇长肯定都要对他客气几分,顿时笑得更大声,“为确保万无一失还是从床边点的火。”
刹那间天地无声,赫榛脚步一顿,眼前直发黑。那个人的话像是把他整颗心都剜走了,整个人止不住晃了晃。
不可能,祁僮不会死的……
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尘滚了下来,赫榛跌跌撞撞地跑向他们的家。
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死呢?
他还那么年轻,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不会的,祁僮不会死的……
……
浓烟滚滚,苍翠的竹林间火红一片。
赫榛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们一起生活了两年的地方燃起了大火,浓烟和火光侵蚀了整座屋子,隐约可以看见内屋已经倒了一片,全部压成一堆困在火里。
而祁僮睡着的那间卧房,早已经面目全非,火舌已经快烧到了竹林的顶上,只看着,就知道他们为了取祁僮的命,下了多狠的手。
他走的时候,祁僮还睡得很沉,他疼不疼?他会不会……还想着找自己?
一声闷响,一本簿子从赫榛怀里掉了下来,赫榛下意识看了过去,那簿子恰好翻开了最后一页,上面是是祁僮昨夜刚写上的:明日记得陪赫榛去融安楼看月亮。
泪珠滴在了翻开的簿子上,一滴,两滴……
赫榛双眼血红,整个人抖得抽泣声都支离破碎,巨大的不真实感铺天盖地地把他兜在其中。
为什么?
他只是想有个平凡的家,只想自己喜欢的人能平平安安,很贪心吗?
他从没伤害过谁,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为什么要从他身边夺走祁僮?
为什么这些人不到一天就变了脸,草菅人命还沾沾自喜,他和祁僮明明从没欠过他们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抱着那本簿子,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几百年的煎熬,他都忍过来了,看到祁僮的时候,他以为上天终于对他怜悯了一次,让他喜欢上了这么好的一个人。
可转瞬间命运就狠狠给了他一耳光,凭什么?就因为他是凌江王的儿子吗?所以和他有关系的人,死了也不足惜?
他从未害过任何人,难道只因为是凌江王的儿子,便注定要得到这种结果吗!!!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融安镇的镇民围在他的身后,愣愣地看着冲天的火光,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他们的所作所为会让火里的人多痛苦地死去,王婶一下坐到地上,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谁下的手?”
背对着他们跪在地上的赫榛突然问了一句,那嗓音让在场的所有人没由来地一颤。
“我问你们谁下的手!”
王婶脸上还糊着泪,惊恐地看着赫榛站起来慢慢走向了她,明明这个人没什么表情,可她还是害怕得直往后退。
“行,王婶,那你来说。”赫榛眼睛还是血红,却突然勾了勾嘴角,不同于往日的温润,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掐断她的脖子,王婶哪里见过他这幅模样,吓得整个人软在地上动弹不了。
赫榛慢悠悠地捡起一旁其他人吓得落在地上的刀,镇民们大气不敢出。
“啊!!!”王婶还没反应过来,赫榛的刀已经架在了她脖子上,周围的人下意识想上去阻止,赫榛瞥了他们一眼,把刀尖又往王婶脖子贴了贴,一群人顿时吓得不敢动弹,生怕他下一秒就能把王婶当场杀死。
“说啊,你不是特别怕死吗?”赫榛眼里却滚下一行泪,嘴上却在笑着:“告诉我,我就放了你,不然,祁僮死了,总得有人偿命吧?”
“你疯了吗!”
是刚才吼着让赫榛一起去死的那个人。赫榛看向他,那人瞬间变成了一个鹌鹑,一声不敢吭。
明明他们刚才还一起钳制过赫榛,可这会儿这平时看上去温温和和一个人,像是被人夺舍了一样,愣是没人敢上前动他。
“刚才不是你说,杀人要偿命吗?怎么?这会儿善心泛滥了?要不,你来替王婶?”
那鹌鹑连忙躲到了人群最后方,赫榛又看回王婶,“王婶,怎么不说话了?还是说,就是你下的手?”
“不是!不是我!”王婶瞪大了眼睛,刚要挣扎,她的脖子却恰好抹了一下那把刀,划出了一条浅浅的痕,她瞬间不敢再动,哭着哀求道:“赫榛,你别吓王姨,小宝还要我照顾呢!”
赫榛哼笑了一声,“小宝是个好孩子,城里那对商贾夫妇不是好几次上门想收养小宝吗?你看,反正你害死了人,是要偿命的,小宝将来也会有个更富裕的家,所以我现在要了你的命,不也是……”他说着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天经地义吗?”
“不是我……不是我!”王婶快崩溃了,眼神满满看向了刚才为首抓他的粗壮男人。
那男人看着赫榛移过来的眼神先是一愣,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随即又想起来这只小白兔有什么可怕的!顿时气势也回来了,大声道:“就是我们几个!怎么?真以为你打得过我们?”
赫榛看着他指出的几个人,不少还受过他和祁僮不少恩惠,现在居然反过来要他们的命,可笑,太可笑了。
他把刀从王婶脖子上撤开,讽刺了笑了起来,刚开始笑声闷在胸腔里,听得人毛骨悚然,可他想是忍不住一般,越笑越大声。
镇民们以为他疯了,疯子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一个个正想逃回家,可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就听赫榛说话了。
“太傻了,你们太傻了!”赫榛看着他们的背影大笑着,眼泪模糊眼睛,他发狠地抹了一把,“真可怜。不仅可怜,还恶心。”
放火的男人一听怒了,“你他妈骂谁呢!”
“你们真以为,害死了一条人命,自己就能得救了吗?”
赫榛的眼神似是在怜悯,可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有人见赫榛放下了刀,也装了壮胆子,不服气道:“你咒谁呢!是你们命不好,被魔鬼头子盯上了……”
“所以你哪来的信心觉得魔鬼头子真的会放过你们?”赫榛打断道,看着他如同看着一条无知的野狗,“厉鬼最喜凡人阳气,你觉得他会为了一个人,放过你们所有人吗?”
呵,赫榛苦笑着回头看着滔天的烈焰。
凌江王,真是好算盘,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给所有人最精准最致命的打击。
王婶一行人被他的话吓得停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们的孩子还没回来,害怕真被赫榛说中了。
“娘!”
“爹!娘!”
竹林火势蔓延,几个小孩却突然从还未着火的竹林深处跑了出来。王婶他们一看是自家孩子,顿时眉开眼笑,张开双手就要跑上去接。
赫榛看着跑过来的孩子,敏锐地发现一个白衣翻飞的人影跟在孩子身后走了过来。赫榛预感到了什么,动了动手指,却还是唤不出半点灵力。
眼眶又酸又涩,明明心如死灰,眼泪却一刻不曾停歇地往下掉着。眼看孩子们欢天喜地地跑向爹娘,就在他们快要扑进大人怀里时,赫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不要——”
“我的孩子!你把他怎么了?你把我孩子还给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
惊恐的尖叫声和绝望的哭声响在竹林里,脚步声骤然响起,随后却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痛呼声。
“诸位杀了人,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了?”凌江王饶有兴味地看着摔在地上的镇民,身后的鬼役一半压制着那些孩子的爹娘,一半则吸食着孩子的阳气。
他的视线从被困在屏障内的镇民身上移到了那群孩子身上,假惺惺地安慰道:“别担心,你们的孩子再也不会受这种苦了。”
说着他笑了起来,“毕竟都已经魂飞魄散了,连喝口孟婆汤的机会都没有。”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一个男人突然捡起一把刀,目眦欲裂地冲向他。凌江王站在原处脚尖都没转一下,在那把刀即将捅向他时,一个鬼役从那男人的后背穿心而过,那男人还没来得及发出痛呼,就化作了一捧齑粉。
所有目瞪口呆,先前威胁赫榛的那个壮汉一下跪在了地上,尿了一地。
凌江王噙着意味不明的笑缓缓走到赫榛面前站定,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爹爹帮你抓住了害死祁僮的人,怎么,不道声谢?”
后方的人群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赫榛猛地掀开眼皮剜了他一眼。
“看看这些人,多恶心,前一天还对你笑面相迎,今天他们就能为了自己的利益捅你一刀。”凌江王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你不是恨我是个杀人魔头吗?那你自己看看,他们和我,又有什么两样,凭什么他们安然享乐,我却又妻离子散。”
“这样吧,爹爹网开一面。”他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在赫榛额上点了一下,“我不可能空手而归,但我这次允许你选择留下谁的命。”
一股力量注入经脉,赫榛看着指尖亮出一道光,但很快又消失了。
“呵,不,你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人的。”
赫榛看着他的脖颈,恨不得上前抹一刀。这个人假惺惺地把灵力给回了他,只是想看这个儿子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
害死自己爱人的人,都不得好死。
*
万年冢里不见天日,但他们对时间还有感知,两人几乎一夜没睡。
赫榛往祁僮怀里蹭了蹭,“我想洗澡,你抱我去。”
“你这里有热水吗?”祁僮表示怀疑,他一路走进来,发现这个万年冢比小粽子那个还荒凉,除了最里层一圈,外圈别说乱石枯木了,鬼都没有。
“我在屋后建了个温泉。”
“……”祁僮噎了一下,这是什么苦中作乐的精神?
抱着赫榛顺着他指的路,两人双双泡进了温泉,祁僮看着他被温泉热气蒸得微微发红的脸颊,没忍住伸手戳了戳。
“那时候不夜侯和孙大夫去哪里了?”
“他下令鬼役屠杀的时候,我只给没有起哄着要杀死你的人设了屏障。”赫榛苦笑了一声,“你看,我之所以能把千机网学得那么好,估计是我的确有天赋,哪怕我只有一点点灵力,还是能精准地在混乱中救那些我想救的人。”
“行了,说什么气话。”祁僮捏住了他的嘴巴,“你给不给他们设屏障,凌江王最后都会杀了他们,他只是想让你经历和他一样的事情,把你变成第二个他。”
赫榛叹了一口气,才回答道他先前问的问题:“我当时本来托孙大夫看着你,但那些镇民骗孙大夫,说镇上有患了急病的人需要他。”
“等他赶回来时,鬼役已经开始屠杀了,当时一片混乱,四周都是惨叫声,我没及时发现他,凌江王趁我不备,把他抓到我面前亲手杀死了。”
“不夜侯上山采药,躲过了一劫。我在竹林外跪了一夜,他回来就看到凌江王疯了一样在说这次屠城是送给我的礼物。”
“然后他就误会了?”祁僮问道,不夜侯当时还小,最疼他的师傅又死于非命,失去理智倒也正常。
赫榛疲惫地点了点头,想起自己当时怎么也不肯跟凌江王走,在竹林外跪了两天。不夜侯在凌江王走后,就冲出来跟他打了一架。
“赫榛,你活该!你居然是那个疯子的儿子,活该你谁都留不住!是你害死了祁僮,害死了所有人!你不配他们那么爱你!”
说是打架,也只不过是不夜侯单方面动手,而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回击。
祁僮见他脸色不太好,连忙转移话题:“诶?这个万年冢的鬼,都居住在最里层吗?我来的时候看到外面几圈鬼影都没有。”
“本来有很多的。”赫榛偏过头看着他,“都被我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