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准备倾诉时,门外突然一阵喧闹:
“镇镇镇镇里出出出出事了!”
“干什么呢慌慌张张的?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哎呀!闹鬼啦!”
“你是不是睡迷糊了?”
“就是啊,谁家闹鬼了?”
“什么谁家啊,满街满巷全是那些东西在乱窜,镇上已经乱成一团了,我好不容易跑出来,快快快趁这地方还算平静,咱们先躲起来,等天亮了咱们赶紧逃吧!”
祁僮听了他们的话脸色一沉,“你今天早上看见的也是那些东西?”
赫榛脸色惨白地点了点头。
“那还真是……你说了他们也不一定信。”祁僮烦躁地在屋里转了几圈。
见他走了几圈后更加烦躁了,赫榛不明所以,正想开口说话,就听祁僮说:“你乖乖先在这里待着好不好?我去把孙大夫和不夜侯找过来。”
“不行!”赫榛惊得浑身都颤了一下,哽着声求道:“你别去,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别怕,会没事的,你相信我。”
*
“后来我想了一下,你那时候在屋里,应该是试着悄悄给冥界传消息,但是没有成功。”赫榛的声音在一片漆黑中仿佛深井中的水,沉得压抑:“我没拉住你,你就跑出去了。”
祁僮想了一会儿,说:“按我对自己的了解,估计是我先给咱们的屋子布了结界,然后自己跑去镇上找不夜侯和救那些镇民了,顺便试试在外边能不能给冥界传消息。”
“是,但我当时不知道你不是凡人,一看你走了,我整个人都慌了,想跟着你走,可是我一出门,凌江王就已经在外边等着我了。”
“他故意的?”祁僮紧皱着眉,“他是不是跟你提了什么条件?”
赫榛一听他的问题,呼吸都急促起来,不安地蹭进他的怀里,“他让我二选一。”
*
“两年不见啊小赫榛。”那人一身白衣立在门外,风吹过带起他的衣摆和发丝,明明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却让赫榛浑身发寒。
“没什么话想跟爹爹说的吗?”凌江王玩味地看着他,发现他浑身都在轻微发着抖后心情似乎更好了,“看在咱们父子俩好一段时间没见的份上,爹爹送你一份见面礼怎么样?”
赫榛浑身猛地一颤。
“我从来不留余地,但今儿爹爹高兴,容许你做个选择。”
凌江王勾着唇一步步走来,发现屋子外有一层结界后,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两年的养精蓄锐,这么点法术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他迈着步子,毫无障碍地跨过了结界,背在身后的手一握,这层结界瞬间粉碎。
“爹爹这次可是为你破了例,怎么?不高兴?”凌江王捏着赫榛的下巴,让两人视线相对。
赫榛眼里盛着泪,心跳如雷,凌江王显然是想动祁僮,可他灵力被锁了几百年,压根不是这疯子的对手,更遑论护住祁僮。他颤着唇艰难地开口道:“你不要伤他。”
他这话似乎在凌江王的意料之中,疯子满意地放开手,懒懒地说:“所以爹爹不是在给你做选择嘛。”
凌江王说着突然又凑到他眼前,一双眼睛像闪着寒光的尖刀,“这次不要指望天界和冥界的废物能救你们,现在,你的小情人,还有这个镇子的所有镇民,你选一个吧。”
他的条件在赫榛的意料之中,可无论怎样,他都无法做出选择以及承受选择的后果。一瞬间巨大的无力感侵透着四肢百骸,对命运不公的愤恨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峰。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不能拥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哪怕让他做一个无依无靠的凡人,也比不得不终日看着亲生父亲夺人性命来的好!
赫榛全身提不起力,跪坐在一旁不敢看他,哑着嗓子说道:“你杀了我吧……求你了,你杀了我吧。”
凌江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拽起赫榛的衣襟看着他,“那有什么意思呢?他们现在是我的手中玩物,我为什么还要搭一个儿子出去?”
他说着一甩手,赫榛被摔在一旁。
“爹爹……”
凌江王一挑眉,自赫榛懂事后他就没听过这句称呼了。
“你放过他吧,我求你了爹爹……”赫榛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我跟你回去,你不要动他们……”
“你就这么喜欢那小子?”凌江王蹲下身看着他,眼神里一晃而过的动容像是赫榛的错觉,下一秒便被狠厉代替,“那你现在明白,你娘亲死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了吗?”
“可不是我害死娘亲的啊!”赫榛红着眼睛吼道。
“她为你而死的啊赫榛。”凌江王失神地在他脸上抚了一下,“你和那天的所有人,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她是换回了你的命,可我只想要她啊。世人都恨我,你也恨我,我让你们感受一下我当年的万念俱灰,不是很公平吗?”
“疯子……”赫榛闭着眼打开了他的手,几百年了,这个疯子早已经疯到了骨子里,不讲任何道理,也没有半点理智。
“赫榛——”
赫榛瞳孔皱缩,是祁僮的声音!
不行!祁僮不能现在出现!
凌江王站起身,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往后退了几步,“既然你做不出选择,不如让你的小情人来选怎么样?”
“不要……你别伤他!”赫榛无措的转过身,入眼便是祁僮满脸焦急朝他跑过来的身影,“祁僮你快走!快走啊!”
他话音刚落,只见祁僮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身后的方向,赫榛不详的预感攀上了顶峰。
身后响起一道凄厉的鬼叫声,像是一把刀从脊梁划上脑袋,那是凌江王的鬼役准备噬人心肺的声音!
赫榛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身体本能朝祁僮奔去,想为他挡住那些厉鬼,可在他们触碰到彼此的时候,祁僮突然箍着他一翻身,两人倒在地上,他被祁僮死死护在怀里。
那是他永生无法忘却的噩梦。
厉鬼集成一把利刃悬在他们上方,“刀尖”直指祁僮的后心,赫榛全身的血都凉了,挣扎着要反过来护住他,可怎么也挣脱不开祁僮的手。
“利刃”猛地坠下,祁僮将他抱得更紧,一手垫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头紧紧埋在自己怀里,不让他看到这恐怖的画面半分。
一阵碰撞的巨响,赫榛能察觉到祁僮箍着他的手越来越紧,怎么也推不开,他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眼泪疯狂往下掉。
那阵巨响还在持续,耳朵和脑袋被震得发麻,僵持了许久,凌江王从来不会这么磨蹭,就在赫榛以为这次两人可以逃过一劫后,巨响突然停了下来,寂静弥漫了一瞬。
突然间,一声血肉被破开的声音响在了赫榛耳畔。
第90章 孟婆汤
抱着他的人身子猛地紧绷起来,血腥味在下一刻直冲鼻腔。
赫榛脑子里嗡的一声,疯狂挣动起来想把他推开,祁僮痛到变得残破的呼吸声打在他耳边,像一把把尖刀从他心上一块一块剜着血肉。
“别怕……”气若游丝的声音让赫榛恍惚以为是错觉,可祁僮箍着他的手却没有松开半分。
他被祁僮按在怀里,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一声声鬼爪剜进血肉的声响,祁僮的衣襟开始变得湿润,血腥味越来越浓。
万念俱灰,也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他好像哭了,又好像快疯了,调集了浑身的力量却唤不出半点灵力,祁僮已经痛得发不出声音,可还是把他护在怀里不愿放开。
一瞬间他已经感知不到任何东西,满心只想着,如果祁僮为他魂飞魄散,那他愿意跟着他一起灰飞烟灭。
恍惚间他听见凌江王大笑的声音,不知过了都久,竹林里恢复了平静,四下无风,一弯残月挂在天边,像是谁讽刺的笑容。
“祁僮?”他试着喊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一声,嗓子哽得厉害,发出的声音都模糊不清。
身上的人突然间卸了力,箍着他的那双手松了下来,赫榛心慌地从祁僮怀里挣出来,抱住他坐起身。
玄色的衣襟被血染得更深,赫榛正双手都沾上了鲜红的颜色。
“祁僮?祁僮你醒醒,你别吓我……”赫榛眼里滚烫,眼泪不停往下掉他却仿佛察觉不到,看到祁僮无知无觉躺在这里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能疯掉。
“你别吓我……祁僮……”
“赫榛!”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可他却无暇顾及,直到不夜侯和孙大夫跑到他们跟前试图带走祁僮的时候,赫榛浑身紧绷起来。
“你们别碰他!”赫榛紧紧抱着祁僮,往后挪了挪,“谁也别想再碰他……”
“赫榛,你先冷静,他还有脉搏。”孙大夫的手从祁僮脖子上扯下来,轻声劝道:“我们先回药铺,说不定还有救。”
“还有救”三个字成功唤回了赫榛的理智,他无神的双眼像是亮起了一点光,看着孙大夫就像看着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真的吗?你能救他是吗?!”
孙大夫也是万分焦急,只能连声说“是”才把人哄平静了,背上祁僮,让不夜侯扶着近乎瘫软的赫榛匆匆回了药铺。
*
祁僮摩挲着赫榛冰凉的指尖,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灵力会这么弱,修为怎么也提升不了了。
——万鬼利爪穿心,没死透已经算他命大。
赫榛紧紧贴着他胸膛,听到那里面有力的心跳,恍惚间甚至不知道重逢后的一切是不是一场大梦。
“可是孙大夫只是凡人,就算是我一开始用结界先挡了一波攻击,但最后还是被万鬼利爪穿心,他能有什么办法?真就靠孟婆汤?孟姐都不知道她这玩意儿还有救死扶伤的用处。”
祁僮问道,但怀里的人却始终没有吱声,他伸手搂了搂赫榛,发现这人额头抵着他锁骨,整个人团成了一粒虾米。
“你怎么……”他话没说完,手指碰到赫榛的脸颊却摸到了一片湿润。
轻叹了一口气,手掌轻拍着赫榛的背,温声哄道:“好啦,我不是回来了吗,以后再也不丢下赫榛了。”
两人窝在被子里,祁僮耐心地哄了半天,也不逼着他继续回忆,想让他睡一觉,赫榛却怎么也不愿意了。
“我抱着你睡,睡醒了我保证还在。”
怀里的人又摇了摇头。
行,媳妇最大,想怎样都行。
赫榛缓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又慢慢地给他回忆起来。
*
孙大夫和不夜侯在祁僮床边忙活到天边擦亮,赫榛怎么也不肯离开,孙大夫无奈,只好让他坐在一旁静静等。
看着一身沾满了血的衣服被褪下,赫榛害怕得将自己保成一团,眼睛却没从床上那人的身上移开过。
“怎么样,孙大夫?祁僮会好吗?”
见孙大夫给祁僮换上洁白的里衣,赫榛猛地站了起来,可腿一软直接磕到了桌子。
“小心。”不夜侯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孙大夫叹了口气,赫榛心都提上了嗓子眼,只听他说:“伤得太重,又是那种不干净的东西,普通的药根本救不了他。”
赫榛本就惨白的脸几乎变得比祁僮的还苍白。
“但是……”孙大夫犹豫着说道。
赫榛和不夜侯连忙追问:“什么?”
“我知道一种方法,不过太冒险了。”
赫榛急道:“是什么办法,如果能救他,只要你能救他,用我换也行啊!”
“不是以命换命。”孙大夫纠结地皱了皱眉,开口道:“我之前四处游历的时候,遇见过一些神婆。有一回一个村子里的男子,也是被鬼爪抓伤,他们一家请了一位神婆,她用一种叫‘忘忧’的药汤成功吊住了那男子的命。”
赫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去哪里找‘忘忧’?”
“你先听我说完。”孙大夫叹了一口气,“熬成‘忘忧’的其中几味药材我这里都有,但最重要的那个你知道是什么吗?”
见他们一脸茫然,孙大夫看了一下紧闭的门,才小声道:“是孟婆汤!”
“什么?!”赫榛和不夜侯满眼难以置信,赫榛更是不能理解,“可他还是活着!活人怎么能喝孟婆汤?!”
“你过来看。”孙大夫擦了擦额上的汗,解开祁僮的衣襟,让赫榛看清他心口和后心的位置,“虽是鬼爪穿心,血染衣襟,但其实厉鬼离开后,皮肉就能自动愈合。”
赫榛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次凌江王屠城,每当看见无辜的人被鬼爪穿心时,他都恨自己无能为力,渐渐地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看,也就从不知晓,原来鬼爪穿心后,并不留外伤。
“厉鬼说到底就是冤煞,你听到的血肉破开的声音虽然骇人,但最可怕的不是当下的伤口,而是煞气入心,再窜入静脉,侵蚀魂魄,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那跟孟婆汤有什么关系?”赫榛愣愣的扣住祁僮垂在一旁的手,却发现对方的指尖已经蔓延上一层黑色。
“厉鬼为何成为厉鬼?爱不能得,恨不能了,冤不得解,世间千百苦万般怨,最后走火入魔,冤煞缠身,就成了厉鬼。”孙大夫解释说:“孟婆汤又是什么?是爱恨嗔痴皆忘。把它混入药中饮下,虽然不能根治,但也能最大程度缓解煞气侵蚀,好歹能吊住一条命。”
“可是……可是我们哪里能找到孟婆汤?”赫榛本能地有些拒绝这个提议。
孙大夫:“当时我对那位神婆有恩,她为报答我,给了我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