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公子,能否问一下,你的面具是在哪里买的?”
赫榛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兔子面具,下意识伸手碰了碰。可他刚抬手,就发现祁僮看着他的手皱起了眉。
那上面全是寒冰刑留下的伤痕,赫榛连忙把手藏进了袖子里。
“祁僮!这边!”
有人在另一边叫着眼前人的名字,祁僮顺着声音看过去,朝那边挥了挥手。他将视线移回赫榛身上,见这兔子不说话,也不强求,礼貌地笑了笑,便从这人身边走了过去。
赫榛看着他擦肩而过,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追着祁僮的背影转过去,刚往前跟了几步,就见祁僮被另一个人欢天喜地地拉走了。
脚下犹如千斤重,他看着昔日的恋人远去,也知道这一次,这个人不会再回头来找他了。
鬼市喧闹,明明皆生于三界,周围的欢喜吵闹从不属于他。赫榛站在原地,一瞬间只觉得这三界之大,却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
他没有去处,更没有归处,那些爱他的人一个一个都不见了。
生的欲望在这一刻全部消散,赫榛突然就不知道自己留在这个世上有什么意义,他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他是万人唾骂的魔头的儿子,是大义灭亲后也不被信任的天帝的阶下囚。
而他喜欢的人是冥界少主,祁僮应该光明磊落,平安幸福地过日子,不应该染上自己这个污点。
兔子面具颓然落在地上,被来往的鬼魂踩得稀碎。
不夜侯一惊,连忙摘下自己的面具要给他戴上,可他还没来得及伸过去,赫榛突然拂开他的手转身跑了。
鬼市占地广阔,街道和巷子错综复杂,不夜侯堪堪躲过一个又一个的鬼魂,引来一阵阵不满的抱怨,可赫榛埋头往前跑,一下竟消失在他的眼前。
赫榛在路过一条巷子的时候猝不及防被一双手拖了进去,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就把他推到了墙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没有我的日子,过得舒服吗,小赫榛?”
如一盆冰水浇头而下,赫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却被锁着喉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个人竟然是凌江王!
他不是在北海天牢吗?为什么会在鬼市?天帝把他放出来的?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凌江王十分享受看到他这种表情,掐着他脖子的手顿时收得更紧。
窒息感侵蚀着他,看着凌江王可怖的笑容,赫榛突然就释然了。
没意义了。
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就这么死去也挺好的。
没有人会为他伤心,也不会有人记得他。
他和祁僮走到这个结局,虽然有太多遗憾,但也足够了。
赫榛松开了刚才下意识抓住凌江王的手,用尽仅剩的力气勾了勾嘴角,慢慢闭上了眼睛。
死亡并没有带走他,凌江王突然松开了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甩到了地上。
浑身的伤痕撞到地面,赫榛一边咳嗽,一边痛得整个人缩了缩。
“你想死?”凌江王像是发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指着他的手指微微发着颤,“你居然想死?”
赫榛抬眼看着他,他的灵力被天帝锁了大半,又在玉京山受了那么久的寒冰刑,眼下跟凡人基本无异。但既然他没死成,就没道理让这个疯子再活着。
他从袖中抽出合虚扇狠狠朝凌江王刺了过去,可刺中他的瞬间,凌江王的身形散作了烟雾。不等他反应,身后一双手又钳制住了他。
赫榛明白了,这只是一抹灵识,没想到这疯子当年居然还能从众多天兵手下逃出一抹灵识。
“你不能死。”凌江王碰了碰他的脸,幽幽地说:“你不想看着你的小情人了吗?你是不是以为,他是冥界少主,而我只是一抹灵识,我就动不了他了?”
满意地看到赫榛通红的双眼涌上了恨意,“你看,你即使把我丢进了北海天牢,也没有人信任你。不如你跟我合作,将来爹爹让你和祁僮永远在一起。”
“跟你合作?”赫榛讽刺地笑了一声,“那我宁愿现在就去死。”
“你好好想想,你死了,就不知道我会怎么对祁僮了。而且,就算你不死,而是回去天帝那一边,也只会和我一样,被他当做阶下囚,永远也见不到祁僮了,只能听着他和别人喜结连理,共度余生。”
*
祁僮是记得那只兔子的。
那年他一进鬼市就看见了那个戴着兔子面具的小公子,那么消瘦一个人,却披着大了一圈的斗篷,诙谐得有点可爱。鬼使神差地,他就走过去问了一句。
只是匆匆一面,祁僮再回想起来,却发现自己竟然还能清晰回想起赫榛手上斑驳的伤痕,从手背到手腕,参差不齐又骇人,他不敢想象这人当时身上是不是被折磨得不成样。
原来,他们那时又错过了彼此一次。
两人双双下了床,祁僮穿上衣服后又凑过去帮赫榛扣着扣子,“他让你跟他合作?合作什么?帮他越狱?”
“他们不是一直在找隐藏的鬼门吗?”赫榛看着他手指翻飞,最后一粒扣子扣上后,把额头凑了过去,等着对方的亲亲。
这人每次讨亲讨抱的时候都乖得不像话,祁僮揽过他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又像亲不够似的在他两边的脸颊响亮地亲了一大口。
赫榛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相传三界各有一处法阵,连成一线可以变为大阵纵贯三界。用现在的话来形容,这个大阵就像一个复印机,但不是复制出相同的人,而是复制出成倍的力量。万年前三界就因为这个大阵爆发过一场大战,最后生灵涂炭,旧神陨落。我们这些新的神鬼也就是那之后才出现的。”
“三界为了不重蹈覆辙,将三处法阵打乱,就像天帝和冥王,只知道自己统领的地方的法阵在什么地方。”
祁僮突然想起了乐游山神的话,“隐藏的天门和鬼门?还有三界中转站?”
“对,因为即便把法阵打乱,也还是会走漏风声的危险,索性就直接让法阵处于飘忽不定的状态,这样即便有人知道了三处法阵,要将它们连成一线也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
祁僮明白了,隐藏的鬼门在暝疆,而暝疆是一座会移动的岛。三界中转站虽然表面看起来位置固定,但祁僮知道,它每一年的位置都是有偏移的。
“但不幸的是,即使概率再小,每万年也会有重合的一刻。凌江王虽然不知道天门的位置,但作为天帝的亲兄弟,不难知道三处法阵合为一线的模糊时间,只要他在那段时间守住三处法阵,等到重合的那一刻占领法阵,复制出成倍的力量进攻三界,那么天兵和鬼将加起来也不一定能斗得过他。”
“重合的时间就在这几天。”祁僮喃喃道,“所以他让白袍人和罗三万找鬼门,他找你合作,也就是……”
“找天门。”赫榛接道。
“你没答应他吧?”祁僮皱了皱眉,一想到凌江王居然又用他来威胁赫榛,就满心的不爽。
他话音刚落,赫榛突然拽住了他的手腕。
祁僮一愣,但随即察觉到屋子外传来了诡异的声音,像是风卷过树林,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向他们靠近。
领口突然一紧,赫榛抓着他的衣服把他摁到了墙上,“我为什么不答应他?”
祁僮动了动,赫榛不动声色在他手腕上捏了一把,自顾自继续道:“反正我去到天界也是像个犯人一样被关在玉京山,我付出了一切,换不回一点信任,那我又凭什么继续任他们折磨!”
一滴泪滴在了祁僮手背,他瞬间感觉被烫了一下。
“而且只要我答应他,事成之后,我就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了。”赫榛抬手蹭了蹭他的脸颊,“你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吗?你是撑着我活到现在唯一的希望,我不能看着你死……”
赫榛突然发狠道:“更不想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
祁僮拂下他的手,“我不是你和魔头为伍的借口!”
“祁僮,”赫榛钻进他的怀里,“等这件事过去了,我就让他放我们俩远走高飞,我不会再帮他做任何事,我们一起像一千年前那样,过普普通通的日子好不好?”
“用无数条无辜的命,换我们两个的安稳日子吗?”祁僮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时竟气笑了,“你这样,跟凌江王有什么区别?”
“我以前从来没加害过任何人,可谁也没让我过几天好日子。”赫榛哽咽道:“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我不无辜吗?我什么也不要了,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只想和自己喜欢,对方也喜欢自己的人好好过日子,有什么错吗!”
说到最后,赫榛眼泪不停地往下淌,整个人都开始语无伦次:“祁僮……你帮帮我吧,天界和冥界都给不了我想要的,我只有这一个选择了。谁会想天天只能靠回忆度日,醒来后只剩残酷的现实?哪怕我把心剜出来,让世人看看我遭受过的不公,又有多少人会真正在意?”
“可我不喜欢这样的你。”祁僮打断了他的话,一行眼泪无知无觉地掉了下来,他伸手碰了碰赫榛的发顶。
“我的小赫榛,哪怕自己受伤,也会让还有一线生机的枯骨得到转世的机会。会在怨魂的手里塞她女儿的棒棒糖。会为了一个孩子能在冥界过得好一点,偷偷去给他的家人托梦。会笨拙地把一个鬼魂小朋友带在身边,只为了让他来世能幸福健康。”
“这才是我的赫榛。”祁僮用拇指拭掉了眼前人的一滴泪,“你不能让他消失,你得把他还给我。”
第95章 备战
凌江王来到万年冢的时候就听到了这极有意思的一幕。抬手制止了迎上来的鬼魂,背着手兴致勃勃地听起了墙角。
里面两个年轻人吵了一架,祁僮甩上门离开的时候几个鬼魂想上前追。凌江王从屋子侧边踱了出来,“不用追,说不定我们还能借他的力办事。”
假意敲了敲门,意料之中没有回应,凌江王也不恼,把后边几个勾着脑袋想看热闹的鬼赶走后自顾自推开了门。
赫榛背对着他,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凌江王看他这副典型为情所困的模样轻笑了一声。
“情深不寿。”凌江王指尖把玩这蜡烛上的烛火,那火是凉的,“我早就说过,即便再深情,又有多少人能完全不在意身份的悬殊?”
床上缩成一团的人像是被他的话刺了一下,将自己团得更紧。
“行了,准备准备,差不多要出发了。”凌江王一甩袖子走到门边,开了门后又回头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如果这次事成,你要祁僮和你共度一生,他也不能拒绝。”
门合上后,赫榛一手枕着脑袋,垂眼戳了戳把埋在他锁骨的不倒翁,小不倒翁被他指尖推了起来,小小一只和赫榛对视着,赫榛本来紧锁的眉眼突然就松了下来,“你怎么跟他一样不正经。”
*
祁僮出万年冢时天已经快亮了,天边已经开始漫上日光的暖色。他到山顶上找到了长缨,这只狐狸在树干上做了个秋千,化回了原形趴在上面呼呼大睡。
他能顺利进冢,还是靠这丫头迷惑了这整座山的鬼魂,让它们以为祁僮一直被困在冢外打转。狐妖一族擅蛊惑,长缨虽然因为只有一条尾巴被族人排挤,但实力却是最强的,言川不止一次怀疑她的族人是嫉妒她强悍的实力才把她逐出族门。
“僮哥?”小狐狸睡眼惺忪地撑开眼皮,见是祁僮,一个激灵清醒了,往他身后瞅了瞅,“赫榛呢?你怎么没把他带出来?”
“长缨,帮个忙。”祁僮在手机上飞快敲下了几行字,“发你手机了,你把这几个人叫齐,今晚11点到我家集合,不要走亲戚似的大摇大摆过来,要悄悄的。”
长缨划开锁屏,就看见一排的名字,正想问怎么回事,抬眼发现祁僮已经匆匆忙忙下山了。她连忙跟上,正要开口,祁僮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别说话。
饶是再迟钝,长缨也预感可能有大事发声,揣着手上的名单,一时竟感觉是背负起了三界兴亡的大任。
让长缨回了家,祁僮点开和乐游山神的聊天界面,山神那天给他发了个地址,是那个深夜被陆峰鬼魂缠上的姑娘的地址。
既然那天晚上的陆峰受到陆晓的控制,而陆晓显然是更想帮他,那么她为什么还要在自己面前,让陆峰去袭击那个姑娘?是要传递什么信息吗?
祁僮站在那女孩家楼下时若有所思,如果陆晓真要传达什么,那么获取答案的地方,一定在这女孩身上。
今天刚好是人界的周六,这座城市不同于宴山,是做文化古城,这女孩家附近是有名的大学城。他顺着乐游山神的给的地址上了五楼,门铃响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里面传来开锁的动静,估计女孩刚才是在猫眼里观察门外是谁。
门打开后祁僮正要问好,看见女孩全貌时却顿时愣住了。
女孩认出了他,本来也想道谢和迎他进门做做,却被祁僮的动作吓得大气不敢出,哆哆嗦嗦道:“我我我……身后有东西?”
“啊?”祁僮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尴尬道:“哦不是,我就是有点惊讶。”
女孩并没有被安慰到,被他说得浑身发毛,僵硬地往门外挪了挪,“惊讶什么?我这屋子不对劲?”
“……”
这是吓得有多狠……
祁僮好说歹说才说服了女孩这屋子很干净,没什么脏东西,女孩才心有余悸地把人请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