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点不对劲,终于在一个晚上爆发了。
龙安火急火燎地跑到书房,对正在分配聚灵玉的元照急切地解释道:“你快去看看孔在矜,他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对!你知不知道他刚刚在干什么?他刚刚拿着刀横在脖子上!如果不是凤和拦住了,指不定现在是血流三尺。”
元照一愣,脸色随即阴沉。
因为要处理很多强度大的灵兽肉,那把刀不是凡品。
虽然神君之躯强悍,但有意用那刀割开皮肤,用力点是能做到的。
龙安被他黑云般的气场震得浑身一颤,转眼间,元照的身影就消失在龙安的视野里。
厨房里,凤和正与孔在矜僵持。
凤和望入孔在矜的眸底,感到一阵发寒。
因为那眸子里仿佛充盈着无边无际的痛苦和麻木。
凤和根本想不明白,这两种情感是如何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眼里的。
那把刀依然横在孔在矜咽喉处。
凤和拼尽全力拉住孔在矜的手,试图劝道:“你冷静点。”
可是孔在矜也没抬头看他一眼。
凤和又道:“你好不容易看见了你的师尊,难道你就这么去死吗?”
孔在矜听到“师尊”二字,眼里泛起一道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
孔在矜淡淡地道:“我没有想死。”
他好不容易见到了师尊,舍不得死了。
凤和压根不信他:“那你拿刀横在脖子上干什么?!”
孔在矜不答了,继续与凤和僵持。
一阵风过。那把刀被横空夺下。孔在矜怔怔地看着元照,一点欣喜之余是惊慌。
他想离开,因为师尊看见他会难受。
元照把刀收回储物袋,故作镇定地问:“洗完碗了?”
孔在矜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答:“洗完了。”
元照拉过他的手腕,带他离开了厨房:“那我们聊聊。”孔在矜不挣扎,像木偶般被他拉回了房间。
元照把孔在矜拉到床上坐下,压着无明业火,问:“你刚刚想干什么?”
孔在矜垂眸不语。
元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自己和他相接触的手腕。
元照将手一点一点滑下,然后握住孔在矜那沾了水寒凉的手。
果然,元照看到孔在矜神情一滞,随后其眼睛微亮,定定地看着那两手相交处。
元照说不清心里是什么味道。
随后,他吐出口浊气,问:“告诉我,你刚刚是不是想死?”
第96章 论小孔雀如何找到他的大猫(四)
月光悄悄地入了卧室,照在相对而坐的两人身上。孔在矜听到元照的话,只怔怔地盯着他们的相握的手,摇头。
元照看他如同做工不良的木偶,死气沉沉,心中莫名一股气,咬牙道:“那你刚刚是想做什么?!”
孔在矜嗫嚅地说不出话。
元照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紧了一下他的手。
孔在矜一愣,眼睛又是微微一亮。
元照等了良久,也没等到他接下来的反应,只见他微仰头,神情恍惚,只定定地盯着自己……脖子?
“你在看什么?”
孔在矜迷糊地答:“嘴唇。”
元照心里蓦然一跳。捏住孔在矜的下巴:“你想做什么?”
孔在矜似乎想抬手摸摸那唇瓣,可他的手到了一半又放下了,含糊不清地道:“想亲。”
元照垂下眼睑,遮住了眸底的情绪波动。
可当他抬眼迎上孔在矜痴恋失常的眼神时,心尖一个没站稳,恶狠狠地发颤。
他挑起孔在矜的下巴,缓慢地俯首,逐渐缩短两人的距离。
直至温热的鼻息相缠,只要谁一动嘴唇,就能相触时,他才忽地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
睁眼望入了孔在矜瞪大的眸子里,见里面铺满亮堂的清光,期待和喜悦如雨后的鱼儿,争相踊跃。
如果亲下去了……元照没有,他极其理性地拉开距离,问:“清醒了?”
孔在矜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元照暗暗舒气:差些鬼迷心窍,亲上去了。
他又暗自唾骂自个没出息:七年还不够你忘记眼前的这个人?!
他声音微哑,问:“方才你拿刀横在脖子上,是什么意思?”
孔在矜眼神又暗了下去,转而凝视两人仍在相握的手:“……师尊那时……会是什么感受。”
他说的不清不楚。可元照仅是一怔,就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上辈子,他在孔在矜面前将雪梅横于咽喉前,碎灵体,而如今的孔在矜,想知道他那会是如何心情、如何感觉。
元照叹气:“没什么感觉,你别多想。”说完,他观察孔在矜,发现孔在矜的精神状态很差。
孔在矜的眼睛呆滞无神,不声不响,偶尔看到自己,才会凝起一点气也似的灵。
谁都能察觉到,他整个人都阴郁得过分了。
如幽灵、如死石。
他已然堕入病态。
就连他现在眼睛里的微光,也只让他的颓靡的阴郁感略减。
那股子病态的颓唐使元照一阵心烦:待你好的时候,一刀背后刺来,决裂后,又可怜巴巴地跟上来,仿佛那个受了委屈的人是你一样。
可是元照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对这样的虽不至于没心没肺地立马选择原谅,可也不能丢着不管。
他暗叹:如果今晚没发现你的失常,你是不是要继续因为那句醉话兀自消沉,直至癫狂?
他有些头疼,毕竟那句话……没说完,他留了几句在心底。
无奈。元照道:“我们说说话吧。”孔在矜死死盯着手:“嗯。”
孔在矜垂首,元照借月光瞧着他的发旋,似乎想看清他脑内的想法似的,缓声道:“我那会死的时候,什么都没想。”
“嗯。”
“别再做那种事情了。”
“嗯。”孔在矜机械地应答,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全神贯注地凝视两人交握的手。
元照见状,默默地收回了手。然而下一秒,元照就看到他的眼睛眨了一下,呆呆地看着那只曾经握着元照、如今空无一物的手心,仿佛是丢了重要的东西,随后他整个人居然战抖不止。
仿佛他由内而外都被巨大的茫然和痛苦湮没。
啧,麻烦。
元照将人轻轻揽到怀里。
便宜你了。
孔在矜身体一僵,最后安静地在元照怀里坐着。元照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只能道:“那天喝醉了。”
孔在矜像是被天大的惊喜砸到头,被夺取了语言功能般的呆若木鸡。他沉默地待在元照的怀里,隔着衣物,满足地听其有力的心跳声。
“所以那天说的话不算数。我没有……那么容易难受。”元照说完,等待那人回答。可孔在矜只安静地坐在他怀里,不发一语。
等了良久,元照只好自顾自地说:“如果是因为那句话变得消沉,大可不必。”
孔在矜似乎是想起他说过的“看见你难受”,身体再次如糠筛似的发颤,手掌抵住他的胸膛,居然是要主动推开他!
元照皱眉,控制力道按住他的后背不让其离开,道:“我说了,那句话不算数。”
你在倔什么?
孔在矜推了好一会没推开,只好闷闷地道:“师尊说的没错,我知道我自己做了什么。早就应当明白‘见你’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师尊不想见我,是我应得的。是我没有考虑到师尊的感受,是我对不起师尊,是我不该出现在你面前,都是我的错……”
追来师尊身边,是我死不悔改、病入膏肓
他说完,再次试图将带给自己温暖的人推开。
说这些做什么?
真真搅得元照一片心烦意乱。他逼自己平静,道:“那天你走早了,还有几句话没听见。”
孔在矜一愣:“什么话?”
元照着实觉得不好意思和不敢承认,可是面前人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允许自己再掩藏,只好俯身在他耳边,浅声道:“看见你难受,可也欣喜;看见你烦闷,可也心跳。”
他真觉自己心大无比,见到背叛自己两次的人,居然还能欣喜、心跳。
孔在矜轻易地就把他七年才说服自己的“老死不相往来”,一击击溃。
孔在矜瞳孔猛然一震,抬首想看他。元照却是强硬一搂,将他推开的那点距离减为负值。
元照深吸一口气,才稳住声音,道:“我承认,我对你是还有感觉。”
孔在矜仰头,可只能看到下颚坚毅的线条,他还是痴痴地笑了。
元照叹息:“你今后就跟着我。既然知道错,就好好活着,试图让我原谅你,懂吗?”你自动远离自己几天,就成这个样子,再让你远离下去,恐怕竹林小院就得有第一个精神病人了。
这才几天啊,就这般精神失常。
元照不由叹,七年里,你又是怎么过的?
“可、可以吗?”孔在矜的声音因为喜悦,不住地颤抖。
“可以。”元照想了想,道“你多跟大家聊聊天,聊点这些年里三界的事情。比如凤和,他就很想知道凤凰族的事情。你刚从三界来,而三界里有他们想听的。不要那么沉闷,多说点话。你不说话,怪让人担心的。”
孔在矜沉吟片刻,道:“好。”师尊说的,都好。
元照怕自己一松开,某人又不正常了,遂又抱了孔在矜一会,最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道:“夜深了,睡吧。”
孔在矜抬头浅浅一笑:“好。”
他眼角微弯,似乎勾住了流连的月色。那本黯淡的眸子有了点点细碎的星光,虽不够亮,但是足以让他那令人担心不已的阴郁褪去几分。
只是元照一个简单的拥抱,就驱散了孔在矜几日的阴翳。
意识到这点,元照忽地一阵心悸:太傻了,将自己的情绪勾在别人身上的人,太傻了。
随后,他按照平日的习惯,点了浓浓的安神香,回到了自己的床铺,睡去了。
月光清雅素白,拨开了烟云,拨开了元照梦中的雾气。
黑暗,永无止境的黑暗,可,好像有谁在叫我。
【您好。】
睁开眼,元照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浩瀚的星海里。
【您终于醒了。】星海里,传来一个不分男女的机械音,似乎因为他终于醒了,很是欢喜。
元照:“你是?”
【我是维护三千世界安宁的工作人员。我们修好了你一半的灵魂,可因为你的灵魂只有一半,我们无法对其回收,所以请您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将另一半灵魂收回。】
元照:“本座已经碎了灵体。”
【有人正在帮您修另一半,请您回到之前的世界,把灵魂合为一体。】
元照:“不。”
【抱歉,我们一定得回收您的灵魂,因为您可能在将来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您在之前世界的活动范围就是另一半灵体方圆百米。另外,没有人可以看得见您。祝您旅途愉快。】
没等他再反对,眼前景色一变,他看到了他的桃源殿。可是,他的桃源殿不是已经被砸得一干二净吗?一看,这是他的卧室,好像与之前没什么差别。但是卧室里的床上,躺着他的尸体。
床上的自己面色略白,一头雪发比他生前梳得还要一丝不苟,双手交叉放于腹部上,似乎只是在闭目养神。
他试着去触碰那床上的自己,可是手指却是穿过了那已经清理干净的身躯。
果然,他真的死了。
他侧耳一听,听到前殿传来动静,想走,却发现自己已经飘了起来。
就这么飘着,他看到了那个他永远忘不掉的人——孔在矜,背叛他的孔雀封主。
而另一个被妖族侍卫压在地上的,正是不青。
不青怒道:“把他的尸体交出来!他是天魔,是魔君,为什么死了后还要被你侮辱?!”
孔在矜一步一步走到不青面前,半蹲问他:“魔君就是泓光?”
不青眼中怒火翻腾:“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泓光的?”
孔在矜不答,神色冷淡。
不青恍然:“原来,你就是魔君救了数次的那只白孔雀?哈,你就是这样对自己的恩人的吗?!我告诉你魔君就是泓光又如何?他已经死在你面前了,妖界宰相!”
孔在矜眼眸一动,只是问:“他为什么不说他是泓光?”
不青讥讽道:“魔君为什么要告知天下他就是泓光?他是去历练的,不是去耀武扬威的!而且他不说的事情多着呢!”
孔在矜淡然地问:“他能有什么不说的?”
不青啐了孔在矜的衣袍一口,见他不躲,冷笑道:“魔界之主为你下厨,七天才有三碗鸡汤,你给倒了!”
“他偷偷为你研究糕点,你每次只吃一口,不是‘太甜’就‘太淡’。”
“你的一日三餐都是他准备的!就是为了给你做药膳,养你那胃!让你提高体质,提高修炼速度!如果不是我把他打醒了,可能你去孔雀封地的前一餐,也是他的手笔!……”
元照听见自己暗地里做的事情被一件件刨开,就算已经是灵体的他,也不大自在。
孔在矜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死死咬住唇,道:“他从来没说过!”
不青:“哈!他会跟你说?我再告诉你件事情!你以为你真的是修炼天才吗?不,你不是,魔君才是。他一个人,修了两个人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