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灵药对于去除受害鬼身上的鬼气与怨气很有用,季祯出门之前便随手带了几瓶在身上。方才朝着望舒扔出一颗去,抱的是试试的心态,没想果然有用。
屋里的情势当下急速失衡。
望舒脸上的容颜也产生了变化,本来季祯的模样隐约变得普通了些,而季祯的脸此时则有些渐渐恢复原样的感觉。
“你不同我算账,我同你算。”季祯说,“你杀了这么多人,还想跑?”
望舒现在不得不和季祯对话,还一副想要和季祯讲道理的模样。
“我难道不曾经是个可怜人?”望舒大喊,“如果不是我曾经过着那样的生活,我何至于做出这些事情来,是你们都欠我的。”
他说着猛烈挣扎起来,连同本来控制他的符咒都跟着晃动。
江熠加强了手上的力道,那符咒化作一道金光似的捆绳,收缩着将望舒的动作束缚住。
“下流无耻,”季祯骂道,“这世上可怜人,境遇悲惨的人岂止你一个?那些被你杀的人,他们哪个受得不是无妄之灾?”
“可他们或是有容貌,或是有家世!”望舒愤恨地盯着季祯,“若是像你,又有容貌又有家世,岂有什么公平可言?”
他第一眼便惊艳于季祯的相貌,再又发现季祯家世富贵。望舒对他害的那些人多多少少都有阴暗的嫉妒心,但没有一个像季祯这样让他如此失控的。
季祯呸他一句,仰着下巴道:“各凭本事投胎,这拿来怪我?”
季祯倒出最后一瓶灵药丸子,在手心拢了拢,看着大约二十多颗。望舒现在的形体又淡了些,本来的深灰色鬼气已经变成了浅灰色,季祯干脆四五颗四五颗地往他身上扔。季祯一边扔还一边说,“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公平一说,有人出身富贵,有人出身贫苦,还有人一出生就是当皇帝的命,但也有人出身富贵最后贫苦收场,有人出身贫苦最后富贵荣华,人定胜天,日子是自己过的,路是自己选的,你本是可怜人,最后变得如此可恨,怪谁也不如怪你自己。”
他将手上的灵药扔干净,望舒脸上的季祯的脸已经摇摇欲坠很难维持。
直到那些灵药的药性全都发挥干净,江熠江蘅又加强了法力压制,望舒的脸终于变回丑陋狰狞的原样,季祯的脸也恢复如常。
季祯盯着望舒的脸,认真审视着。
望舒知道自己露出原形,被季祯和一屋子道门的人盯着看已经够他觉得窘迫,更关键是季祯的目光清灵干净,更让望舒有种一池清水照出污秽之感。
他身上的鬼气已经被打散大半,便是江熠江蘅松开对他的桎梏,他也无法破出醉香楼之外的结界,望舒只能束手就擒。
望舒如鼠小眼精光一闪,忽而低下头去悲戚地哭泣起来:“听你一席话,我茅塞顿开,才知道自己从前错得多离谱,如今这样也算是我的命数,我并不责怪你,往后我定然好好改过自新……”
他后面不知准备了多少说辞要说出来,奈何云顶山庄的人均是冷看着他,季祯也冷冷打断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放屁。”
望舒:“……”
此时望舒的魂体力量减弱且不太稳定,完全回到了原形,江蘅于江熠一起另施术法,将他给封印进了一块法器上。望舒虽然挣脱不了,但与外界沟通无碍。
“你都恢复容颜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望舒自暴自弃,充满嫉妒地看着季祯的脸,曾经他唾手可得的东西,如今不止失之交臂还连同自己也狠狠受挫。
“是吗?”季祯本来没注意,听见望舒这话才连忙跑去房间里的镜子前面仔细照了照。
果然镜子里那张熟悉好看的脸又回到了季祯脸上,他对着镜子露出一个笑容,又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肉,毫不留情地自己掰扯几下后才确定这脸是变回来了。
望舒的声音透着冷毒,他的语调如同刀子划过石墙般让人听了很不舒服,嫉恨淬毒:“你容貌如此出尘,家世又容你挥霍无度……此生恐怕都不知愁滋味。”
这话说的也没有错,季祯从不否认自己命好,他命好又不是什么缺点或者值得羞愧的地方,季祯正要认下。
望舒也本来说到这里就停下的,曙音在旁适时补充一句:“他还有一门顶好的婚事。”
曙音不插这句嘴还好,她一这么说,反而提醒了季祯。
他的命好,但还不够好。够好能遇见这种婚约吗?一股子郁闷涌上心头。
季祯在镜子面前回过头来,抿了抿唇,面色深沉地对望舒摇了摇头,双手背到身后,凶恶骂道:“难道长得好看家世好就没有烦恼了?果然是个肤浅恶鬼!”
他一脸看傻帽的神色看着望舒,让望舒觉得季祯这话并不是真心,而单纯为了嘲讽自己,当下气得心口直抽,“你,你,”
说话间,屋里有了另外的细小动静。
为了不惊吓到普通人,江熠立刻把望舒先收入袖中,也阻隔了他与外界的交流。
望舒得到制服,屋里几个被他吸了生气的人,连同屋外两个小厮一块儿悠悠转醒,脸色苍白又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
待他们的目光聚焦在季祯脸上,一个个又露出惊惧的模样。
季祯前面还烦闷着没有骂完望舒,此时不满地看着他们开口凶凶的:“这么盯着我瞧干嘛?”
季祯一开口,几人纷纷又愣住,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但总感觉面前的季祯和昨天夜里的样子很是不同。
具体说来大约就是……多了些灵动鲜活气?
他们还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的事情,是排着队被季祯按头在镜子前面羞辱,说他们长成这样也敢接客是不知羞耻云云。
等几人个个都被说的心里骂娘后,又被季祯一下推到在地上,而后看着季祯抬手朝着他们轻轻一挥,几人就眼前一黑晕过去,不知外面发生什么了。但无论怎么感觉不一样,在凡人眼里,季祯就是季祯,这不会有改变。
因此几个醉香楼的头牌害怕季祯还有什么奇诡的招数,此时又见季祯皱眉不悦之态,心里更惶恐,连忙忍着双腿虚软,三步并作两步地站起来躲到了明白是修士,看上期清冷却很可靠的江熠和江蘅他们身后。
两个方才跟着季祯他们一起上楼的小厮此时也脑袋昏昏,虽然有印象是和季祯上来的,可季祯彼时戴着的斗笠此时已经被他刚才照镜子时就解了下来扔到一边,小厮也以为他是昨天那个古怪客人。而戴斗笠的季祯早就被他们忘到了脑后。
楼上刚才叮铃哐啷乒乒乓乓的声音不小,引得下头有老鸨和打手往楼上来,连同被让在楼下等待的刘武也跟着跑上了楼,待见到这满屋狼藉,加上看着就虚软疲惫的几个头牌,老鸨却不慌也不忙,甚至还带着几分欣喜。这不是个敲诈人的好机会么,眼前可是个有钱的主啊。
此时的季祯在众人眼里就是昨天夜里的季祯。
“公子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同我说说,我定然让下面的人去改了,”老鸨说了好话,语气越发谄媚,她看着屋里的狼藉还有脸色苍白的几个头牌,适时对季祯挤眉弄眼,“公子昨夜生猛,竟然将我们几个头牌折腾成这样?我们到底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我又素来爱惜自己手下的人,往后几天总不好让他们再接客,这损失,您看……”
她说着又挤出一朵更大的充满褶皱的笑容来,“当然,倘若是公子觉得这几个人合适,愿意给他们一块儿赎身,我自然不会抬价,公子昨夜那样折腾,想必是十分满意吧?”
几个头牌本来是巴不得有人赎身,好离开这风月场所,然而对方如果是季祯,几人都打了个哆嗦。
季祯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没有拒绝的样子,反而是站着思索起来。
其中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子见江熠是个正派模样,连忙想要拉住他的衣袖求他帮着说几句话,怎料江熠轻轻往里面收了收衣袖,便让她抓了个空。
不过女子虽然没说话,江熠还是如她所愿开了口,“季三。”
江熠只说了两个字,甚至脸上的神色都在外人看来都没有变化,但曙音和江蘅还是一齐朝着他看去。
只有熟悉的人才听得出来江熠语气中带着的些微不悦,尽管那已经明显有所克制。
江蘅某种微讶,目光随即转向了被叫名字的季祯身上。曙音还有些云里雾里,不懂江熠的情绪变化是为了什么,不过也跟着看向季祯。
“干嘛。”季祯看江熠一眼,也搞不懂他忽然叫自己一声有什么用意。
他方才站着只是考虑自己要不要做这个冤大头,毕竟人他又没碰过,全是望舒这恶鬼搞的事情,他还要为望舒付账。季祯有钱也不想这么花。
不过被江熠叫了一声,季祯又觉得只能算了。他付了账也就直接走了,若是不付钱还说是有鬼冒充他过来消费的,到时候掰扯不清楚反而落个铁公鸡的名声来,他名声本来就不好,若是把这事儿闹大,到时候他再多张几张嘴也说不清楚。
“谁要你这的头牌,”季祯对老鸨说,“一共多少钱你自己算来,我结给你就是了。”
他对刘武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准备结账。
老鸨乐得像朵花,哪里会不满意自算起账来。
季祯想了想不忘在旁边环顾四下叮嘱道:“昨天夜里的事情可不许往外说一嘴的。”
他虽然是这么嘱咐了,但也知道这烟花柳巷里哪里有密不透风的墙,心里烦着停不下来,却也只能付了钱走,唯多了几分想弄死望舒的想法。
待季祯坐回马车上,抬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脸是变回来了,这才松下一口气。
这一折腾总算是告一段落。
马车没有马上驶离醉香楼,季祯正要问怎么还不动,车门打开又上来两个人,曙音和江熠他们也一块儿坐上马车,唯独没见江蘅。
曙音江追他们带着些孩子气,一开始对季祯还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江熠又有早晚背叛自己的身份加持,季祯唯一有完全正面印象的人反而是江蘅。
他看没人再上来,马车已经开动出去,不由问了句,“师兄去哪里了,怎么不和我们一道走?”
曙音说:“师兄有事要去同其他修士商议,一会儿自己会回去。”
季祯将怀里的面具和梦大顺一块儿掏出来,梦大顺在屋里憋了许久,此时终于能够放肆出声,立刻唧唧哇哇起来。
“祯祯好样的,美貌要自己守护!”
什么二了吧唧的话,季祯伸手给了梦魇一个脑瓜崩。
倒是白玉鬼面具里的魂魄争先恐后地探看季祯,而后一个接一个抽气。他们的意识本来被望舒压在面具中,无法自如感知外界,所以并不晓得季祯原本长什么样子。此时见到季祯的原貌,又是惊叹又是惭愧,又是了然。
惊叹的是季祯容貌之好,惭愧是他们前面还让季祯换上自己的容貌,了然则是明白了望舒这次为何突破常理竟然化作季祯本人离开面具。
季祯长得实在太灵,皱眉瞪眼都是讨人喜欢的模样。
季祯把他们摊在桌上,又对江熠伸手说:“把那坏东西给我。”
他没有明说是谁,但江熠也知道季祯的意思,从自己衣袖里掏出被封印的望舒。
望舒离开江熠的气息压制,立刻活泛起来。
方才失去与外界沟通的时间里,望舒已经仔细想过。现在是他处于下风,与其硬碰硬碰个稀碎,倒不如先委曲求全。
只不过从何种角度委曲求全,他还没有想好。但一被拿出来,看见桌上的梦魇和白玉鬼面具,望舒一愣,不由问道:“这魔怪怎么,”
白玉鬼面具是什么他清楚,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可是那玉瓶之中装着的分明是一只魔怪。但那魔怪又并不带邪气,反而像是被饲养炼化过,透着灵意。
梦大顺虽然也被困在玉瓶里无法自如来去,但是同望舒这东西比,它自然自己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此时不等季祯说话,梦大顺自己脆生开口:“魔怪怎么了,你这个阶下囚有什么不服气的吗?你这恶鬼。”
望舒还没搞清楚梦魇的身份定位,冷不丁被怼了这么一句,恼怒道:“我是阶下囚,你难道不是?我是恶鬼,你难道不是恶魔?”
一个鬼一个魔,都是害人为生,本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看不起谁啊。
当然梦大顺可不这么认为,玉瓶一跳,仿佛是双手叉腰般和望舒掰扯起来:“我怎么是阶下囚,祯祯给我起了名字,让我睡红木雕花的盒子,还给我灵药吃,还未曾强迫我认主,哪里有这样的阶下囚?我在这玉瓶里不过是方便我修炼罢了,我和祯祯好着呢!”
反正不管是不是方便自己修炼,输人不输阵,梦大顺决定从此以后就这么认为了。
“况且,”它话锋一转,很是得意,“你害的可都是无辜之人的性命,你知道我吃过的三个人都是什么人吗?那都是奸淫掳掠的大恶人,细细算来我这还算是替天行道呢,切,你怎么敢同我比,是不是呀,祯祯。”它说着又寻求季祯认同,语气颇为娇憨。
季祯怎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落梦魇面子,忍住打脑瓜崩的手,改作抬手摸了摸梦魇的脑壳,行动支持。
梦魇说的话也不假,它本身喜欢以心中欲求盛之人为食,大恶之人比善人欲求多许多。
望舒闻言,心下动了动。梦魇可以委身季祯,他难道比梦魇差吗?倒不是真心委身季祯,而是听见了梦魇得到的待遇。他做恶多年,也知道到了一定地步,天道就会看不下去,最终以天雷诛杀他,到时候他是逃无可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