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张银票,两个小厮都乐意给季祯带路。
一行人到了二楼一处包间前面,小厮的脚步停住,然后在季祯的目光示意下,先推了推门,门从里头锁住了,他便借口道:“客人,店里为您准备了早膳。”
里头很快传来一个季祯熟悉的声音,就是他自己本来的声音,“不要,我早吃过了,滚远点。”
这狗鬼崽子,季祯握拳,但还是沉住气。
小厮被骂了一声,又不知道还有什么借口让里面开门。季祯却不慌不忙将他推到边上,然后掐着嗓子对里面说:“客人,我们店里还有个头牌,昨天夜里被人包了,没能过来见你,这不一大早我就把他叫过来了,您可要领进去看看?保证比昨天那些歪瓜裂枣好千百倍。”
这倒是个众人意料之外的说辞,不过合乎情理。
曙音见季祯回头,连忙抬手给自己的好嫂嫂竖了一个大拇指。
屋里头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传来声音,“先让我从门缝里瞧瞧,若是面貌丑陋便趁早滚开些。”
要从门缝里头先看?那他们哪里来的头牌给望舒看?
众人看向季祯,打算问他如何原场。却见季祯不慌不忙一把拉住江熠的手,将他往前推,嘴上还谄媚地对里头说,“来来来,别害羞,把你的俏脸给客人好好看看。”
江熠:“……”
曙音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还没收回去的大拇指,默默将之压了下去。
昨夜被包,今早就来迎客的醉香楼第一头牌江重光,被季祯结结实实推到了门边。
须臾门缝里果然出现一只黑漆漆的眼睛,这眼睛江熠熟悉,和季祯一模一样,然而因为是鬼魂所化而没有灵气只有死气。
望舒这样超脱生死又吸纳了极多怨气的魂魄,早已经不是普通小鬼,他的死气已经可以凝练成为实体,更可以来去自如,因此打草惊蛇万万不可。
门缝里的那只眼睛看向江熠时,其他人都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还躲到了门侧望舒视线之外的地方。
然而望舒还是问:“门外怎么站这么多人?”
他随后又评价,“这个小贱蹄子总算还能入眼。”
所有人:“……”
云顶山庄的人听见“小贱蹄子”这四个字,除了江熠还面色冷冷并未改变之外,其他人均是有些不满。
季祯飞快接话,业务熟练到活像是上辈子当的就是青楼小厮,顺着梦魇的话骂道,“可不是小贱蹄子么,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早上闹着脾气还不愿意过来见公子您呢,我这不得多叫几个人强捆了他来吗?你看他这大高个,一两个人岂是能制住他的,还需公子这样的好好调教。”
连一旁的正宗醉香楼小厮都跟着愣住,反应过来后都想要给季祯鼓鼓掌,这味儿正宗,不干他们这行太可惜了。
江熠也难得有些手痒,想狠揉一把季祯脑袋瓜。
望舒闻言却是信了。众人听见门闩从里头被慢慢抽出的声音,望舒一边还说,“留下他一个就行,你们都先走吧。”
季祯依言还真往后退了两步。
门闩啪嗒一声落下,门从里面被开了一条小缝,望舒正伸出一只手来想要将江熠拉进去。
忽听啪嗒几声脚步助跑,却是方才退了两步的季祯一脚飞来,直踹在门上,让原本只是开了一条小缝的门猛地敞开。
这门猛一敞开,屋里头的场景便暴露了出来。
只见屋里头东歪西倒地躺着四五个男女,均是一脸死样动也不动。
两个醉香楼的小厮头先惊叫了一声,连忙就想要去叫人,然而望舒反应极快,一阵阴风扑面而来,两人两眼一翻白,直接晕死在了地上。
顺着这一阵阴风,季祯斗笠上的纱罩也被吹开,露出里面一张气愤的小脸。
望舒发现事情有异,也丝毫未见慌张,他反而饶有兴味地盯着季祯的脸说,“真是奇怪,尽我所能你也不过这一点点丑罢了。”
季祯现在的脸的确是不好看,但若知道之前那些受害者在被望舒所害以后的容貌变化,便可以知道望舒这次有多失手。
这却不是望舒手下留情,倒更像是望舒能力不足。
季祯盯着望舒的脸,骂道:“你真是不要脸。”
望舒恬不知耻般说:“我本来就不要脸,谁不知道?”
饶是季祯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种鬼,他转向江熠当面告状,“江重光,你看他!”
望舒冷笑,季祯的容颜在他脸上呈现出与平时全然不同的味道,少了纯净,多了邪气,“江重光,云顶峰?你当云顶峰的人就能降服我?你们多些人过来不过是多些人送死罢了。”
江蘅蹲下检查了两个晕厥的小厮,确认他们并没有死后才起身问望舒,“屋里头的人怎么样了?”
望舒大方侧过身往里走,“你自己来看。”
他似乎半点没将几个道门小辈看在眼里,只要他的面具还在,什么法术都难以将他困住,几百年来屡试不爽。
众人进屋,曙音他们先是看了屋里躺着的几个男女的呼吸。好在呼吸都还在,只是很微弱,好像是被吸取了生气一般。
望舒见他们谨慎的模样,笑着说:“放心,我挑嘴得很,这种姿色我可不放在眼里,不过是吃了他们一点生气。”
“你一个做贼的,说话倒是理直气壮,果真毫无羞耻心。”季祯骂道。
望舒反问他:“世人因为容貌丑陋负我,如今不过是因果报音,有何不对?”
季祯小暴脾气忍不住左右看看,拿起一张凳子朝着望舒砸过去,又高声说:“放你祖宗的屁!”
那凳子砸向望舒时,望舒的身型轻轻一晃,凳子便从他的身上穿了过去沉闷地落在了地上。
江熠道:“你拿自己的因去求别人的果,如何算是因果?”
望舒摆摆手,“这些话这么多年我不知听过多少遍,耳朵都要生出茧子,也懒得同你们道门之人废话,先走一步,此生不必再见。”
他说着,季祯就感觉自己怀里的面具忽然闪了闪光。
望舒化作一阵黑烟,要往他怀里的面具钻。
然而只听见一声闷响,望舒又忽然跌坐在地现出形体来,有些狼狈地捂住了自己的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季祯掏出来的那个玉面鬼面具,“你,我,我怎么。”
他本欲钻进面具中直接离开,怎料到那面具却像是对他关上了门,他想进去竟然被一股强烈的气息挡住了。
季祯见望舒吃瘪出丑,心里舒畅,嘿嘿一笑将面具给放到一旁桌上,“来,再试试。”
望舒的确不信邪,这面具的气息他还能感受到,里头的二十个魂魄他也依旧有所感应,虽然感应弱了许多,但他只当是季祯他们搞得鬼。
望舒咬牙,又一次化作黑烟想要投身进鬼面具,这次碰壁却更加严重,在他头顶又撞出一个不一样的大包。
这下望舒才心道不好,想要先从此地离开,不管有没有面具,魂魄先跑走也可。哪里料想这醉香楼四周此时均有结界,将他牢牢的关在了里面。
如此一来,望舒不得不直面众人。
季祯好整以暇地坐下来问望舒:“我问你,当初害死你的那些人,你可一个个找他们报仇了?”
望舒愣住,还是头一回有人问他这个问题。
“自然报仇了,”望舒洋洋得意道,“当初那个见我就哭的小女娃,我变鬼以后吸了她不少生气,后头她没活过六岁就夭了。”
季祯盯着望舒道:“你这怂包蛋,怂还坏得透彻就是你的问题所在了。”
望舒黑下脸:“你说谁怂包?”
第三十七章 老子回去就给你下泻药
“你啊。”季祯很是看不起望舒,“你害了一个小姑娘,便沾沾自喜是报了仇,真正害死你的难道是一个彼时只有几岁的小姑娘吗?”
望舒诚然是死得悲惨委屈,但他死后的所作所为根本无法让人对他有同情心。
“若不是她嫌我长得丑……”望舒张口欲说话,被季祯打断。
“她不过是一个不知事的小女娃,你容貌丑陋惊吓到她,只能说凑巧,真正害死你的是她行事专横的家人,对你施以暴力的打手,还有后面见死不救的路人,这些人你均不报复,却去刁难一个小女娃,后头还因此记恨谋害长相好看的人,你害的都是与你生死不想关的人。”
季祯说到这里,联想到自己,牙根痒痒皱着脸大声反问望舒:“我们都是爹生娘养的,除了长得好看,我们到底有什么错!”
最后半句如雷贯耳,却说得望舒有些恼羞成怒。
这些年他漂泊在面具之中,有多少修士和凡人曾经想要和他讲一些大道理,但均被望舒躲过去。他心底里其实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完全站得住脚,不过是一种私心的恶意报复罢了,然而他一直逃避这个事实,现在他算是逃无可逃,只得听季祯将这事实剖开在他面前。
望舒身上冒出森森然的鬼气,屋里的摆件桌椅全都跟着这股鬼气四散而开始晃动起来。他猛地抬起一只手,移形换影半瞬息之间出现在季祯的面前,想要掐住季祯的喉管,将那看上去白皙脆弱的部位折断,好让季祯闭嘴。
然而江熠江蘅出手迅速,一掌心打在望舒的手背,那鬼气凝结成的实体晃了晃,不过形状未散,反而反手分成两只,向江熠与江蘅抓去,狠狠握紧了他们的小臂。
横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也收到这一时变化的冲击,往季祯那边飞去。
季祯后退两步抬脚抵住那桌板,再用些力道一脚将它给踢到了边上。
曙音江追他们此时也已经各有动作,持咒捏符,均向望舒出手。
望舒头也不回,狞笑着说:“就凭你们也想制住我?外面那点结界也顶多支撑半天,你们撑得到半天吗?”
季祯的面容在他的脸上随着表情变换而诡异扭曲,有一两个瞬间闪回望舒本来的面貌,如同重影般,一张丑陋至极的脸与季祯的交叠在一起,如同畸怪。
江熠身后的佩剑出鞘,咻一声飞至半空中,直往望舒的天灵盖坠。
曙音他们手上的符咒也悬浮至半空中,由三个点连接成三道线,想要将望舒给困在其中。
却见望舒瞬间形散,变成一团没有实体的黑气,让江熠的剑扑了个空,待剑落地,那团黑气重新凝聚成了季祯的模样,未被伤到多少,应付起来也毫不吃力,望舒正有点自得,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忽然打在了他身上,有一股小小的风流在他体内涌动起来。
望舒低头看了一眼那微风传来的部位,只见自己胸口的黑气破了个洞,洞里面有一颗小小的灵药正在转着圈,自动自发地将他的死气和怨气吸纳进去。
望舒皱了皱眉头,然后很快发现那颗药丸在黑气的包裹下迅速被消耗殆尽,眨眼就消失了。
灵药由灵草炼制,其中蕴含着天地灵气,按照不同灵草和不同炼制方法,其中蕴含的灵气也各不相同。但是只要是灵气在碰撞到死气的那一刹那就会自动将鬼气涤荡。
望舒的眉头再次舒展开来,他不以为意,还冷笑着看向投掷来那颗灵药的季祯,“这一颗灵药你能奈我何?”
这些小年轻想要完全制住他,除非他立刻少掉一半的鬼力。
“有本事再来个几百颗吧。”望舒毫不畏惧地向季祯叫阵。
季祯的斗笠虽然还戴着,但脸已经整个露出来。望舒说完这话以后看见季祯脸上有些复杂,眉头收拢的神色好似没听过这种奇怪的要求,便笃定季祯拿不出其他再多的灵药来。
他虽然几十年才入世一次,可对修真界还是有所了解的。灵药这东西可不是随便哪里就可以得到的,一人偶尔得到一颗那都是极有面子还要花大钱才有的。
望舒只见季祯好看,也知道他家似乎有些财富,但内里底细却是一点也不知道。
要不然他此时也不会这样容易放松下来。
望舒的视线中,只见季祯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也缓缓勾起,然后他手从胸前往外一掏,三个玉瓶被他取了出来。
只见季祯竹筒倒豆子般打开其中一个玉瓶的塞口,哗啦倒出一把黑漆漆的灵药,然后和望舒保持对视,带着几分捉弄的邪恶,一把朝着望舒劈头盖脸扔了过去。
望舒出神这一刹那,江熠和江蘅已经配合着加持了曙音他们符咒设下的范围,源源不断朝着其中输送法力。望舒反应过来想要躲开季祯这一把灵药的时候,他已经逃不出符咒所限定的范围圈。
季祯扔的神准,便是有几颗掉在地上的灵药,也立刻被江熠的法力吸动,朝着望舒身上贴去。
原本一小股风被无数股风所代替,望舒眼睁睁低头看着自己的躯体的颜色由深黑变成了灰色,魂体所化的实体都跟着散了一些。他妄图催动鬼气来对抗这些灵药,然而一催动却只是加大了体内的风力,让鬼气以更加快的速度流失出去。
恶鬼也斗不过钞能力。
望舒这才又些慌了,“你,”他看着季祯手上只剩下两个的灵药瓶,强壮镇定道,“便是你有这些灵药,也不能将我置于死地,你若识相,此时便让我走了,我往后便不和你算账。”
季祯没说话,默默又倒了一瓶灵药在手掌心,然后走到望舒面前,一巴掌把这些灵药拍进了他鬼气所化的嘴里。
闭嘴吧傻帽!季祯虽然没说话,但动作明显是这个意思。
望舒被他拍得微一踉跄,能够感觉到季祯这一下用的力道十足。打人不打脸,何况望舒这些年都是横着走惯了的,此时不由觉得更加受辱,连鬼气凝聚的脸都涨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