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儿~~叮铃铃儿~~”悉悉索索的铃声。
杜梨警觉,殉玉剑出鞘,剑转流云寒光,划破帐篷围毡。
他携晏兮跃上房顶,打了一个清哨,松蛙电疾而来,足踏灵力,带着两人飞浮上空。
晏兮方才一省,短匕即刻入手,警惕注视着下方。
万树园中万千帐篷隐秘地趴伏在树荫之中,灯灰火暗。
耳边却连晚间山林特有的草虫鸣叫都听不见,一股诡异的寂静。
才过酉时,天刚擦黑,各方仙家陆陆续续地回到营地,此时不可能所有人都熄灯入睡。另外留宿野外,夜间也需要布防哨岗,烛火巡夜。
山间却连一弯冷月也无,瀚茫天地山间,仿佛只剩晏兮、杜梨二人,虚浮上空。
那铃声细细的音儿,不断地传来,越来越近,给人一种直击心底的惶恐。
吊诡至极。
松蛙在脚下发出低沉的呱呱声,稍微给人一点脚踏实物的倚仗感。
“是鬼铃声,”杜梨持剑沉声,“来了。”
顺着杜梨双眼的朝向看去,晏兮不由得瞳孔收缩,只见凄风伴雨中。
鬼灯开路,诡异的面具,古老肃杀的傩舞,借着铃鼓,琵琶,铜锣的弹奏,上百尊宛如怒目金刚般的傩鬼,嘴吐獠牙、暴珠竖眉,不紧不慢地逼近营地。
上古,傩神来自九疑山,民间供奉傩神,每年春节或傩神生辰,均要从庙里抬出,设坛迎送,以借傩神之威,驱邪纳吉,保一方平安。
然天灾人祸,村庄迁徙,有些傩神庙慢慢被废弃,直至头无片瓦,荒草丛生。
傩神来历繁多,有生前屠敌百万,凶名卓著的霸主;有威震一方,凶残暴虐的莽将。
原来信念与尊敬会产生好的意念力,亦是供养傩神的灵力。随着信奉与尊敬地减少,有些地方拆毁庙宇,不再祭祀。一些傩神无处可栖,游荡四周,渐渐地堕为了傩鬼。
傩鬼现世,灾厄丛生。
......
杜梨颇为讶异,敷春城福地洞天,论对鬼神的信奉与尊敬,此城首屈一指。
哪里来得了这么多傩鬼?
“要命的起来!”晏兮深深吸了口气,朝下方的空地上丢了一个鸣雷|管。
鸣雷|管爆炸,轰隆一声巨响,直震地人耳膜发疼。
眼见傩鬼步步逼近,下方帐篷却毫无动静,透过毛毡窗户,他看见有人趴在桌上,冷笑道:“人家给东西就用,给香就点,睡死了,被骟了都不知道,活该!”
杜梨蹙了蹙眉。
晏兮反应过来,刚才把令君一起骂进去了,而且这香丸也是他射柳拿回来的,他赶紧赔笑脸:“令君,我......我不是说你啊,你别往心里去,我是说那香团子,点多了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郁嗅在筵席上以赔罪安抚为名,赠送水烟香。又把水烟香当做狩猎的彩头,生怕到场仙家分不到似的,这事做地自然而然,毫不突兀,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这份礼物有什么古怪。
“令君,这香是大腚子给的,我去抓住他问个清楚,黄鼠狼拜年安的什么心?”
杜梨此时心耳意神皆在前方,他的衣袍猎猎鼓起,如风灌入其内,气劲已经潜然锁住傩鬼前行。
“拦住它们,就地灭之!”杜梨言简意赅。
若是继续放任傩鬼前行,营地将被夷为平地,帐篷中昏睡不醒的仙家难免遭测,傩鬼已到眼前,此时不是问责郁府君的时候,万树园设帐数千顶,一一转移怕是来不及了,杜梨稍作判断,立即做出决定。
“啧。”晏兮撇撇嘴,这些傩鬼看着就扎手,自己没事就好,何苦惹这个麻烦。
想是这样想,晏兮恭敬回答: “是,小生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清河cp并肩作战的时候到了!
☆、三霸鬼
下一秒,晏兮跃下守宫,几个利落的闪身逼近傩鬼群。
他的招式适合近身战斗,远距离下反而发挥不好。
“令君,我去锉锉他们的锐气!”在晏兮前进的同时,数万条黑光铁索自土中,树身中,石块中破将而出,似八方暴然伸出无数条钢铁的巨手,硁硁然缠向傩鬼的身躯。
傩鬼躯体甚巨,每一个几乎都是神像般大小,妖氛般的死亡气氛笼罩身侧,让人倍感窒息与压迫。杜梨不敢保留,地缚锁捆扎其上,已是全力释放,缚住傩鬼双腿、双臂、脖颈、躯干,阻挡它们前进的步伐。
此时鬼铃大震,细听之下,还夹杂着人声的低吟嘶吼。数百个傩鬼脚下的地面上,同时亮起了一圈金色的符咒,金光掩映中,符咒转动,杜梨感受到地缚锁上排山倒海的力量传来,手中的势印几乎就要被破开......
杜梨咬破手指,以血为祭,再结重印,誓要增加这一缚之势。
“傻大个!力气这么大怎么不去码头扛包包。”晏兮嘁了一声,他此时已到近前,一股凝滞钝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十指间绿光闪动,数十枚绿丹以天女散花的手法掷向傩鬼上方的天空。
大团大团浓雾暴起,数十张铁刺的大网猛地张开来,劈头盖脸扑将而下,以覆盖整座山头之势,掠死下方的各个角落。
傩鬼感知头顶有物来袭,气息恶劣。
此时它们尚未挣脱地缚,那圈金色符咒猛地大帜,竟然从地面上剥离开来,上升到傩鬼的腰间,金光一闪,融入傩鬼的身体,像是给傩鬼渡上了一层金光。
是人、是鬼、是神、是魔,一时间模糊了身份,看起来倒像是庙里的金身罗汉。
晏兮不敢大意,铁刺网缠住傩鬼的那一刹那,两丝相接处的铃球纷纷爆炸,无数钢针暴射而出......
晏兮的唇角向上弯了弯,近距离下触发天锻兵番的器械,就算是天王老子都要痛哭流涕。
但是没等晏兮舒一口气,他惊诧地发现,在那圈金符咒的加持下,不仅网上的钢棘铁刺失去了作用,铃球内爆发的钢针也无法刺破傩鬼坚硬的皮肤。
剧毒无用。
晏兮沉了脸,蛮荒巨力、妖煞之气、刀枪不入,甫一动手,他做出了判断。
好在蛛网罩下之后,其上一千零八个粘附点,立刻沾于地面,配合地缚锁,自各个方向彻底封锁了傩鬼的行动。
蛛网上的拉力传来,有些傩鬼支持不住,跪倒在地。
一片金光耀目中,地面震开了一圈一圈的声波,跪倒的傩鬼竟然又抻直了膝盖,站了起来。
它们被困了一会儿,此时躁了起来,骨筋暴涨。
依靠蛮力竟然硬生生将钢棘铁刺网扯出几个大洞,而蛛网上的棘刺也因此划烂了傩鬼的手掌,然而傩鬼仿佛感觉不到痛般,陷入了癫狂的状态。
钢棘铁刺网上淬着腐蚀剧毒,一旦沾上,身腐心烂。
仿佛什么液体滴落地面,傩鬼开始腐烂,但他们的躯体已经不能以平常的血肉之躯来评判了,破损腐烂处即刻结痂,化为一块厚厚的皮茧,反而是愈加坚固。
杜梨的势印连接着地缚锁,随着地缚锁上一阵一阵的巨力传来,杜梨脚下一个趔趄,晃了晃,站稳身形。
杜梨擦燃灵符,印地缚纹于其上,喝了一声,“松蛙!”
脚下的守宫大口一张,长舌一卷,吞下地缚灵符,懒洋洋的眼睛瞪起,肚皮圆滚滚鼓起,同时尾巴以微妙的节律摆了起来,它伏低身形,压死地缚锁,与不远处的傩鬼角力起来。
杜梨静若处子,低垂眸眼,再结一印,重重喝道:“寒嗡鸦杀,遁入南柯,箭烈悲风,尘雪旌旗,青锋弑刃,铰牙璃龙,鼓震弃我昔时惧,千军箸我战时矜!”
银光聚集,一点一点地凝于山间,缓缓地组成银河般一眼望不到头的细碎剪影,影影绰绰中似有甲胄摩挲......
晏兮看杜梨结印的这个手势——璃龙铰牙阵。
此重阵。
阵法的设置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
例如用于护城的先天阵法,需根据四时天星的排布设置阵点,再依据九宫八卦的格式设置阵纹,一点一滴地灌注灵力于内。
更有甚者,需要几代人水磨的功夫,日积月累。
因此一旦阵成,神鬼难犯。
面对大群的傩鬼,即时起阵需要耗费巨大的灵力,若是冲入傩鬼群中拼杀,也无不可,只是那样难免神思分散,怕是有漏网之鱼。
趁着地缚锁与钢棘铁刺还在发挥效用,杜梨权衡之下,起阵化之,最为稳妥。
璃龙铰牙阵,一旦阵成,上古璃龙神兵现世,手持铰盾,所向披靡。
只是这样的重阵,即便杜梨再厉害,起阵也需要时间。
傩鬼群煞气钝重,地缚锁与钢棘铁刺网怕支撑不了多久,晏兮和杜梨在一起这么久,怎么能不明白令君的处境。
他凝了眸光,盘算着如何拖住傩鬼,给杜梨争取起阵的时间。
这么一凝神的功夫,一只傩鬼已经扯破钢棘铁刺网,铮断身上的地缚锁,满身血痕地咆哮起来,它挥动手中巨大的沙铃镡刀。
一阵恶寒。
诡谲的一个眼神,居高临下地给了晏兮一个对视。
那只首先挣脱的傩鬼看见他了。
傩鬼似乎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阻碍他们前进的罪魁祸首,巨大的镡刀以劈山之势朝晏兮落下。
“看什么看!”晏兮皱了皱眉头,那个眼神实在是不舒服,像秃鹫睨着一团隔夜的腐肉,不屑、鄙夷、麻木。
“我这就送你到阎贺那里去,你去那边看个够。”
其余的傩鬼也陆续扯破钢棘铁刺网,铮铮然也拖着地缚锁挣扎上前。
松蛙全身鳞甲炸起,趾端牢牢缚住空气,它甩动尾巴,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呱呱呱嘁嘁嘁,呱呱呱嘁嘁嘁。
面对巨大的傩鬼,晏兮就像是面对大树的蚍蜉,强大的压迫感让他有些窒息。
眼看镡刀就要落下,来不及了……
晏兮斜身躲过,镡刀深深切进地皮里,晏兮在镡刀上借力一蹬,他手持两只短匕,迎面而上。
双刃顺着傩鬼的手臂、胳膊、肩膀切割过去,不待傩鬼反应过来,双目已被晏兮的短匕刺入。
大蓬大蓬的血液喷洒而出,晏兮溅红了脸,他松开短匕,堵死血眼,在傩鬼脸上轻点跃起,然后在空中双手一抹,十指间银光闪动,已是准备好了后招。
随着方才那只傩鬼倒地,晏兮旋转飞身,左右手交叉,前后以空蝉振翅的手法将指尖的器械掷了出去。
两阵细琐的银光闪过,傩鬼群中先是暴起了一团灰色的烟雾,带着淡淡的苦味,晏兮折身下落,立于地面,两只短匕重新入手,他压抑地喘着气,眸光却似鱼钩般不敢放松。
天锻兵番的“裁背罪”、“三霸鬼”,以针型存在,小巧便于携带。
“裁背罪”甫一出手,顿化为烟雾,内含神经性毒素,中毒者五感失调,麻痹不能自理。
郁嗅在香料里面动手脚,晏兮知道,人面对恐怖可以闭起眼睛,面对迷惑的音乐可以充耳不闻,但是人不能摆脱气味。
气味是呼吸的兄弟,随着呼吸进入体内,如果要生存就抵御不了它。
面对傩鬼,既然腐蚀剧毒对你没用,那么神经性剧毒呢?
“啧,我家这器械炼制不容易,也该给我起点作用吧。”晏兮僵硬地抽了抽嘴角。
鬼铃身渐渐止住,大批大批的傩鬼群中发出了震天的咆哮,随后纷纷倒地。
奇怪的是,他们身上并不见什么伤痕,只是口鼻处冒着丝丝的烟气。
先由“裁背罪”破了傩鬼护身煞气,随后发射“三霸鬼”,针型发出,入体后分为无数牛毛细针,每枚细针上镶嵌着无数微小的爆石,在血液中轰然引爆,疯狂破坏血管。
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事实上内里已经焦糊一片,残戮阴狠,简直是杀人灭口的必备良器。
面对大量的傩鬼,运用特殊的手法发射这两种器械,并在空中顺利地引爆它们,稳力、准力、狠力缺一不可。
晏兮指力和腕里都是极好,义骸对这两方面的力量亦是有提升,但连续的输出,他的十指有些发抖,已经是抽干了大半的灵力。
夔龙纹一点一点地爬上杜梨的额头,他结印闭目,衣衫猎猎,周身发生什么已经不能动摇他。
月华之下,雨帘轻挂
细虫戛戛,斜风飒飒
莹莹润花,脉脉濯芽
潇潇如画,霏霏似霞
冥冥中,琴声泠泠。
微雨中,一女子立于傩鬼肩头,似于凌乱处一霜清影。她面上头上覆着珠玉纱,看不清面容来。
流水琴音中,倒地的傩鬼纷纷站了起来。
它们身披邪气,手握古老神兵,挥舞起来,山间巨木如同一畦一畦的韭菜,切割后倒地,震起巨大沙尘。
悉悉索索的鬼铃重新响起,似一支尖锐的针,直愣愣扎进耳膜中去。
作者有话要说: 琴姬?
掀起你的盖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武戏,痴迷武戏
琴姬来了
阿梨阿晏加油!
三更噻~
☆、教坊女儿
傩鬼大军整顿队伍,双脚踩出奇异的节奏,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所到之处大批大批的树木应声倒下。
琴音短促地“铮铮”两声,四只笑睁双眼,高隆颧骨的傩鬼咯咯地扭头,八只眼睛同时落在晏兮身上。
“嘁。”晏兮沉了脸,他可一点都不想被傩鬼注视。
傩鬼扬起蒲扇大的巴掌,举起手中的金刚杵、钺斧、宝戟等法器,自四个方向对晏兮发动了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