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王三白,岂能与闲杂人等同日而语!
汝恶事做尽,馨竹难书,按律法刑典,应囚于笄蛭之巢,受尽刑罚,直至筋骨皆烂,神识破碎。
这张嘴里最好长一个大瘤,流出脓血,自啖自食,生生世世都做个刀痨鬼罢!”
一股金石热气冲击喷涌而来。
阎贺动手了!
他得以坐稳四殿,绝对不是什么草包。
铁腕铁拳铁石心肠,在位期间重用酷吏,威慑异己。
数枚流弹自臂铳中弹射而出,在大地上吻出一个又一个的焦黑深坑。
其中一颗落在了束鬼丝上,燎断了捆扎鬼怪的束鬼丝,八只拘魂鬼吱吱吱作鸟兽散,转眼消失在山头之上。
“啧!”晏兮逮着流弹的缝隙跳远了些,厌恶丢开手上半根束鬼丝,嘴上还是不肯放过,“阎贺呀阎贺,你就是个属刨花的,一点就着。在酆都时你就输给我,你今天要拿我,尽管动手,不过我可提醒你,我忙地很,你要打就快一点,我还有事要做。”
他无意与阎贺多纠缠,令君还在等着他。
“我们这俩不见天日的人,才一见面,不该亲密无间地来一场血雨腥风吗?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清河城隍又跑不了!”
阎贺冷笑一声,一把扯掉外罩的百鬼富狱袍,露出一袭劲装,臂上的重钝轰鸣震响,满腔兴奋地酝酿起来。
听他说起杜梨,晏兮眼神瞬间阴鸷,他抽着唇角笑了下,语气阴狠恶毒,“这关你什么事,少吃咸鱼少口干,阎君手上砸那么多事,既要和九天讨好关系,又要听人来往奉承,每天废寝忘食,风尘碌碌,还有空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晏三白从小打人不找借口,也不见他瞧得上谁,听他言语里的撇清维护,阎贺颇为意外。
自己父亲守城而死,大义殉节,罪魁祸首就是面前这个晏三白,此人害死父亲,引战九天,给他抛下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外部强敌虎视眈眈,内部兵将凋零秩序崩塌,内忧外患,谁都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阎贺,为上位者,心要黑,手段也要黑;心够黑,才能审度真正的利益;手段要黑,才能决断必要的牺牲。
阎贺十分清楚,面前只戾狼破坏能量极大,只能关在笼子里,一旦跑出来,杀人害命,扰魂乱魄,祸及幽冥。
他额角青筋直跳,冷哼一声,“小事?鸡毛蒜皮?要是露陌仙君知道了你就是害苦椒阳的晏三白,要是清河城隍知道了你就是重罪难赊的凶王,你当他会如何?”
这两句话正好重重地砸在了晏兮的命门上,他犹如打了一个焦雷在头上,刹时僵在原地。
他沙哑着嗓子,磨着后槽牙挤出:“少废话了,要打便打!一旦见了血,生死有命,我可不会留手......”
下一秒,晏兮闪身已到眼前,挥舞着短匕劈砍而来,熊熊黑炎腾起,染遍周身数丈之地,势要燃尽此间万物。
阎贺身份特殊,在修炼方面一直享有最好的资源。
即便百年前,他打不过晏三白,百年以后,其积蓄的底蕴也该早早超过漂泊无依的晏兮。
晏兮似乎受了刺激,虽然招招直指要害,却又在最后关头刺偏,黑炎刃身在阎贺眼下留下一痕血线,鲜血狂扯。
阎贺不以为意,以出拳与进攻相结合来发动双铳,转瞬之间,爆发流弹,一系列的配合,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朵金色流弹袭来,晏兮躲闪不及,横刃格挡,被炮弹附带的冲击力冲离十几米远。
他打了几个滚,把缦胡缨倒转插在地上以期撑住身体,熟料这边追踪又至,他勉强用灵力包裹身体,被弹风冲击得摇摇欲坠,缦胡缨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壕沟,终于抓握不住,乒嚓脱手而去。
绝对统治力的强大火力,无可阻挡的磅礴力量,再加上令人望尘莫及的瞬间爆发力,让阎贺这朵金色火焰在打斗搏命中尽情释放,所向披靡,成为支配一切的森狱霸主。
“在清河住了几年,连刀子都拿不稳了吗!”
阎贺心中升起一股快意,这个流氓在酆都作天做地,没见他怕过什么,现在轻易就被激怒,胆小地就像一只老鼠,真是太好笑了。
缦胡缨被丢在一边,握柄上缠绕的白色带子已经被流弹热量燎光了,露出鲜红的坠天漩涡火焰章纹,热气蒸腾中,火焰仿佛活了过来,像勃勃跳动的心脏,
“你掏了心肺,也不管人家要不要,你要知道,你这点心意,就算是被人丢弃在地上,被碾碎,被当成一个笑话,你也怪不了别人,因为你的这颗心是脏透了的......”
阎贺双臂冒烟,热气腾腾,整个人附着一股铿锵的金铁火石气息,对上了眼神却是冷。
臂铠附于臂上,纵使其中不乏卸力消力的符文,但使用起来仍然需要极强的肌体能力,连续输出下,双臂也已经有些麻木。
晏兮半跪于地,发丝散乱,手掌已经焦糊,露指护手也被灼烂,冒着丝丝烟气。
他抬手擦去嘴角甜腥血气,只觉胸腔震痛无比,目光模糊之间,没注意到那只夜玉猱狮已经不见了......
他忽然很想见到杜梨,杜梨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原地等着,他要去把拘魂鬼抓回来,问清楚话后,他和杜梨还要一起回去。
那锅肉他特地用炭煨着,回去的时候正好热腾腾,盛上一碗,配着晶莹莹的米饭,定是龙肝凤脑都比不上的美味。
“我从来就没奢求他要,他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晏兮的神情落寞下来,眸光迷离,仅仅是一瞬,他轻不可闻又坚定地说:“这么微薄的要求也不能有吗?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呀。......如果你不在的话,我还可以在清河好好住上几年,所以......求求你,赶紧去死吧!”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喉咙深处迸出来,析骸出袖,裹挟罡刹剑气摧枯拉朽般席卷而去......
*****
一夜风雨,吹下落英缤纷。
身旁树影婆娑轻晃。晏兮回来了?他到是快。
不是晏兮!
“何人?”杜梨沉声低喝。
“阿弥陀佛,贫僧出家人。”一人阑珊破衣,双掌合十,自树影里悠悠转出来。
不是白天那个和尚又是谁!
“比丘何必和在下打哑谜呢?此地梨香清甜,何来照花栖脂的绮糜之气。”杜梨折花在手,淡笑出声。
“君封露陌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竟然认得我六殿酆都城的照花栖脂,阎柳佩服,因小衲的夫人喜欢,六殿遍种照花栖脂,衣服上也叫沾染了,仙君见笑。”
那和尚双手抱拳,行了一个世俗的礼仪,接着袈裟一掀,露出一袭眠云碧岚袍,一襟潇洒,两袖飘飘。
其样貌也变了,生地是灼然玉举,风流多情。
“虚名而已,何必再提。六阎君此来有何指教?”杜梨见了礼后,也不和他客气,直接了然地问道。
阎柳与杜梨仙龄相当,对于露陌,他曾也遐思甚笃,可面前这个男子......
阎柳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杜梨一动不动,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果然看不清!
阎柳叹了口气:“我这做长辈的操心,不过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侄儿未生......”
阎柳见杜梨眉目空灵,语气带了三分惋惜,三分难以置信,“......杜令君瑰意玲珑,心如明镜,怎么和凶王三白待在一起,必是他使了花巧手段蒙蔽你!”
杜梨呆了呆,沉声问:“什么凶王三白?”
......
作者有话要说: 晏兮的马甲快要保不住......有转机的对不对。
阿晏,答应我,一定要抱紧令君!
☆、难启之情
阎柳拿过一条软帕,按照布料起伏的轮廓,裹的应该是一个坚硬的锥状物,他问:“杜令君可认得这个?”
杜梨拿过软帕,手指甫一接触到冰凉的刃身,便说:“这是在下好友随身的短匕。”
说完心中一惊,这缦胡缨,晏兮从来不离身,怎会在这里?
“此物阁下从何而来?”
“杜令君可知柄身上烙印何物?”阎柳没有回答他的话。
兵刃乃私人之物,若非主人允许,不可擅自触碰。
但阎柳来得古怪,还拿着晏兮的短匕,阎柳方才说......是为了四殿的阎贺而来,难道晏兮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一想到四殿酆都,杜梨心念一动......
手指抚上了短匕,随着指纹细细刮过,杜梨感受到其上深深烙印一纹路,他晃了晃神,有点不敢相信,又抚了一遍,这个纹路太特殊了。
天锻兵番!
这个纹路代表什么杜梨不会不知道。
坠天漩涡火焰,烙印兵械,其家纹有且仅有嫡系子孙可用。
鷇印之变,槐阳城所有神兵利器付之一炬,晏家郎主晏莫沧碎魂身死,晏三白葬身乱军。
即便如此,世事摧折,醉眠醒卧难归家,一身流落在天涯,依旧是意难平......
杜梨回想往事,即怒且悲,但仍然记得阎柳先前说的“凶王三白”,冷静下来回他:“万年天锻,兵番所铸甚多,不巧流落在外者又有何奇,我这好友不过偶然得之,不能说明什么。六阎君方才说我与“凶王三白”在一起,是何意?我从未认识什么凶王三白。”
“我那侄儿糊涂,杜令君知道,鷇印之变后百废待兴,酆都鬼差不足,难免疏忽琐事,当日余孽晏三白并未葬身乱军……误报也。呵呵,坏人活千年,被他逃过一劫。此人逃往现世后仍然不知收敛,作恶多端,众仙妖神鬼称凶王祸世。
那凶王三白就是杜令君身边的晏兮,对了,他也姓晏。”阎柳虽然不忿,言语间也是为杜梨开脱。
杜梨越听越气,最后怒极反笑,“天下同名同姓者甚多,六阎君以姓氏定罪未免太过荒唐。四殿酆都既知疏忽,不去彰往察来,改弦更张,反倒胡乱攀诬起人来,好生没有道理。”
当日酆都报晏三白死讯,如今又活了,朝令夕改。
因为南钟意的关系,杜梨对四殿原来就有意见,因此这话说得不甚客气。
阎柳脸上平静,心里面暗暗骂娘,阎贺叫他来做的是什么事呀!
遇到露陌仙君,没有好好地寒暄两句,一开口就是揭短,着实惹人厌烦;再就是凶王果然手段奸滑,竟然把人骗到这种地步;最后暗暗腹诽这清河城隍眼盲心盲,被人戏弄,还为贼人说话。
阎柳揶揄一笑,追问:“杜令君难道就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么?据我所知,当初晏三白断了一臂 ,如果我没有记错,是为右臂,另外凶王最后出没的地方是履夏县,之后便没人再见过他,那可是毗邻杜令君的清河......
断臂?
杜梨飞速在脑内寻找过往的记忆,晏兮的右臂是义骸不错,这是人家的身体上的不便,本不该多问。晏兮对炼器似乎也是有一些独特的见解......
提到履夏,杜梨不免想到,当时和晏兮第一次相遇,似乎就是在履夏......那时他重伤垂死。
更闻言席应臻丧命是凶王所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晏三白其人,杜梨并没有和他有过接触,但说起这个名字,却足以让杜梨恨得牙酸,闻言其在酆都时,以给魂灵试毒为乐。
杜梨一度亲善幽冥,清谈交流,愿修九天幽冥两家为好,多年心血,一朝东流。
四殿魂灵有异,挚友南钟意领命前去调查,乍然受灾,无辜被害,殿中亲兵惨死酆都。
自己半身仙骨就是为了救南钟意才剔下。
晏三白其人狠辣乖戾,其兄晏莫沧炼制邪印,更是魂魄消失事件的始作俑者。
至于“凶王”的名头,杜梨游走天下,驻守清河,岂能没有听说过。
此人屠神弑仙,做事不留余地,常常以碎肢、割喉等变态的手法虐杀对手,几度入狱,曾为祸各州县,几乎是除了好事,什么事都做,是个狂妄奸邪,狠辣暴戾的亡命之徒。
现在这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凑成一个凶王三白,杜梨怎么也想不到会遇见的人,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杜梨勉强定了定心神。
晏兮虽然行事有些乖僻,不过,说晏兮就是晏三白,晏兮就是凶王,杜梨实在无法把这三者相提并论。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发急,“我与晏兮相识已久,他绝对不是阁下口中的凶王三白,这其中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阎柳摇头嗐气了一声,眸光悲悯,“有物必有相,万相乱人心,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孽为镜,可以知善恶,杜令君可知,此地源何叫孽镜岭?”
阎柳捻起绿松佛珠,结了一个禅定印,口中低吟:“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源孽镜空!”
月浮云涌,一尺风散.
一座三人高的圆形大铜镜悄无声息地呈上前来,其铜黑色如漆,背有铭文云,“岭有善铜出白阳,取为孽镜,清而明”
镜上方蹲着一只狴犴,明辨是非,秉公而断。
阎柳拈着缦胡缨,朝着铜镜掷了出去,犹如投石入水,荡起涟漪,镜面吞噬短匕后立刻光复如新。
“孽镜,明物辩非,知人善恶,杜令君若是不信阎某所言。凭借这只短匕,顷刻就知此人面目。”
远处山林,雁阵惊飞。
阎柳一捻佛珠,心道不好,阎贺出事了。
他立刻掠身而去,鸿飞冥冥,声音远远传来,“杜令君,宁愿清醒,断断不要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