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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菜嘞!”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把菜端了上来,开始口若悬河地报菜名。
“客官这是您要的地狱魔鬼塔、地狱叉烧骨、千刀万剐土豆丝、油炸鬼、没心没肺炒肝儿、严刑拷打笋炒肉.....”.
阎贺见他过来,乍惊之下,一口酒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捂着嘴咳个不停。
菜已上齐,虽然菜名不那么好听,好在两人在这方面没那么多讲究。
晏三白常常来这家吃,一打眼就知道确实是以前没吃过的。
就拿面前这个油炸鬼来说,其实就是牡蛎煎。
选取偏小而肥的蚝牡蛎,番薯粉打浆,包裹蚝肉,减缓高温下的迅速缩水。待烙到两面焦黄,还要保持蚝肉的生嫩,汁水饱满、不失鲜味。
吃的时候沾上鱼露提鲜,入口外焦内嫩,脆嫩兼备。
二人早就饿了,见菜上来,再也挨不过,终究少年心性,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等饭吃完。
遂拎箸朵颐,吃的是心畅口滑。
“你能不能行!”晏三白一敲碗沿。
“怎么?”阎贺百忙之中抬头。
“你问问你的袖子,汤好喝不。”
同样是辟支服,晏三白嫌衣袖摇曳拖累,一早高高挽起。席面上,阎贺的衣袖摇摇摆摆,看着就快要垂到碗里。
阎贺心领神会。
“不好意思,兄弟。”阎贺举起油滋滋的手,要挽袖子。
“别!”晏三白敲掉他的手。
“诶呀,你干嘛?!”阎贺吃痛愕然。
“啧,别动!乱晃什么!老实点!诶诶,痛什么痛,卷个袖子还是割你肉啊,油别晃我身上。”晏三白一脚蹬在椅子上,探身给他挽好。
阎贺这厮怕是有脏癖,回头再蹭到自己身上,呕。
“阿晏,这菜真好吃。”
“嗯。”
晏三白正努力对付一个猪大骨。
“给你。”阎贺把一个蛋黄放在他碗里。
“......”什么意思。
像是从蛋清里抠出来的
“我不爱吃蛋黄。”
“你不爱吃就放桌上啊,什么毛病啊放我碗里!你不嫌脏我嫌脏啊!”晏三白把蛋黄拣出来撇在桌上,表情认真地吓唬,“你吃蛋不吃蛋黄,死后会掉入蛋黄地狱,只给蛋黄,不给水喝。”
“欸,甚是可怕,想想就噎挺。”阎贺顺势思考起这个问题,表情凝重。
晏三白呷了一口酒,强绷住面孔,低头在袖子里噗嗤噗嗤忍着笑。
“嘿,晏三白你哄着我耍腻子呢,我刚数过,十八层地狱哪有这个样儿......”阎贺炸毛。
“你说你们家老爷子也怪不容易的,千倾地一根苗,还巴望着你能出息,平地扣饼呢。”晏三白嘴里不停,吃饭和埋汰一样没落下。
“你晓得甚么,要想熬出头,便要先熬出黑眼圈,我瞧着你也就那张嘴能叭叭两句,这顿饭呀你自己结账,我不管了。”阎贺祭出杀手锏。
“我是无所谓,吃完就走,人家愿意到我家要账去就去,你就不一样了,你想过阎老爹吗?阎贺啊阎贺,你以为啊,为什么叫你,不就是图一饭辄子吗?当我愿意看你这幅肾虚面孔啊。”晏三白摊摊手,脸上贼忒嘻嘻。
“你......”阎贺气结。
酆都流氓,冥府地痞。
突然旁边“砰”的一声巨响,皆把两人吓了一跳,转首望去。
只见楼梯口窜上来一个彪形大汉,半身赤|裸,筋肉虬实。
他脖子上束着漆黑的锁魂链,链子已断,哐啷啷地拖在身后摩擦着地面。
此人面颊、耳后皆黥刺金印,上书生前累累罪行。
他乍一上楼就掀翻了面前的一桌酒菜。
“哗啦啦”盘碗砸地声响了一片,酒水菜汁也四下飞溅,唬地周围的几桌客人都跳了起来,远远地躲开。
“靠,这不是酆都地狱的轱辘首吗?怎地给他跑出来了!”阎贺猛地站起身来,碰翻了身后的椅子。
《百鬼搜神》中有记,轱辘首为极凶之妖,以吸血与杀人为害,甚至有时五到十只群聚集体出动,屠戮一方,属于危害性极高的一类妖物。
轱辘首举目一望,槐序阁地势高,视野宽阔,前方不远处就是酆都城门,只消跳出窗去,全力奔袭,一旦出了望湘便可逃之夭夭,不用再受此间无尽刑法。
他看准方向,面上露出一丝喜色,跨步就要逃跑。
阎贺身为阴曹太子,虽然平时说话着三不着俩,关键时刻却也没犯怵。
他大喝一声:“恶鬼休走!”跃至轱辘首面前伸臂阻他去势。
轱辘首见人来袭,凝掌相格,与他来个硬碰硬。
阎贺此时还未长成,足足矮了轱辘首半个头。只听数下闷响,轱辘首豪吼一声,高大的身子往后急退,连连踏了好几个重步才站得住脚。
阎贺后退一步,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脚下的地面肉眼可见凹陷,可见方才那掌力道刚猛。
他摸了摸平时以护腕形式收于腕上的臂铠,方才甫一对掌,臂铠便于短时间内完成变形,覆盖于左右前臂,以此增加他的机体能力。
在臂铠防护加持下,这一掌,竟是占不到什么便宜......
轱辘首见来人身手不凡,吃惊之下提起束于脖子上的锁魂链 ,竟将它当做鞭子舞开来,一圈衔着一圈,力道绵延沉重。
他出逃心切,下手毫不顾忌,疯狂地搅起一阵碟破碗碎,打翻满地酒菜。
阎贺深知对方是亡命之徒,气势猛恶。
在阎浮山的影响下,与人对战他还是颇为谨慎。
方才情急,未摸清对方实力就贸然出手,现下避其锋芒才是上道。
眼看锁魂链迎头猛劈而来,他不招不架,蹲身跪步上前,避过飞旋的锁链,接着松肩探臂,力从脊发,动作果断准狠,冷脆刚爆,一拳砸在轱辘首的下颌。
这拳爆发力十足,轱辘首正面受此一拳,重重地摔倒在旁边的桌子上,满脸是血,眼睛都被浸得睁不开,心里哀叹,“悲哉!想不到是栽在这里。”
他一片灰心,支棱起脑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睁开眼睛竟然看到了他意想不到的一幕。
方才气势大盛的小子,现在抱头缩瑟在一角,头朝里,屁股朝外,姿势实在太奇怪,像一头扎进沙堆里的鸵鸟。
轱辘首又名飞头蛮,就像是在井边打水时,所使用的辘轳一样,头可以伸缩自如。
方才阎贺一拳掀翻轱辘首,受力之下他的脖子足足伸长了三四丈,现出原形来,就是一个长颈怪物。
轱辘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小子紧闭双眼瑟瑟发抖,眼看是不会来坏他的好事了。
他又燃起了逃生的希望,呼拉拉地收回散落一地的脖子,用手扶正了脑袋。
刚才这么一耽搁,后面追兵就快要来了。
此时,店里的客人早就已经逃跑一空,店小二与掌柜的皆心颤腿软,哪个敢来拦。
情急之下,阎贺闭眼吼了一声:“吃你麻痹晏三白,起来干个仗!”
晏三白嘴里正噙着一片熏鱼肉,客人们早就人走的走,跑的跑,满地杯盘狼藉,难为他还若无其事一杯一杯地喝酒,一块一块地吃肉。
他油腻腻着嘴,漫不经心地说:“不行啊,看见这么恐怖的妖怪,我腿都吓软了,现在只有嘴巴能动了。”
他乜了眼阎贺,哼,铁骨铮铮阎未生,这哪家来的怯勺?老在啃节儿上掉链子,亏他还自诩酆都鬼头,在地上撒一把米,鸡都比他不怕事。
这边轱辘首重新提气,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锁魂链拖在身后铮然做响,双腿伸出窗外,自由就在眼前。
忽然他感觉脖子一紧。
惨哉!难道追兵已至?
一个倒栽葱。
轱辘首从窗外又被拖将进来,倏然受力下,他四脚朝天翻倒在地。
锁魂链的一头被人踩在脚下,脚边还有一块鱼肉,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牙印,显然还没来得及吃完。
阎贺更加恐惧了,他透过屏风,才往这边看了一眼,满口念起佛经,叽里咕噜地超度起来。
再见了,轱辘首大兄弟,叫你不看路,偏要往晏三白那边跳,那厮是个刺头,我都不敢招惹他。
噼里啪啦一阵臭揍,惨叫声不绝于耳。
哎呀,太惨了,骨头断了!别扯他的头啊晏三白,我见了发怵。好,这招力压华山漂亮。吼哟,这招由“接”“拿”到最后的“摔”,一分一厘是恰到好处呀。
阎贺在一旁比比划划,口里点评不断。
“咚”地一声,一大团重物被抛在脚边。
阎贺打眼一瞧,轱辘首被捆成了粽子,胸口到腹部淤青一片,一只手软绵绵地垂在一边,令一只手竟然横在一旁,离身体三四尺远,被人生生撕扯而开。
鬼魂状态下的手臂离开母体后,缓缓消散。
阎贺看了看晏三白,咽了一口唾沫,暗暗后悔方才叫他出手,这家伙下手没个轻重。
虽然是恶妖罪鬼,但刑罚自有律典可依,你私自给人家鬼魂弄坏一只手,这是影响人家投胎的。
即便来世托生为一把椅子,少了一只腿的椅子,也只有当成柴火被烧的命。
“怎么不动弹了,不会给你弄死了吧?”阎贺挠头。
“死什么死,他是鬼已经死了,怎么还会死。”晏三白满不在乎地撇撇嘴。
他一脚踩在轱辘首胸口,抱臂低头严肃地告诉他,“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们酆都城可不兴浪费粮食。你现在糟蹋了这么多粮食,投胎就只能做一个饿鬼,嗓子眼儿只有针孔那么大,再好吃的东西你也咽不下,只能眼巴巴地闻个香味。
啧啧啧,每天只能靠喝白开水度日,肚子里饿得不行,你说惨不惨,虐不虐,饥火那个熊熊中烧,真是悲摧得让人动容......”
晏三白谆谆善诱,轱辘首哼哼唧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六,啊啊啊,我不睡觉啦,暴更!暴更!
☆、该隐
恍然间,阵阵香风飘至。
窗外槐花飘零,一紫发美姬御雪而来。
她头戴水晶枯骨冠,蜂腰猿背,曲线傲人。身边围绕鬼差无数,在肆虐无情的风雪中,捉拿轱辘首的吆喝声渐渐传至。
美姬自窗而入,径直走向轱辘首,见怪不怪眼波一横,旁边的两个鬼差立刻知意,一左一右架起轱辘首,将他从地板上拖起来。
“你这小家伙,跑什么呀 到了这个地方还能发横,你是不知道酆都二字怎么写呢?还是不知魂飞魄散的厉害?”
她执一杆长烟枪,绣口一吐,带出烟云一片,全喷在轱辘首脸上。
人死后,仍有形影所存者,称为鬼,动物妖灵死后,仍能有形影所存者,一般称为魅。对于鬼和魅来说,他们都是不怕死的,因为他们已经死过一次了,但是他们通常怕魂消魄散。
因此很多鬼差日常在威胁鬼魅的时候,用的小词都是“小心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妾身把你从狱中请出来,不是要处置你,实是百年已过,你赎罪期满,喝了孟婆汤,即刻便可投胎去了。”
“你如此莽撞,偏生把自己给弄坏了,敢在妾身手上逃跑,是不知道妾身的手段么?”美姬挑眉,拔下鬓上一只鸦钗来。
她持钗轻划,那只断手飘将过来,附着于原来的位置,白光氤氲下长合为一。
断裂处有一条细细的血线。
“孟师姐。”
阎贺躲闪不及,硬着头皮上前行了一礼,他眼疾手快地拉住脚下抹油的晏三白。
这厮想独自逃跑,没门。
要死一起死。
孟家制汤有方,家族中世世代代的女子,都被派往奈何桥,任引路人一职。
这个岗位包吃包住,是个旱涝保收的铁饭碗。
“飞头蛮这种妖怪,头部和身体经常分离,肢体自有回复之法,若是弄坏了哪个仙君的灵魄......”
孟公灵冷哼一声,风姿卓伦地把鸦钗插回鬓上,瞪着二人教训:“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这身二两重的仙骨,剔平抛光加起来,只怕也不够用来修补!看还敢这般蝎蝎螫螫,手里头成天做怪。”
她语气不算严厉,脸色也算是柔和,眼波顾盼之下自有风韵。
晏三白和阎贺立于一旁,手脚冰凉,连连点头,乖巧地不像样子。
他们在冥府作天作地,独独不敢得罪孟公灵。
传言孟婆汤一碗六口
一口出世甜,二口叛逆辣
三口珍惜酸,四口情债苦
五口身心麻,最后一口却为白水
淡了口中味,忘了前尘事
抿了爱恩仇,舒了川字眉
孟公灵为奈何桥上第四千三百一十八届孟婆,过桥的不仅有普通凡人,还有各路妖灵,强盗、杀人犯、强|奸犯......
然只要落在孟公灵手里,无不乖乖就范,她看似柔弱,实则霹雳手段,雷霆心肠,在奈何桥上说一不二,神鬼共镇。
关于孟婆汤的口味,孟公灵在这一方面颇有想法,时时尝试改良风味,因此臭豆腐西瓜味、破草席子汗脚味、红烧水蟑螂味等,多种口味应运而生。
孟公灵对自己配方非常自信,在煮汤之余,还喜欢把辟支院的师弟师妹请到家里,其美名曰指教厨艺。
曾经不谙世事的晏三白一听有的吃,兴高采烈地去过一次,结果别提了。
那只白面馒头咽下去的那一刻,嗓子里好像有两颗钢丝球来回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