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也懒洋洋地还没梳洗,看到小师妹,先是愣了下,随即活络活络筋骨,打着刚睡醒的哈欠:“玥儿,别瞎忙了,有功夫替师兄也打盆水来。”
宋玥儿从他面前不远处路过,端着热腾腾的早膳,嫌弃地瞪了一眼,脚步不停,又进了韩城的房间。
郁承期嗤笑,也不禁问了:“这丫头干什么?大清早的端水端饭,打算给韩城当老妈子了?”
楚也继续打哈欠,神色惺忪,一身衣裳睡得松松垮垮也没换,抬起胳膊抻着懒腰道:“哎……大师兄近来不是心情不佳嘛,有什么奇怪的。”
韩城因为前几日输了比武,心绪沉郁,郁承期每次见面都看到他面色沉得像结了霜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多大仇呢。
韩城原本打算就此闭关修炼,但小师妹好劝歹劝,一直安慰阻拦,到现在还在替韩城忙前忙后,试图让对方打消念头。
郁承期就不明白了。
这有什么值得心情不佳的?就因为输了场比武,至于沉郁到现在?争强好胜也有个限度吧。
楚也在外头舒展了会儿筋骨,没多久,又觉得自己没睡饱,打算转头回屋再睡一觉。
也不知昨晚干什么去了。
外面就剩下郁承期了。
片刻,宋玥儿像是记起什么事,忽然匆匆从韩城房里出来,手里拿着几本古书,视线一扫,定在庭院里唯一的一人身上。
“郁师兄,有空吗?帮忙把这些送到宗主那里呗?”
宋玥儿走过来,不等他答话,直接将书塞到他手里了。
郁承期乜了她一眼,“你自己怎么不去?”
宋玥儿朝他吐舌头,“我还有事呢,记得早点送过去,宗主要用的。”
她推脱完任务,赶紧又转头回了韩城的房间,生怕被喊住似的。
郁承期懒得跟她计较,慢悠悠地收了手里的剑,朝外走。
他去的时候,赶得不巧。
凌肃殿的殿门大敞着,三两个长老和宗主江应峰正坐在一起,边喝茶,边说魔界的坏话,被郁承期听了个正着。
几人聊道——
“魔界近年越来越猖狂了,上次在论剑峰啊,那个太息君还跟我炫耀他新炼的法器,说是随手一挥就能炸了一座峰头!嗤,真是病得不轻!”
“害,这有什么的,魔界那个丹宗老头子还跟我吹胡子瞪眼,说不服气我八大仙师的威名,要跟我私下比划比划呢!”
“嗬!还有这事?”
那长老甚是不服气,“哼!也就嘴上逞能罢了,耀武扬威,看看他们到时候哪个敢进我仙界的大门?!”
郁承期:……
就好像你敢进魔界一样?
几个半截入土的长老七嘴八舌,吹得还挺欢畅,郁承期暗自轻嗤了声,听不下去了,正要走进去,忽听宗主江应峰捻着胡须叹了声气:
“唉,魔界近来愈发不守规矩,倒是实话,保不齐哪日蹦出个魔头,两界又要恩怨不休。麻烦啊……也辛苦了小曲,要担此重任。”
“……”
江应峰话中毫无避讳。
显然,这群人早就知道了顾怀曲的身份,不仅如此,他们也和顾怀曲一样,认为仙主与生俱来就该与魔头为敌。
虽然猜到如此,郁承期仍然面露几分讥讽。
其余长老点头应和。
江应峰端起热烫的茶盏,吹了吹,刮着茶水上的浮沫,感慨似的说了句:“人各有命罢……但愿他往后争气些,若是再有之前那样的事,旁人要说他不堪大用,我们也无从替他辩解了。”
……之前什么事?
郁承期想等一个结论,可殿内几人俱是没提,过了片刻就转移了话题,聊起别的琐事。
他只得装作一切都没听见,敲了敲门,将书送进去,而后恭敬告退了。
……
这日晚上,郁承期突然下了山。
通常弟子下山是需要向师尊禀报的,但郁承期逆徒一个,向来我行我素,仗着顾怀曲不敢拿他如何,一消失就是好几天。
再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坏天气,他碰巧在上山的路上遇见了魏雪轻。
彼时天际正下着暴雨,雷声轰轰,整片山海极巅阴雾蒙蒙,像被笼了浓浓一层暗纱,雨点噼里啪啦如豆大,砸得石阶水珠飞溅。
那是上山途中的必经之路,当时光线太昏沉,伞面又挡了几分视线,导致郁承期走到近处才认出对方。
他看到魏雪轻正扶着腿坐在石阶上,头顶勉强着个避雨的结界。
郁承期走了过去:“魏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双暗金纹黑靴。
魏雪轻愣了下,抬起头见到是他,说道:“承期?”
“我替师尊去采药的时候,伤到了脚……走不动了。”
她声音本就轻柔,四周暴雨滂沱,听来更显几分低软模糊。
“这样啊。”郁承期见她脸色苍白,也不能将她丢在这里不管。
他声线低沉清朗,手中的伞柄略一倾斜,半面遮在她头上,自然道:“那师姐起来吧,我扶你回去。”
他对魏雪轻伸出一只手。
手掌骨节分明,干净而宽厚。
魏雪轻眸中微动,迟疑了下,却没有动。
她略微低下头,唇色疼得有些泛白,在雨幕中呈现出一丝难掩的柔弱,低声道:“可是我起不来了。”
“承期……你能背我吗?”
“……”
尽管她嗓音很轻,但郁承期还是听清了。
他愣了下,但也就只是那么一下而已。
随即蹲下身,眸子里好似清澈深邃,毫无介怀,对她笑了笑,应道:“好啊。”
这有什么?既然是对他心怀倾慕的魏师姐说的,要求又不过分,他当然会尽可能的满足。
郁承期背着她上了山。
天际乌云黑沉压顶,已经分不清白昼还是黑夜,耳畔滚雷轰鸣,雨水疯狂浇打着树叶。
魏雪轻纤瘦的身子伏在他背上,替他撑着伞。
上山的路并不算远,好在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势很快就渐渐小了。
魏雪轻的乾坤囊里还装着替无泽长老采的药材。
快走到宗门口的时候,她心中惦念不下,又低声对郁承期道:“承期,可否先去一趟无泽殿?师尊原本交托了我任务,让我今日就送去,此物珍贵,我不敢耽搁……”
魏雪轻身轻体瘦,郁承期也没觉得累,何况背都背了,再多走几步也没有什么,顺便还能将她送到无泽长老那去疗伤,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魏雪轻低声对他答谢:“多谢你。”
到了无泽殿,郁承期发现殿里不止是无泽长老,竟还有几位师长聚在这里。
尚不等他将魏雪轻放下,便感受到一道目光凛冽微愠,一如既往的熟悉,落在身上有如锐利寒锥,让他为之一顿。
一转头,就和不远处顾怀曲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第33章 师尊受了伤
他这些日跟顾怀曲不尴不尬的,前有借刀杀人不说,后来还拿春.宫图,往火上浇了好大一桶油。
两人时隔多日再见,郁承期是臭不要脸的觉得没什么,但顾怀曲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师徒见面,招呼都不打一声,在众人面前连样子也不装了。
顾怀曲唇角的弧度极其冷淡,面色隐约带着愠色,只看了一眼,便近乎漠视的移开了视线。
郁承期暗自讥诮地嗤笑了声,这怎么行?
他先是将魏雪轻放下来了,随后向在坐的长老师长们打招呼,认真恭敬的挨个问候了一遍,最后轮到顾怀曲时,没事人似的乖顺道:“师尊。”
顾怀曲冷漠至极,不理不睬。
他性子冷淡惯了,一旁的无泽长老也没觉出端倪,注意力全都在自己徒弟身上,见魏雪轻受了伤,赶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伤的?”
魏雪轻道:“回师尊,我今日采药回来时,不慎被毒蛇咬了,后来摔倒扭伤了脚,又赶上暴雨,多亏路上碰到郁师弟,否则……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说罢,她转头再次柔声向郁承期道谢:“真的多谢你,都是我自己不小心,还要劳烦你背我回来……这么长的山路,定是累坏你了。”
郁承期朝她笑:“怎么会?师姐这么轻,根本不算什么。”
魏雪轻不大好意思地抿起了唇。
无泽长老向来宠爱弟子,闻言心疼得老脸一皱,赶忙让魏雪轻找个地方坐下了。
他也没工夫理会郁承期,只从乾坤囊里拿出几只小瓶子,敷衍一下:“今日多亏你救了我徒儿,正巧,我这有些上好的滋补丹药,拿去罢,权当是奖赏。”
无泽长老出手阔绰,随身而带的都是上品丹药,一丢就是五瓶——尽管养生滋补的玩意,对郁承期这个年纪来说意义不大就是了。
郁承期眯眸笑笑:“多谢长老。”
这里没他的事了,他便在一众师长的眼皮子底下告退,临走前,还不忘了恭恭敬敬地跟顾怀曲道别。
但顾怀曲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郁承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顾怀曲的脾气又大又倔,总在人前这样,旁人断然很快要发现他“失宠”了,假如他还想在山海极巅混下去,暂时还不能太过分。
所以戏弄归戏弄,高兴过了,事后还得自己想办法收尾。
这夜子时。
殿前树叶沙沙作响,一团黑影窜出来,跳上窗沿,挤进了窗子里。
黑猫轻车熟路,甩了甩尾巴,偷偷摸摸地趁着夜黑风高,再次溜进让清殿里,一举跃上床榻,打算把顾怀曲给踩醒。
然而它扑了个空。
床上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没人?!
他正狐疑,忽然,背后响起一道沉冷的声音:
“……谁准你进来的,你又想干什么?”
郁承期耳朵一动,猛然回过头。
顾怀曲躲在屏风后面干什么?!
深更半夜的,殿里连盏灯都没点,黑黑寂寂,他不老实在床上睡觉,捣什么鬼?
此时郁承期还没意识到不对,他变回了人身,黑黢黢的猫崽转眼变得人高马大,身姿挺拔的出现在顾怀曲面前,颇有几分压迫感。
接着想也没想,下意识的点亮了殿里的灯火。
烛火照亮的一瞬间,顾仙师眸色微变。
立刻将脸别过头去,厉声道:“大胆,出去!”
他在有意遮掩,不想让郁承期看他的脸。
这个举动顿时引起了郁承期的疑心,他意识到什么,抬手一把钳住顾怀曲的下颚,将他转过来。
烛火映照下,赫然只见顾怀曲的脸上苍白至极,被抽空了灵气一般脆弱无色。
顾怀曲的模样实在太过虚弱,竟让郁承期倏地愣住了!
顾怀曲唇上毫无血色,再细一看,连肩膀都在细细发颤,呼吸很吃力,满头冷汗,已然筋疲力竭快要强撑不住了,看起来随时会倒下去。
不过尽管已经这个德行了,顾怀曲眼眸却依旧凶悍,强作冷厉地看着人,一掌拍开他的手:“出去!”
他这一声“出去”已经比方才弱了许多,说完便闭了闭眸,因为实在昏沉得厉害,只能转身扶住床架才勉强没有倒下。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郁承期惊异之后,竟徒然有种遭到欺骗的怒意,一股气极恼火涌上心头。
“你这真的是旧疾?!”他嗓音里强压着火气质问,眸色暴闪。
同样是晚上,顾怀曲两次变成这样!不知为何,郁承期竟觉得怒意滔天,乃至于气急败坏,顾怀曲瞒他,躲他,背着他做了不可见人的事,简直岂有此理!!
他伸手狠攥住对方的衣襟,阴声道:“顾怀曲,你到底去做了什么?”
顾怀曲纤密的眼睫隐隐颤动,眉间厉拧,寒如潭底冰魄的眼眸瞪他:“与你无关,给我滚!”
话音一落,冽风忽掠!
帷幔骤然被掀荡飘起,顾怀曲徒然被掐住了肩窝,砰地跌在床榻上!
他疼得闷哼了声,低沉隐忍,在巨大力道的带动下眼前一阵昏沉,身体虚如飘絮,背后顿时传来钝痛。
顾怀曲微颤的皱紧了眉,冷汗刷地冒出来,浸湿了衣衫,肩头被手掌钳得剧痛。
郁承期生怕他痛得不够似的,从头顶传来一声讥诮地笑,咬牙切齿道:“与我无关?师尊整日戴着徒儿的肋骨,都快与徒儿分割不开了,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活腻了?”
顾怀曲眼前阵阵昏黑,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糊黑影。
他眼眸很快失了焦,脖颈上满是冷汗,咬紧牙关,说不出话了。
郁承期却不疾不徐,眸里阴暗偏执,有意折磨一般,握起他的手。
他心头火盛。
顾怀曲跟谁撒谎都可以,但跟他不行。
他缓缓摩挲着腕上那枚手环,语气缓和下来,极尽了甜腻地冷意:“徒儿知道,师尊近日一直在生气。”
“我骗了师尊,借师尊的手杀了人……我已经知道错啦,都是徒儿不好,是徒儿惹怒了您,不要再气了。”
顾怀曲睫毛簌簌颤抖,神色难忍,下意识偏了偏头,想要躲开他。
郁承期细心地替他轻轻擦去冷汗,嗓音有些泛凉,眸底寒飕飕的:“师尊不理我,徒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徒儿没杀你,已经对你足够好了吧?为何还要对我有所隐瞒?”
床边的烛火摇曳,透过帷幔映得昏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