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万一哪日大师兄走火入魔了可怎么办?”
他自语的嗓音不小,宋玥儿瞬间不满地瞪过来:“咒谁呢你?!”
楚也不禁辩解,还好声好气的劝:“我哪儿是咒他?师妹,修道最忌执拗激进,大师兄这样冥顽不灵,你得好生劝劝。”
宋玥儿噘着嘴,扭过脸去小声道:“他那么要强,我哪里劝得动啊……”
郁承期那混账此刻正慵慵懒懒地向后靠着树干,垂眸把玩手里的树枝,一条长腿踩着矮桌,一脸事不关己、净说风凉话的臭德行。
漫不经心地接话:“打一顿就是了。打到他下不来床,练不了剑为止,看他命都没了,还有没有心思惦记输赢。”
楚也无语凝噎地看他一眼。
宋玥儿看见他就来气:“你又胡说八道!”
郁承期轻嗤:“我胡说?韩城他有天赋,只可惜脑子不大好使,给自己定的目标太高,一心想着一脚登天,好高骛远,才会像如今这般困顿不前。”
“谁叫他死脑筋?但凡看开一点,都不至于此。”
宋玥儿怕叫韩城听去,赶忙疾步走过来,用力打他一下,愤而压低声音:“你少说几句会死啊,大师兄有他自己的苦衷,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郁承期不屑:“他能有什么苦衷?”
“用你管!”
宋玥儿瞪了一眼,不再说了,转身端着晾好的茶水,体贴地给韩城送过去。
嗤……
韩城修道修成什么样,关他什么事?
郁承期才懒得管,丢了手里的树枝,回屋继续去看魔书。
但他不在意,可有人在意。
虽然他话说得过分,道理却是对的。
韩城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想办法让他转移注意力,别再惦记着攀比。
没过两日,同样意识到问题的顾仙师,主动向宗主请示——决定带着弟子到附近的村庄游历散心,半个月后返回。
这个决定简直出乎意料,几名弟子无比诧异。
师尊带弟子出门游历是常有的事,但搁在顾仙师身上就不常有。
不过顾大仙师不在乎这些,他虽然性子疏冷,但从来都是尽职尽责的好师尊,弟子在道心上出了差错,也绝不会放任不管,很快就带着他的弟子们启了程。
顾怀曲此次诣在让韩城劳逸结合,放松一下心境,便选了一处风景不错的富庶村落。
此处小桥流水,远离尘嚣。
与山海极巅的磅礴壮丽截然不同。
但几个富家弟子显然不能理解。
途中,楚也以为顾怀曲听不见,趁着他走在前头,扭头跟师兄弟们扎在一堆,小声嘀嘀咕咕:
“为什么要到村子里来?我家府邸的景致也不比这儿差,吃穿用度也比这好。这小村子穷的,连个水灵出挑的姑娘都没有,要吃的没吃的,要玩的没玩的,有什么意思……”
宋玥儿怼了怼他,心里虽然认同,但没直说,讷讷道:“你小点声,说不定师尊就喜欢呢……”
韩城知道师尊是特意为了自己,自然不说话。
两个小师弟也绷着小脸,默默不语。
只有郁承期开口了,悠悠懒懒地瞥着前面的背影,鼻腔挤出声轻哼:“他就是傻,又没有出游经验,还以为这是什么好地方呢,等洗澡都要自己到河边提水的时候,就该知道烦了……”
不等说完——
一阵怒涛忽地凭空出现,扑面而来!!
犹如海啸,竖起三丈多高,哗啦一声,猝不及防将两人兜头浇了个透彻!
湿透的楚也和郁承期:“……”
“你倒看我用不用去河边提水!”
顾怀曲冷厉地声音传来。
“不想来就滚回去,谁请你们了?”
夹在两人中间的宋玥儿险些受到波及,心惊肉跳。
她悻悻退后,改成跟韩城和小师弟并排走,远离这两个祸从口出的祸害。
很快,他们来到了村子。
顾怀曲向这里的村民说明来意,交了银子,给每人租了一间小屋。
此地毕竟是村庄,不比宗中那样奢侈,屋舍就像雨后竹笋似的,个个毗邻,家家户户挨得紧,墙壁隔音又不那么好。
郁承期擦干身上,换了身衣裳的功夫,就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有妇人嗓音敞亮聊天,也有小孩子乱跑乱闹的声响。
开门一听,篱笆墙外好几个孩子在喊着:“仙君哥哥……仙君哥哥!”
郁承期注意力被吸引了,定睛看了看。
哦……那被围在树底下的仙君哥哥,可不就是他师尊吗?
他远远瞧见,初来乍到的顾大仙师被几个小孩子缠上了,板着个脸,一袭雪白仙袍,衣摆上缀着的银丝如披月华,区区一站便是眉宇凛然,气度绝尘,在一众村童中无比出尘脱俗,就差在脸上写“仙君”二字。
还冷硬坚决地否认:“我不是。”
小童们抓着他的衣摆乱晃:“你是你是,你就是!”
“村长爷爷说你是!”
顾怀曲:“……”
这村长话甚多!
小童们不肯改口,指了指那棵老树,拽着他的衣摆喊道:“仙君哥哥,我们的风筝挂在树上了,你能帮我们拿下来吗?”
仙君哥哥只是路过,显然不想和这群小孩子厮混在一起。
他神情冷淡地抬眸向上看了眼,抬手,放去一道凛然灵气。
树叶沙沙,骤然晃动,树杈中的风筝受不明的力道推动,啪嚓一声,掉在了地上。
“哇!!!”
小童们没见过世面,夸张地瞪着眼,张大了嘴巴欢呼喊闹,手掌啪啪拍得通红,蹦跶着轻易捡风筝,嘴里的“仙君哥哥”叫得更欢了。
顾大仙师恍惚有种当街卖艺的错觉。
他面庞冷峻,但已然有些无措,绷着脸就要走掉。
有个小童忽然又拉住他的衣袖,语气沮丧:“仙君哥哥,风筝被树枝刮坏啦!你会修吗?”
“……”
顾怀曲一时无言,他不会对付小孩子,只能让语气尽量软些:“不会。”
小童们面面相觑,明显失望:“怎么可能啊?仙君哥哥不是该什么都会吗?”
谁告诉你们的?!
顾怀曲额角猛跳。
他正不知如何作答,这时在远处看了半天的郁承期走了过来。
郁承期看热闹不嫌事大,拿过小童手里的风筝,眯眸笑道:“对呀,这位仙君哥哥就是什么都会,别说是修风筝了,一日之内做个新的都不成问题。”
“郁承期!”
顾怀曲恼然地压低声音。
小童眉眼失落:“可是他刚刚说不会……”
郁承期笑吟吟道:“他骗你们的。”
小童们天真好骗,顿时又信了,眼眸闪闪发亮,满眼歆羡之色:“真的吗?”
顾怀曲恼怒:“当然是假——”
“当然是真的呀,你们多喊几声仙君哥哥,他就会帮你们啦。”郁承期嗤地笑出声。
“仙君哥哥!”
“仙君哥哥,仙君哥哥!仙君哥哥!!”
小孩子易受支使,立马开始喊,尖细地嗓音一声响过一声,顾怀曲瞬息被吵吵嚷嚷的声音淹没。
他深深吸了口气,站在声潮里,攥紧手指,转眸厉瞪向郁承期。
因为小童们太过吵闹,没过片刻就惹来了家中大人的注意。呼呵声从不远处传过来,小童们听见大人的呼唤,忙不迭的哄闹一声,各自往回跑。
其中一个留了个心眼,临走前不忘了叮嘱,小手一指,充满期待道:“我家就住在那座屋子,仙君哥哥,一定要记得修好呀!”
“……”
意思是修好了还要给他送到家里去!
顾仙师不及拒绝,小童们已经嘻嘻哈哈的跑远了。
他面色难看。
风筝被一个混账塞进了手里。
那混账东西笑出声,一脸事不关己,还戏谑着凑近耳边,模仿小童说了句:“仙君哥哥,一定要记得修好呀。”
随即又是一声低讽嘲笑,功成身退,转身走了。
第36章 师尊和江流儿
别说,这村庄虽然偏僻,但山环水绕,土地优渥,清风徐徐吹来时,与繁华的城镇相比要闲适安逸得多。
而且在后山还有一处温泉池,当真不用自己提水洗澡。
顾大仙师借口说没兴致,不去。
其实就是面皮薄,不愿与人坦诚相见。
于是除了宋玥儿,就只有其他几名弟子去了后山。
泡温泉是件很舒服的事,温热的泉水浸没身体,能将人浑身筋骨泡软了,心神松弛不少。顾仙师不懂享受,他这几个弟子可毫不客气。
几个人从下午,一直待到暮色将尽,始终泡在温泉里,等从后山走回村子的时候,天色都彻底黑了。
彼时,顾怀曲在村口吹着夜风,已经有一会儿了。
他见着不远处昏昏亮亮的山道上,出现了几个人影,缓缓悠悠地走过来。
韩城看起来倒还好,他的两个小弟子也一如既往的端正乖巧,唯独楚也和郁承期,两人一个赛过一个,浑身懒得像没骨头似的,衣裳也不规矩穿好,松松垮垮,形色浪荡,竟还有心情在路上说说闹闹。
顾仙师眉头一皱。
丢脸。
他正要开口,但附近的灯火太暗,没人注意到他,只听见楚也的嗓音从不远处传过来,浪里浪气的:“多少年没干这种事了,今日本来想比比,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郁师弟一看就能尿很远,万一没比过,我这师兄多没面子啊。”
顾怀曲:?
楚也一脸高深莫测,说完还拍拍郁承期的肩,笑嘻嘻地夸:“不过郁师弟真是雄姿英发,惊为天人呐。”
“……”
韩城虽没说话,但一脸冷漠,与他们两个隔了起码半米的距离,看起来并不想与之为伍。
两个小师弟也始终默默的不搭腔。
顾怀曲没有听懂,正好几人已经走得很近了,便淡漠走上前道:“楚也。”
听到这冷淡的声音,楚也才注意到暗处的师尊,愣了一下,赶忙道:“啊,师尊?”
顾怀曲点了点头。
又不禁问:“你们在说什么?”
楚也面色一下子纠结起来,张了张口,咳了几声,还是没好意思说。
这可是他们清冷矜贵的师尊啊,怎么能说这种东西脏了他的耳朵!
郁承期笑吟吟地截过话:“师尊怎么来啦?是来找弟子的吗?”
村口的灯笼昏暗,泠泠月华洒下来,郁承期逆光而立,头发湿漉漉的还滴着水,被映得清皎如绸,衣襟不知廉耻的半敞着,水珠滑下来,顺着胸膛紧实鼓胀的线条,在光影下无比清晰。
顾怀曲只看了一眼,便觉得不自在,不及训斥,郁承期忽然掰过他的肩膀,将他向后转。
“……”
郁承期今日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边悠悠懒懒地推着他往回走,边道:“村口风太凉啦,我们回去说。”
顾怀曲的确是有事找他,索性忍了,其他弟子也并未察觉他们这样有何不妥的,他们泡了一下午温泉,骨头都松软了,各自回了房歇息。
于是郁承期则推着顾怀曲进了屋里。
点上灯,朴实干净的屋舍被照得温暖明亮。
顾怀曲转过身正要与他说话,眼前的气息忽然变得很近。
郁承期半个身子挨了过来,身形挺拔坚实,撑着手臂将他笼罩在桌边,让人无处遁从。
顾怀曲不禁愠怒:“干什么?滚!”
郁承期低劣轻笑了声,不由分说,用力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下面某处:“给你摸摸看。”
“??!!!”
“你有病吗!!”顾怀曲唰地脸色骤变!
他头皮发炸,登时羞怒到极点,像被烫着了一般怒骂着使劲甩开手,甚至因为太过用力,不慎撞到桌子,砰地一声巨响!
烛火摇摇晃晃,整座屋子的光线都随之颤抖。
让清仙尊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竟然握着别人的手……往那、那处按?!
郁承期仿佛没什么,只是觉得他的反应好笑,慢悠悠理所当然的道:“师尊不是问我们方才在聊什么?就是在聊这个呀。”
“?”
那……
雄姿英发……惊为天人……
顾怀曲半晌反应过来,面色扭曲,烧红了脸:“你——”
郁承期狭促地嗤笑了声:“师尊直说吧,找我有何事?”
顾怀曲神情冷厉得几乎要吃人,哪还有心思与他说话,转身将桌上破破烂烂的风筝扔到他身上,厌烦地别过脸不看他,冷着脸骂道:“这烂摊子是你敛来的,自己去收拾!拿着立刻滚!”
郁承期被迫接住那风筝。
眼眸一垂,仔细观察。
不禁沉吟了下。
“……徒儿怎么觉得这风筝比上午还破了?师尊不会又瞎折腾了吧?”
“真笨。”
他随口一句嘲笑,便戳破了顾怀曲的心事。
顾怀曲更加气恨难忍,面覆霜寒,又怒喝了声:“滚!!”
郁承期不以为意。
顾怀曲手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凡精巧细致的活儿他都做不来,连炼丹炼药都一塌糊涂,要是能把风筝给修好了,那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他师尊可金贵着呢。
所以他也只是叫顾怀曲难堪一下,没打算让他真的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