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郁承期虽贵为帝尊,但与敬山君却连正式一面都没见过。
敬山君势力庞大,魔界有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自然也知道郁承期的存在。但两人还从未有过接触,只偶尔通过贺轻侯传过几次消息,态度还算尊敬。
即便如此,郁承期对这个人的了解还是不少。
虽然这都是贺轻侯告诉他的,当中被添油加醋了也说不定,但至少有几点可以确定:
其一,敬山君是个叛徒,曾经原本是仙族人,改叛到魔界后更名换姓,早年的渊源,早已经不可考究了。
其二,敬山君是个恩将仇报、残忍无德的玩意。他曾经半道截杀,害死了助过他一臂之力的某位魔君,夺了他的权,才有了如今的势力和地位。
其三,敬山君臭不要脸,特别喜欢玩.弄女人。后宫纳了一批还要纳,自己又肥又丑,还贪恋美色,恶心。
所以若说韩城瞧不起这样的人,不甘心输在这中人手下,也说得通。
顾怀曲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眸中掠过一丝异样,随即又冷漠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郁承期偏偏不识趣。
他不想老实在自己的座位上待着,而是起了身,挨到顾怀曲旁边,挤掉人家一半的位置,紧贴着坐下。
顾怀曲顿时面色微愠。
附近都是三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不是一本正经、正襟危坐?顾仙师要面子又重廉耻,生怕旁人瞧了去,压低声音骂他:“你挤过来干什么?滚回去!”
“弟子有话跟你说呀。”郁承期神色像是来了兴致,理所当然地朝他低笑,“师尊身为仙师,又是仙主,难道对魔界秘闻一点不感兴趣吗?”
他忽然将声音压得更低沉了些,薄唇几乎要贴在顾怀曲的耳垂上,吐气都无比清晰。不提叛变,也不提恩将仇报,只说道:“徒儿知道的不少,都可以讲给你听。传闻那个敬山君啊,性情激进暴躁,每日拿壮阳药当饭吃,一夜至少能御十人,还不断让人变着花样制造淫.器,最喜欢让女子给他……”
“砰”地一声巨响!
“住口!”顾怀曲面露薄红,就知道郁承期说不出什么人话来,手掌险些因怒气震碎了桌案,顿时引来周围人的视线。
他微抿住唇,面色竭力保持冷静,暗暗瞪郁承期一眼,喉中抑制着怒意,咬牙挤出一字:“滚。”
眼看顾怀曲急眼了,郁承期心情舒畅。
他起了身。
滚就滚。
……
论剑大会快到尾声时,忽然出了件大事。
下一组比试尚未开始,不知是谁突然高喊了一句,嗓音尖细:“这不是那个出卖仙族的叛徒吗?!”
“他怎么还活着?还敢来参加论剑峰比试?!!”
声音之大,气势之重,让在场的众人一阵哗然!
“在哪儿?”
“什么叛徒,哪个叛徒?!”
提到叛徒,无人不惊愕愤怒。
人人都痛恨叛徒。无论仙界魔界还是鬼界,叛徒都是极不光彩的存在,违背六界规则,就该随时被族人抓回去严刑审判,被发现基本逃不过一死。
在六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叛徒随时可以诛杀。
不然怎么像敬山君那中人,也会惧怕到抹掉前尘,更名改姓?
更何况,在座的都是三界的中流砥柱,对此事都严以待之,无不重视。
论剑峰徒然因为一句话乱了起来,喊话的不知是谁,也没指名道姓,说完就不见影了。
但要论起前前后后几十年,仙界的叛徒可就太多了,众人也不知说的是哪个。
此时有个眼尖的长老忽然注意到结界出口有道人影闪过,枯老的手一指,大喝道:“有人跑了!”
顾怀曲眉间紧皱,站起了身。
既然是仙界的叛徒,自该由仙界出人抓捕,顾怀曲身为仙师,必须以身作则。
身后传来山海极巅宗主江应峰的声音:“此事有我仙宗处理,诸位稍安勿躁!晚辈继续论剑,山海极巅的诸位宗师,立刻随我前去抓人!”
不管是真是假,先追出去看看就对了。
顾怀曲颇有身担重任之风,一马当先走在前头,白袍翻飞如曳流光,转眼就出了结界。
郁承期想也不想的跟出去:“师尊,我跟你一起!”
顾怀曲顾不上他,几位宗师和高阶弟子跟了出去,那叛徒逃得极快,片刻就没了踪影,峰上树林茂密,连气息也没留下。
想要从大范围中拦截罪犯,顾怀曲的阵术是最好的选择。
眼见已经捉不住叛徒的踪迹了,顾怀曲掌心凝出灵力,清冷如冰的灵流骤然扩散,细密如织,强劲罡风铺天盖地的袭来!
猎猎阵风狂舞!
顾怀曲身后青丝翻飞,白袍鼓荡,眉峰凛冽狠锐,周身掀起一股肃杀之气,紧接着灵流层层叠叠如一张巨网,拔地而起,霎时间遮天蔽日,笼括了半座山峰!
弟子们只觉得面前竖起巨大的阴影,几乎是眼前一黑。
下一刻,阵法瞬息成型。
眼前符文流动,虚空中的咒法如游鱼般一条条从眼前游过,再看看让清仙尊那轻松自如的模样,众人不禁心下震愕,又骇然得紧。
八大宗师名不虚传,让清仙尊光是一座阵法就笼罩了千里!
简直,简直——
年轻的弟子们情绪激动,其他宗师却早已见怪不怪。
顾怀曲气定神闲,冷声道:“此地已封,那人不敢强行破阵,不必惊慌,慢慢找。”
有仙师坐镇,果然叫人安心不少。
几位宗师带领弟子分路搜寻,顾怀曲也正要择一路而追,郁承期却忽然拉住了他。
郁承期压低声音道:“本尊近日新学了魔道咒术,想不想试试?”
说罢,他指尖燃起一簇魔火,里面游动着奇怪的符咒。
四周人的都走了,没人注意到他们。
顾怀曲皱了皱眉,还没开口,郁承期指尖的魔火就飞了出去,飘飘浮浮地奔向某个方向,像一团活物,在给他们引路。
郁承期攥住顾怀曲的手腕,二话不说拖着他走:“跟上。”
顾怀曲蹙眉挣动了下,想要拒绝。
可一抬眸,余光却无意瞥到了男人的脸侧。
那张脸冷峻如刀,四周天光昏暗,游荡的半透明阵法咒纹倒映在那双眸里,像寒月沉钩……竟然难得有几分沉肃认真。
这副神情,让顾怀曲忽然想起在将夜城客栈的那晚。
暖橙烛火下,郁承期也是这样的神情,专注地坐在桌前,修了一整夜法器……
刚想到一半,顾怀曲立即掐断了自己的思绪,不由得面色沉了沉,但原本想挣脱的手腕莫名不动了。
他微垂下眸,面色仍旧很冷,心想……
罢了,就信郁承期这一次。
郁承期带着他快步而行,跟着那团魔火,穿行在葱郁茂盛的山林,顺着狭窄的山道,一路追上去。
很快,他们竟真的在不远处发现了一道隐约的人影。
“站住!”
顾怀曲喝了声,目若厉刀,抓住机会立时从郁承期手中抽出来。
他朝着那道身影飞纵而去!
郁承期看着那身迅掠翻飞的白袍,眸色一派淡然。
站在原地,忽地轻嗤了声。
暗自露出个狭促讥讽地冷笑。
那叛徒还在飞快地逃窜,他身怀重罪,还敢在论剑峰露面,要么是不要命,要么是极有能耐。
而这个人显然属于后者。
见顾怀曲追上来,那男人发觉自己逃不脱了,竟也不打算束手就擒,索性与让清仙尊拼死一搏。
他猛地拔剑出鞘,眸中肆意着视死如归的狂徒之气,怒喝一声,强盛的灵流掀然四起!
——砰地一声长剑交接!
剑身嗡鸣,树叶四散纷落。
顾怀曲眸色棱厉,剑势刚硬,分毫不让。
这世上根本没有几人是顾仙师的对手,更何况是在他毫不留余地的情况下。
不出意料,那叛徒修为虽不差,可没到片刻就败下阵来,左腿被刺了一剑,吃痛地闷哼了声,汩汩流血动弹不得,半跪在地,模样狼狈至极。
顾仙师宽袍迎风猎猎,长剑携着寒气,剑尖直至他眉心。
长身玉立,声音冷如碎玉:“报上姓名!”
那人凶神恶煞,盯着他张了张口。
然而不等说话,树叶忽然一阵沙沙声——
一阵陌生强劲的气息极快地倏忽靠近。
陌生的身影踏过飒飒万树飞来,身轻如燕,从背后传来一阵巧笑。
“呵呵呵……”
顾怀曲双眉冷皱,看过去。
金纹暗绣的紫靴落地,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妖人落在他面前。
对方一身衣袍华贵亮丽,穿金佩玉,像个招摇过市的凤凰,眼尾熏紫,执扇掩面,嗓音听来有些耳熟。
拿腔拿调的,莫名对他说道:“让清仙尊,多谢啦。”
顾怀曲莫名其妙,却忽地有中不祥的预感。
那叛徒此时抓住了机会,转身要跑。
可他残腿根本跑不出多远,所过之处留下一串血迹,顾怀曲还未出手,余光便见那紫衣妖人手里寒光乍现,一瞬间,多了一把弯月短刀。
他眸色微变,一股寒意攀上脊背,不及阻止。
只听“噗嚓”一声——
“啊!!!”
一道惨叫划破天际,寒刀从背后穿透了叛徒骨肉,血淋淋剜碎了心口。顾怀曲眸色一变,只见那妖人已经阴寒讥笑着将刀子一捅,狠狠剜着转了几圈,将心脏处的肉都搅烂了,再轻松自如地一抽,刀子拔.出来。
“叛徒”当场倒下。
刺目猩红从身下弥漫开来,“叛徒”瞪着已经扩散的眼瞳,口中溢血。
从始至终,连一句辩解都没说出口。
顾怀曲心头咯噔一下,胸口已经有怒意隐隐欲裂的烧起来。
背后有脚步声慢悠悠传来。
郁承期面色慵懒讽刺,好整以暇的走到那妖人身侧,偏了偏头,看着顾怀曲。
顾怀曲脸色苍白地盯着他们两人。
显然已经明白了。
郁承期脸上尽是得逞与讥讽,嘲笑地瞧着他,分明与平时别无二致,却让顾怀曲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心头不断下坠,阵阵的泛凉……
郁承期凑到他身边。
语气轻飘飘的,低劣至极道:“哎呀,徒儿好像认错人了。”
“师尊……您不会怪我吧?”
那声音轻如鸿毛,却如雷声劈过般,令人骨髓泛冷。
果然是中了他的圈套……
顾怀曲恍然以为自己在做噩梦,身体如坠冰窟,执剑的手指尖冰冷发麻,眼眸盯着他,一时竟觉得麻木,又怎么也不想相信。
半晌,他才找回声音。
压着失望冷怒的颤声,眸中好像笼上了寒雾般憎恨的色泽:
“郁承期……”
“你借我的手,杀人?”
第31章 快看发现了什么
是啊,那又如何呢。
郁承期低低地对他笑,那笑意里的嘲讽,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顾怀曲满腔火气,却又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冒着丝丝颓败的烟气。
他怒极了,却又拿这个畜生毫无办法!
谁叫他背叛了他的弟子在先?
他罪有应得,活该承受这个弟子所有的恨意和报复。
曾经最亲密的人、最了解他的人,捅进心口的刀子是不是准极了,也痛极了?
郁承期稳稳攥着他的把柄与弱点,一刀刀凌迟,杀鱼剔骨般的轻松。顾怀曲觉得自己就像在砧板上,那么无能为力。
他手里那把剑还在滴着血,握在手中,就如屠夫的刀般冰凉刺骨。
心口像被重锤凿过似的生疼。
顾怀曲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恨恨闭上眸。
……他能拿郁承期如何呢?
就连顾怀曲自己都想嘲笑自己。
他堂堂让清仙尊,竟落得任人欺凌。
半晌再睁开眼时,那双凤眸中已经可见猩红的血丝,顾怀曲抬起眸,里面浸满了失望与怒极的恨意,盯向面前的男人。
郁承期却是恶劣至极地歪了歪头,像在等他发火。
顾怀曲盯着他,冷声道:“郁承期……当年,是我心慈手软。”
郁承期笑意微顿了下。
“为何叫你活到现在。”他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却又满是决绝悔恨,“……我早该杀了你。”
“……”
一瞬间,郁承期脸色阴鸷下去。
顾怀曲转身走了。
飒飒阵风中,吹得那身形清冷孤瘦,白袍翻涌,隐没在林海尽头。
郁承期盯着那道背影,也没追。
贺轻侯很快收拾了尸首,仙界众人最终一无所获,将整个山峰寻了个遍也没找到“叛徒”的踪迹,失望而归。
顾怀曲从始至终只是沉默,没与任何人提起。
在回山海极巅的路上,两人也没再说话。
郁承期没有良心,杀个人而已,他不觉得有什么。
别人死了就死了,与他无关。
但若有人惹他不高兴,却绝对不行。
他知道顾怀曲生气了,也知道此刻顾怀曲是何种心情。
但他不在意。
唯独让他感到难受的,就是顾怀曲临走前的那句话。
郁承期从来顺心而为,譬如平时,看顾怀曲那张棺材脸厌烦了就鄙薄两句,心情愉快的时候就哄上一哄,看似甜腻的笑意里,时刻藏着把阴鸷凛冽的刀,摸不准什么时候就能将人捅个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