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的人是不是该回来了?”修打断他问道,装作没听见他的话,“你该去接见了。”
阿尔弗雷德已经发现了,修在这个问题上非常坚决,说是惩罚就是惩罚,不会因为他软磨硬泡而松口。
可想而知,当初被他隐瞒伤势,修有多生气。
又或者,是另一种原因:修并没有那么生气,只不过,他想要回避尴尬,因此找借口回避这个话题而已。
毕竟,皇后当面对皇帝说对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感情,这会非常尴尬,修是不会让这样不得体的事情发生的。
叹了一口气,阿尔弗雷德顺从地说:“好吧。”
他站起来,心中沉了点不愉快,决心去给联邦人找点麻烦舒缓一下心情。
一边这样想,他一边将修扶了起来,有点走神。修也有点心不在焉,以至于腹部刚开始疼的时候,他没怎么在意。
第八十三章 初升
他们走过了花园,回到城堡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招手让一个侍从靠近。
“去传令,要联邦使团现在就去议事大厅等着我。”
侍从得令离开了,另一个侍从问:“陛下,要帮您备车吗?”
“急什么?”阿尔弗雷德道,挥手打发了他,扶着修往内厅走。
叫别人等着是一回事,而他什么时候去是另一回事。饭后散步回来,完全可以和哥哥再一起安排一顿下午茶,喂他再吃些点心……
阿尔弗雷德正想着,忽然修搭在他小臂上的手骤然收紧了。
“嗯?怎么了?”
他转过头看修,只见修微蹙着眉。
“我觉得不太好……”修说。
阿尔弗雷德尚且还在想着联邦使者的事,说道:“那我现在就去?”
“不是那个……”修轻轻倒抽了一口气,“我觉得孩子不太好……我好像……”
他还没能说完,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疼痛从尚能忍受急速恶化,修死死抓着阿尔弗雷德的手臂,闷哼一声。
“哥哥!”
阿尔弗雷德用力撑住修,不让修倒下。他听见自己正在大声下令要医生赶来,而大脑一片空白。
修完全站不住了,脸色毫无血色地靠在阿尔弗雷德怀里。
先前他的疼痛从来没有过这种阵仗,阿尔弗雷德咬牙拦腰抱起他,不敢奔跑,怕颠簸让修更疼痛,大步疾行地朝这座城堡的医疗翼走去。
他第一次后悔把这么大的城堡定为了皇后宫殿,花园和医疗翼在城堡两端,实在太远了。
推着移动床赶来的医生在半路和他们相遇了,阿尔弗雷德将修放在移动床上,亲自和几个医生一起推着床在城堡中飞奔。
“情况不好。”跪在床上给修做简单检查的忒弥斯匆匆地对阿尔弗雷德说,“陛下,我能否冒昧地请问……”
“这种时候就不要讲究那些礼仪废话了!”
忒弥斯立即抛弃了敬词,干脆地快速问:“你们刚才在干什么?有没有剧烈情绪波动?”
阿尔弗雷德飞快地说:“遵医嘱散步,在花园里。”
“我没觉得累……也没有情绪波动……毫无征兆,就……这样了……”修忍耐着剧痛断续地说。
他们撞进了医疗翼的大门,产科的医生说道:“直接进无菌室吧!没有发生意外,说明孩子已经待不住了。”
无菌室是动手术的地方。
阿尔弗雷德几乎有点懵了,他和几个医生一起拉着床往无菌室去,急匆匆地问道:“不是说,还有至少一个月吗?”
“是的。”忒弥斯回答他,刚才被阿尔弗雷德呵斥,他连句陛下都不敢叫了,尽力简洁地只说情况,“但是现在看来我们要提前动手术了——我们之前讨论过这种情况,我告知过您有随时早产的可能性。”
修的前额被汗打湿了,他的黑发黏在光洁的前额上,看上去少有的狼狈。
即便是这样,他仍然试图尽力掌控状况。
“可是提前这么久,孩子……”他停下喘了几声缓解疼痛,“孩子会不好吗?”
忒弥斯看了一眼阿尔弗雷德,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不过这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我们原本期望在一到两个月后再剖腹取出两位殿下的……”忒弥斯委婉地说。
修痛苦地闭了闭眼,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这个回答,阿尔弗雷德紧紧握住他的手,问道:“有增加安全性的方法吗?”
忒弥斯并不是产科专家,他马上让正做术前准备的主刀医生过来回答问题。
“有的,陛下。”那位医生有些紧张道,“我们有药物能够使胎儿再强行在母体内再存留一段时间。对于早产儿来说,多待一天就能增加一点成活率。”
“这方法对母体有伤害吗?”阿尔弗雷德马上追问道。
“当然会有一定风险。”主刀医生说,“以皇后殿下这样特殊的情况而言,再强行多妊娠一天,就有一天的风险。”
“那……”
修正想详细地问问清楚,但他刚刚开口就被阿尔弗雷德打断了。
“现在就取出来。”他说,声音平稳坚决,近乎冷酷,“既然结束妊娠就是结束风险的最好方法,那就结束。”
“是,陛下。”
“听好了,皇后殿下必须安全地离开手术台。”阿尔弗雷德不容置喙地说,“至于其他的……你们尽力。”
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在场的医护都躬身领命,忙碌地准备起手术来。
修紧紧攥着阿尔弗雷德的手,没有赞同,但他也没有表示反对。
阿尔弗雷德垂目去看修,修也正看着他。
“阿尔弗雷德……”
修吃力地喊他,阿尔弗雷德弯下腰给他擦汗,低声回应道:“哥哥,我在这。不用害怕,这不是什么大手术,睡一觉,一会儿就没事了……”
很难说他是在安慰谁,反正不是修,因为修并没有在害怕。
“记得放出消息……”修虚弱地叮嘱道,“这是个,好机会……”
阿尔弗雷德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说:“你这时候在想这个?”
但不得不说,被这么一打岔,他也没那么紧绷了。
“我会安排的。”阿尔弗雷德无奈地对修说,俯身亲吻他汗湿的额头,“别担心,我全都会安排好。”
修又说:“等一会儿……你出去,不要看。”
阿尔弗雷德迟疑了片刻,也答应了。
大约没有人愿意自己开膛破肚的时候亲人站在一边全程看着。
麻醉医生走过来了,阿尔弗雷德用力捏了捏修的手,说:“哥哥,我就在门外等你。”
“好。”修承诺他,“我马上就出来找你。”
阿尔弗雷德吻了他一下,又匆匆地抚了抚他高耸的柔软腹部:“卡洛琳,爱丽丝,你们也要努力。”
修以为他的下一句话是“努力健康地出来”之类的,没想到阿尔弗雷德接着说:“努力保护父王,出来时别让他受伤。”
医生在催促了,阿尔弗雷德不敢耽搁手术,马上离开了无菌室。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自己叮嘱完孩子之后,他似乎看到修露出了一丝笑意。
麻药推进身体的时候,修几乎是愉快的。
他自然是疼痛的,担忧的,焦虑的,可是与此同时,不能避免的,他居然也在感到愉快。
阿尔弗雷德很喜欢孩子们,他一直都知道。
圣金宫的婴儿房被装饰得如梦似幻,照料婴儿的仆人们早就精挑细选了一遍又一遍,婴儿用品也早早地采买完善了,更不要提,阿尔弗雷德常常会和孩子们说话,即使他知道那只是胚胎。
修就几乎不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也不会去抚摸肚子。
有的时候,他有一种微妙的不爽,尤其是他们二人独处,而阿尔弗雷德却选择把时间花在和孩子说话上。不过刚才,他积累着的微妙情绪被很好地安抚了。
是的,就该这样才对。
阿尔弗雷德,他应该只对他着迷才对……
修的意识远去了。
他陷入了深深的安眠,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似乎极长极长的时间之后,修迷蒙地感到了疼痛,有别于之前的疼痛。他费力地试图醒来,有模糊的字词钻入他的耳中,但他很难理解。
“……出血……”
“现在……脱离危险,但……”
“……保温箱。陛下,您要不要过去看看两位小殿下?”
“看什么看?!”熟悉的声音发怒道,“你看不到皇后还没有醒?你自己去看回来汇报给我就行了,你会不会做事?!”
别生气……别生气,哥哥会帮你解决一切的……
修迷迷糊糊地想,努力发出声音:“阿尔……弗雷德……”
“哥哥!”
那个声音呼唤他。
修什么都没想起来,他睁不开眼地对那个声音呢喃:“我好困。很累……”
“没关系,哥哥睡吧,我守着你……休息吧,没事的。孩子们也没事……”
修在这低沉男声的温柔哄劝之中放心地又睡了过去。
在他再一次陷入安眠前,他隐约地想:孩子,什么孩子?
等到修终于恢复思维能力,想起孩子的事,已经是他第二次醒来了。
他睁开眼,以为会是暮色,没想到窗外天光大亮,初升的新日昭示着他已经睡过了一天,现在是第二日的早晨了。
有人伏在床边,一团乱糟糟的毛茸茸金发蹭在他的手臂边,他刚微微一动,那人就猛地抬起了头。
“哥哥!”阿尔弗雷德欣喜地喊道。
修注意到,他还穿着昨天的那件平民衣服,原本质量就一般的白衬衣又因为伏在床边一夜压出了许多褶皱。
“发生什么了?”修虚弱地问道,“你……一夜都没睡吗?”
他嘴唇干涸,腹部的刀口也在疼,阿尔弗雷德小心地避开他的腹部,凑上来亲吻他的面颊。
“你要吓死我了,术中大出血,还好,还好没事……”
“我说了,会出来找你。”修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孩子们呢?是……什么样的基因?”
阿尔弗雷德被问住了。
“我还没问。”他说,立马召了值守的医生过来。
“快点,去把卡洛琳和爱丽丝抱过来给皇后殿下看看。”阿尔弗雷德命令道。
那医生愣住了,重复道:“卡洛琳和爱丽丝?”
阿尔弗雷德非常不满意这个医生的不机灵,说道:“这是你们的两位小殿下的名字。”
医生一脸的欲言又止,他知道这位小皇帝一贯离经叛道,犹豫地确认道:“两位皇子殿下……叫这个名字?”
第八十四章 双子
圣金宫和圣白塔里一片兵荒马乱。
皇后醒来了,但众人忙乱的原因不是皇后醒来了,而是皇后一醒,皇帝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忽然想要更改昨晚已经登记好了的皇储和皇子的名字。
皇子们的名字登记可是大事,因为新皇室降生后是需要告知神明的。圣金宫的高级侍从们、秘书文官们和圣白塔的奴仆们跑进跑出,昨晚所有好不容易连夜走完一遍的程序又要再走一遍。
还好,由于大祭司缺席,最终的祝福典礼还没有举行,虽然改名很麻烦,但也不是不能改。
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一段宫廷轶事都是侍从们私下里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宫廷内工作的人们积极地猜测着皇帝为什么一夜之后忽然改变了主意,直到数月之后,皇后亲口告诉他的贴身仆从,这是因为他醒来后不满意两位皇子的名字,要求皇帝改名。
有了皇后的亲自解答,这些私下的议论猜测才终于平息。
没有人能想得到,这个答案是修为了保住阿尔弗雷德的面子杜撰出来的。真相是他们的皇帝只顾着关心皇后的情况,完全搞错了孩子的性别,而负责登记的秘书文官慑于皇帝当时的暴躁情绪又不敢表示质疑。
修半靠在床上翻看着新生双胞胎的体检报告,阿尔弗雷德伏在床边,把脸整个埋在床单里,不愿意面对现实。
“好了,不就是搞错了是皇子还是公主吗。”修淡定地摸了两把乱糟糟的金毛,“哥哥会替你摆平的,不会有别人知道的。”
阿尔弗雷德抬起头,悲愤道:“怎么会没人告诉我!”
“根据刚才忒弥斯叙述的昨晚的情况,接生的医生确实是对你提到了‘小皇子’这个字眼的,”修公允地说,“只是你完全没往心里去,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开始询问我的情况。”
阿尔弗雷德自知理亏,只能嘀嘀咕咕地抱怨:“真不敢相信,除了昏睡的你以外,我竟然是这宫里最后知道孩子性别的人。”
修的翻看报告的动作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这一瞬间被阿尔弗雷德捕捉到了,他眯起眼睛,慢声道:“等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唔。”修模糊地应了一声,“也不太早……”
阿尔弗雷德震惊地看着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怎么不告诉我!”
修好笑地看着阿尔弗雷德抓狂的样子,说道:“我暗示过你去问医生,你说不问,都一样。”
阿尔弗雷德还想说什么,但有人在外面敲了敲病房的门,大约是医生护士们把孩子抱来了。
说实话,从昨晚到现在,阿尔弗雷德还一眼都没有看过孩子呢。
“进来。”他说。
两人一起往门口看去,只见几个白衣的医护人员推着两个巨大的透明箱子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