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贱/蹄子,人家小公子那般风姿,可看不上你这样的庸俗脂粉!”另一个声音慵懒,“怎样,小公子,可看上哪个姐妹了?”
蔺莺时哪见过这般架势,于是便倔强地躲在钟念瑛的背后,仗着这些姑娘们看不见他,执拗地摇头。
他有些苦恼,轻轻拉了拉钟念瑛的长发,轻声道:“钟先生......”
钟念瑛本来只是想逗一逗他,见少年可怜地翻出小肚皮向他求助,便冲着这群窃窃私语的姑娘们冷冷道:“给我们一个房间。”
被他那样狰狞面容给吓退的姑娘不在少数。在他的面前,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往两旁站去,尽头的桃花美人榻上坐着一位极美的女子,拈着长长的烟杆,披着一身轻薄的纱衣,红唇像是雪里一枝红梅。
她似笑非笑,也有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绯红的眼尾一勾,带着风情万种的美艳。
“哟,稀客呀。”她的脚踝上戴着银铃,赤足踏在软垫上,摆动着柔软的腰肢款款走来,胸前如雪的肌肤要露不露,“什么风把我们钟大先生吹来了?”
蔺莺时从男人背后探出一双眼睛望向那女子。两双桃花眼对上,一澄澈一美艳。
蔺莺时刚想问这是谁,便被钟念瑛一抬手挡住了视线。
女子唇角的笑容顿了顿,染着蔻丹的手将烟杆换了一个方向:“这位便是......”
钟念瑛冷淡地打断她道:“我要一个房间。”
女子笑意盈盈:“随我来便是。钟先生这回听什么曲子?”
她款款转身,素手轻扬,娇叱道:“都在这看什么呢!马上便到黄昏了,还不去收拾收拾!”
蔺莺时一头雾水地跟着男人进了一个房间。
这房间里也如同大堂一般,铺着柔软的垫子。这里头装饰着柔软华丽的绸缎,墙上有着大片大片尽态极妍的牡丹。房中有一张矮矮的方桌,上头摆满了各色瓜果与美酒。
蔺莺时一进房间,便被比大堂中浓郁几倍的香气给激得连打三个喷嚏。
钟念瑛拉着蔺莺时坐下,皱着眉看了眼桌上的酒水:“不用这些。”
蔺莺时还在一旁揉鼻子,男人便将一个散发着檀香味的香囊给了他。
女子眼光微暗,垂首作含泪哀怨状:“钟先生,怎地,带了人过来,便不愿与奴家一醉天明了?”
蔺莺时捧着香囊小心地揉着鼻尖,闻言微微睁大了眼,顿时震惊地看向钟念瑛。
看着少年有些炸毛的小模样,钟念瑛按着突突跳动的额角道:“玉从雪,玉姑娘,我知道你手里还有五脉的山泉水,多少钱一壶?”
玉从雪瞬间收起了那副哀怨的模样,笑意盈盈道:“哎呀,老客户了,就给你饶上一些,一百两一盏如何?”
钟念瑛冷冷道:“怎么,这回又要收钱了?”
玉从雪看着自己染得完美的手指:“自然。以前是你要喝,现在又不是你要喝。”
她虚虚握着兰花指,柔柔点向蔺莺时:“还上来就点五脉的泉水......这位小公子这么金贵?”
钟念瑛冷哼一声。
玉从雪向后一靠:“放心吧钟大先生,已经喊人去拿了。”
她素手一扬,从桌上捞了一壶玉醅春,就着壶嘴径直开始喝酒。
蔺莺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里已经编排了一折折这两位爱恨情仇的大戏。
玉从雪喝完一壶酒,妩媚一笑:“那么,神通广大的钟先生这回来我这,是要做什么?”
“让我猜猜......”她伸了个懒腰,藕臂柔软,“近来这城中的大事,可是我刚得知的......魔教杀人案?”
钟念瑛给蔺莺时挑了几块没有加料的糕点:“玉老板真是消息灵通。”
玉从雪笑了笑:“若当真是魔教再出,那你可怎么办?”
钟念瑛淡淡道:“不怎么办。”
玉从雪娇声笑道:“也是,钟大先生可不就是这样么?何为侠,心怀苍生......”
见钟念瑛露出一个警告的眼神,玉从雪调皮地眨了眨眼,做出一个闭嘴的手势。
“你怎会在覆云城?”钟念瑛要的泉水到了,便倒了一盏给身旁的少年,“玉老板不是向来自诩,要扎根江南烟波么?”
蔺莺时端起透明的玉杯,静静地看着那清澈的泉水。他小口小口地喝,眼里带着惊讶。
五脉的泉水......原来指的是覆云山五脉的山泉。
蔺莺时喝光了一盏,咂咂嘴,恍惚间似乎回到了还在覆云巅的时候。他们的练功坪在泉水源头,渴了便掬一捧。没想到在山下仍能喝到,熟悉的清冽与甘甜让少年喜悦地弯起了眼。
玉从雪努了努嘴:“小公子,这泉水虽然金贵,可不能多饮......特别是对于你们习武之人而言。”
蔺莺时捧着茶盏,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像极了不怕生的小猫,疑惑地动了动头顶并不存在的耳朵。
他眼带惊讶地看着那壶清冽的泉水,默默想道:山里的泉水居然能在山下卖钱......
钟念瑛则罕见地轻笑一声,拍了拍蔺莺时的头顶,淡淡道:“无事。你喝吧。”
玉从雪啧啧两声:“我说钟先生,宠也要有个度。这壶泉水可不知费了我多少人力物力,我自己可都不敢喝。一口下去,那都是金银的味道......”
钟念瑛瞥了她一眼:“谁让你晚上派人去?早跟你说过,夜晚的泉水和白天没有两样。”
玉从雪弯了弯眸子:“哎哟,可不是那些个大人物觉得,晚上的泉水汲取了日月精华呢。”
她站起身:“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就帮你盯着些。那猎户常惯点我手下的小诗桃,等人来了......”
玉从雪眼波流动,向着钟念瑛抛了一个媚眼:“就找你要钱。概不赊账哦,钟先生。”
等人咯咯笑着带走一阵香风,钟念瑛面无表情地缓缓吐气,给自己倒了一杯泉水,一饮而尽。
蔺莺时拿了一块糕点:“钟先生,那位玉老板和你是旧识?”
钟念瑛无奈道:“玉从雪以前迫不得已受制于魔教,我当初帮她脱离苦海,后来她就把这从雪院开遍了全境。”
蔺莺时疑惑道:“可是话本里说......魔教,不是很久以前就覆灭了吗?”
钟念瑛摇头:“魔教余孽,一直都在暗处活动。”
他顿了顿道:“三年前他们再度作乱,中境龙朝连同武林,向天下正道秘密发出龙腾令,一同剿灭魔教余孽。然而......没想到,只不过平静了三年。”
三年。
蔺莺时的手指紧了紧:“龙腾令......可是明黄色纸张,绘着金龙?”
钟念瑛讶异道:“对。”
三年前......师兄收到的那封信。蔺莺时清楚地记得,背后有一条咆哮的金龙。
第10章 两面
“小蔺见过龙腾令?”钟念瑛眼神柔和,拿了桌上的帕子替他擦了落到手上的糕点屑,“真厉害。”
蔺莺时摇摇头:“我也仅仅是见过而已。”
钟念瑛笑了笑,喃喃道:“三年前龙腾令出,所有的门派高层迅速集结,秘密征讨魔教余孽。”
所以......师兄是被召令下山的。
少年清楚地记得,那日他做完每日例行的功课,便见一只傀儡鸟停在了练功坪上,师兄从它的翅膀下取出了这封信。
蔺莺时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钟先生可否......讲一讲这龙腾令呢?”
这时候外头已经是日暮西山,从雪院各色的灯笼纷纷亮起,有些朦胧的烛光裹挟着橘红色的晚霞,轻柔地蒙在男人完好的半边脸上。男人笑笑,再次倒了一杯泉水,推向蔺莺时。
“我知道的也不多。”钟念瑛看着杯中荡漾的水波,“龙腾令的傀儡鸟只需放飞,它们会自动找寻目标。”
男人看着窗外:“天下门派的掌门都在龙朝的江湖司留下印记。傀儡鸟只认那掌门印记,接到龙腾令者必须出面,否则认定该门派已绝传承,从正道武林除名。”
蔺莺时问:“除名......有什么后果吗?”
钟念瑛摩挲了一下杯子:“小蔺,你知道这世上有很多隐世的家族与门派么?”
他放下杯子,温和地看向少年:“它们的历史,有些甚至比龙朝的存在还要久远。这些家族与门派底蕴深厚,一旦后继无人,门派所在、以及它们的典籍、秘藏,则会成为无主之物,为天下人逐之。”
蔺莺时的瞳孔一缩。
他长叹道:“当年为了平定全境之乱而立下的盟誓,现在却被别有用心者所利用......我也曾参加过三年前的征讨,一些隐世家族为了延续,不得已出山。”
所以......师兄才走的。
尽管覆云巅所在堪称天险,除了门人几乎无人可抵达,但是师兄还是下山了。
蔺莺时有些茫然地垂目。他脑海中墨蓝色的身影回头看了他一眼,仅一把剑、一个水壶,怀里还揣着蔺莺时早上刚刚煮好的梅花糕,道了声“我去去便回。莺时乖,在家等我”,便踏上云梯下了山。
那日师兄动身时间过于紧迫,连盘缠也没带够......这可怎么办呢?
少年的脑海里突然闯进这一路走过来的江湖杂耍。突然间,那些人喷火的脸被师兄的脸取代,吓得少年赶紧一口喝完了面前的水,呛得直咳嗽。
不......师兄那样光风霁月的人!蔺莺时你在想些什么!
而且......和魔教对上。蔺莺时的眉头直打结。师兄会不会有危险......
可是钟先生不是说,三年前魔教余孽之乱已经平定了么?
......那为什么师兄不回来?师兄在哪呢?
少年脑中一片浆糊,担忧不已地猛拍自己的脸,钟念瑛连忙制住他的手腕,低声问道:“怎么了?”
蔺莺时晃了晃小脑袋,坐直了身子。他对上男人温柔的异色双眸,突然有些委屈,鼻尖一阵酸楚。
“我想我师兄了。”少年皱了皱鼻尖,有些茫然,“我想和师兄一起回家。”
钟念瑛指尖微动。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少年的头顶。
蔺莺时与他四目相对:“钟先生,既然你三年前也曾参加过征讨,那你见过我师兄吗?”
他急切地看着男人:“他大概......身量比钟先生您要高上一些,一身墨蓝色的衣袍,手里还拿着一把青碧色的剑,剑柄缀着一个小鸟模样的吊坠。”
“他的轻功和剑法都极好。”蔺莺时的桃花眼里似乎弥漫起了水雾,“您见过吗?”
男人的异色双瞳暗了暗。他对上那双希冀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抱歉,小蔺。”
少年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
钟念瑛顿了顿道:“不过,我尚未在杨家做客卿的时候,曾经在潇湘坊见到过一位剑客,拿着一柄你所说的剑。”
蔺莺时黯淡的眸光一瞬间亮了起来。
杨闻之也说过,他曾见过一位姓裴的剑客,要到潇湘坊去。
一想到杨闻之那语气古怪的“比武招亲”,蔺莺时心头的阴影褪去了些,反而燃起了一丛丛的小火。
......不管怎样,潇湘坊是一定要去的。
少年暗自稳定了情绪,不着痕迹地擦了擦眼角:“抱歉钟先生,方才失态了。”
钟念瑛却摇头:“人之常情罢了。你师兄必然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暂时回不来罢了。”
少年肯定地点点头,抱紧了怀里的流火剑。
他看向楼下莺声燕语的场面:“也不知这位高老哥什么时候来。”
钟念瑛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小蔺,不如你待会儿就留在房间里罢。我去便是。”
蔺莺时却自信摇头:“钟先生,我轻功尚可,不会拖你后腿的。”
钟念瑛哭笑不得地起身:“不是嫌弃你......罢了。走吧。”
他指了指楼下骤然亮起的桃花灯笼:“玉老板送消息来了。”
从雪院门口,桃花落雪的挂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暮色四合里熠熠生辉。高猎户卸了他们白日见时的一身劲装,一身玄色长袍,走起路来倒有几分飒爽的味道。
门口的姑娘亮了亮眼睛,莲步轻挪,径直迎了上去。
男人也不挑,搂了千娇百媚的姑娘,就要调笑着上手,拢着人上楼去了。
高处。
蔺莺时红着小脸,借着两颊的头发硬生生掩盖着,强迫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俩在楼道就拉拉扯扯的。少年咬着下唇,漂亮的桃花眼眨了又眨。
钟念瑛凑到他旁边冲他打手势:可还好?
少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钟念瑛僵硬的面容微微动了动,做出个忍笑模样,示意蔺莺时一起跟进去。
男人的轻功也很高,在这逼仄的高处竟也有一种闲庭漫步的意味。但或许是因为身上带着伤,所以两人隐藏好后,钟念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他取出之前蔺莺时给的药,仰头吃下一粒。
外头那两人还在拉拉扯扯,蔺莺时冲着钟念瑛比了比手势:钟先生还好吗?
男人点点头。
下一刻,高猎户搂着人进来了。两人先是说了一会儿话,偷听到的内容让蔺莺时再次面红耳赤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少年小心翼翼地将两只手张开,露出恁大的指缝,清凌凌的桃花眼骨碌碌地转着,看得一旁的男人使劲憋着笑。
下头的姑娘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哎呀爷,您今儿......怎么不找小诗桃啦?”
粗犷的声音响起:“怎么,爷找你你还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