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厂一言不发,总之就是不起身。
面对这份死皮赖脸,老人并未强势驱赶,只是提醒他了一句强留的旅客不会有好下场。
王城冷哼一声走上楼去,他当然也知道凶多吉少,但留下好歹有一线生机,真要出了旅馆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先选定了最后一名,其他玩家的心情顺理成章松了下。
老人似乎特别属意秦让的作品,可眼神却不自觉地总瞄向祈天河石膏像旁的断手,反反复复几经挣扎,最后闭眼指着他的作品说:“优秀。”
祈天河当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谢谢肯定。”
老人却是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欣赏起秦让的作品:“第二。”
接着指定朱殊瑟的作品排第三,柳天明第四,再之后没有继续排名。
玩家大概能猜到原因,小西死了,只有四人能得到和npc同住的权利,陶连先前在逼迫下违心选了祈天河同住,这会儿对方是榜首,更失去了反悔的机会。
小东有些犹豫,跳过朱殊瑟选了柳天明。
小北选了秦让,只剩下小南,他迟疑地望着朱殊瑟:“男女有别。”
朱殊瑟:“用布帘隔开就好,我打地铺。”
见她这么坚持,小南就没多说。
秦让明显不是个正常状态,小北和他一屋,翌日估计得凉。再死一个npc局面会对玩家不利,绷带男不动声色瞥了眼秦让,说:“你来和我住。”
听着完全是命令的口吻。
秦让笑容里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佯装没听见走到赵南贵身边,表示既不想和小北一屋,也不愿意同绷带男一起,就要保持原来的状态,和赵南贵睡一间。
赵南贵当场表示拒绝,可秦让阴魂不散地跟着,他也无法。
秦让凉飕飕道:“明天早上记得叫我,可别再像今天一样,独自下来吃早餐。”
赵南贵气性上来,抱着雕像直接冲上楼,关门反锁的声音格外大。
秦让被撇下没有生气,一点点抚摸着阿槐的牌位,眼神里的光越来越冷。
祈天河深刻认识到副本里千万不要随便抱团,上个副本里真正的谢今时就是被迁怒没及时伸出援手,活生生成了剥皮怪。
老人说了几句听着像关怀的话,让他们早点睡,最后又叮嘱睡前记得把牌位放在床头。
祈天河有些担心白蝉那边,提醒说:“晚上尽量小心点。”
余光瞄到桌上的断手:“要不你把这个挂门上,辟邪?”
白蝉婉拒了他的提议:“没事,我有办法应对。”
陶连的房间在阴面,对比先前住过的那间更加阴湿,祈天河问老人多要了两床被褥打地铺,顺手把牌位放在后面的柜子上,权当床头柜用。
旅馆的位置可谓是荒郊野岭,阴面风更大,陶连还在为小西的死伤神,祈天河:“你们为什么要跑这么远的地方玩冒险游戏?”
陶连:“网上看到的。”
祈天河突然侧过身盯紧他的脸:“仅仅如此?”
陶连咬紧牙关不说话了。
祈天河:“小西已经死了,说不定下一个……”
“够了!”陶连紧张地打断他,捏住被子一角,缓了好久才说:“其实阿槐的故事不是编的,用了一个校园传说……我们几个都是恐怖爱好者,可现在这些鬼故事越来越无聊,所以我们就千方百计收集一些渐渐消失的传说,阿槐的故事是一次聚会听老师无意间讲起的。”
咽了下口水继续说:“这还是二十多年前老师刚开始教学时流传的校园传说,阿槐死后怨气不散,附身在石膏像上,被她盯上的人会渐渐被夺去人生,最后变成石膏像。听说那个年代人还比较迷信,学校请了好几次除鬼的大师。”
说到自己感兴趣的领域,陶连忘记恐惧:“……那几年间,学校发生过很多离奇的故事,可惜后来好像一夜之间就被抹平了,再然后我们在贴吧看到有人说这座旅馆可以让怨魂苏醒,便抱着好奇心组团来了。”
替死鬼的故事白天朱殊瑟也讲起过,内容大致相当,甚至直接点名替死鬼就是校园副本里的一个鬼。串联起来不难推测出当时学校是一个副本,后来这个副本似乎被取消了,连带替死鬼也消失匿迹。
直到旅馆的老人吸引冒险者来,想要依靠他们重新唤醒替死鬼。
“二十多年前……”祈天河:“有没有更为具体的时间?”
陶连摇头:“不知道,反正不会超过二十五年,老师的工龄差不多也就这么长。”
聊天的时候时间过得格外快,一楼的灯没关,目测老人应该还守在前台,橘黄色的光芒照在门口,弱化了部分属于副本的恐怖。
就在祈天河有些着迷地望着外面的光亮时,屋子一暗,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随后彻底陷入沉寂,预示着老人已经休息了。
……
这个夜晚注定不安稳。
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飘入旅馆,她的皮肤和传统的鬼一般惨白,但细看上面覆着一层莹莹的光泽,可以想象出生前是何等的肌肤赛雪。女鬼的五官没有配得上皮肤的明艳照人,面部肌肉十分僵硬,仿佛填充膏体的原始石膏像,尚未经过任何雕琢。
一楼的地板上还残留着些许血腥味。
女鬼眯着眼闻了闻,久违的饥饿感被唤醒,迫不及待飘到楼上,寻找着自己的猎物。
路过npc屋子的时候,女鬼都是直接略过,突然,她驻足在一间屋外,扯了扯僵硬的脸皮。
王厂今晚做了充分的准备,几乎能防身的道具全部被他拿了出来,只要熬过这个夜晚,他就有喘息之机。
呼——
有什么人对着他耳边吹了口凉气。
王厂心里咯噔一声,握着一把桃木剑在身前挥舞。
无论怎么砍,扫到的都是空气。
四肢逐渐僵硬,牌位无视周围的道具,疾速飞来几乎是当场撞碎了王厂的一口牙。
“为什么……”面对逐渐僵硬的四肢,疑问一瞬间甚至盖过了恐惧。
为什么道具不管用?
女子凉飕飕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因为我就是你啊,它们分不清你和我谁是鬼……”
牌位塞进了王厂嘴里,口中有限的空间被牌子一点点占满,脆弱的皮肉扯得血肉模糊直至裂开。
……
女鬼很快又去寻找新的猎物,原本她想要等剩下的猎物同化程度更加严重些再下手,但因为先前受了伤,需要源源不断的能量补充。
遂即女鬼轻而易举地又进入一间屋子。
·
王厂惨叫声传来的时候祈天河瞬间清醒。
王厂旁边是柳天明的屋子,柳天明今天有npc同住,房间是空的,接下来就是白蝉的。
白蝉没有npc在身边,被鬼盯上的可能高达99%,这只鬼又极其擅长迷惑心智。
祈天河还是不大放心他一个人在屋子里,下午白蝉明显也受到了鬼附身的影响,悉心描绘着雕像,万一他像秦让一样生吞牌位第二天又以没事人的样子活动,也没人能知晓。
陶连早就陷入熟睡状态,不时打着呼噜呼唤小西。
祈天河一时不知道该形容他深情还是凉薄,梦里叫着暗恋女孩的名字,却可以照样在女孩死后呼呼大睡。叹了口气,他坐起身子,掏出【旧纸币】,准备出门看一趟。
走到半路,祈天河感觉到微微的晕眩,肉眼无法看见的地方,空气中的鬼气再次往体内流动了一些。
在副本里,夜晚往往阴气更重,白天只需要npc的一句话,规则便为他自动阻挡了鬼气渗透,夜晚却没有那么绝对。
楼道总共也没多长,加快步伐不到半分钟便走到白蝉的房间外。
为防不测,祈天河提前召唤出尸犬,给跑路的时候争取时间。
咚咚咚。
屋内,白蝉正在和女鬼做对峙,大晚上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任谁都会以为又来了一只敲门鬼。
白蝉皱了皱眉,没有回应。
门外,祈天河小心地又拿出上个副本里的【鬼铃铛】,做好最坏的准备后叫了声白蝉的名字。
熟悉的声音一出现,白蝉和女鬼同时一怔。特别是女鬼,不久前被拽断胳膊时,那人也是低低笑了声,恶魔一样的呢喃她倒现在还清晰记得。
祈天河以为真出了什么事,试探说:“我砸门了?”
旅店的一切设施都是陈旧的,包括门,被踹了两下,立刻有松动的迹象。
白蝉本就在靠门近的地方,稍稍移了一步拧开把手。
女鬼夺窗而逃。
祈天河进门时只来得及看到一道白影从窗边消失,视线上下扫了一遍白蝉:“你没事吧?”
受到轻微鬼气的影响,他说话时眼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暴虐和杀意,这种残酷甚至是不分敌我的。
白蝉看出祈天河情况不稳定,摇头:“没事。”
嘱咐他赶紧回去。
“陶连已经睡了,不会知道屋子里的是谁,要不你先去我那屋住,反正只用抗后半夜。”
祈天河自认作品被评为第一,被鬼选做优先攻击目标的可能不大。
面对这份善意,白蝉叹道:“信我,现在这样更安全。”
否则第二天早晨醒来,摆在面前的将会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祈天河和一个团灭结局。
确定他不是逞强,祈天河想了想:“有事就尖叫。”
自己第一时间赶来。
“好。”
往回走的时候,祈天河路过绷带男的房间,想到消失的女鬼不是没可能寻找新猎物,之前欠了绷带男几次人情,适当时候也得回报一些。
于是他又敲了下绷带男的门,询问需不需要帮助。
良久,里面传来一声沙哑的回应:“不用。”
木板门不隔音,祈天河听到有人下床,原以为是要来开门,却听见门上一阵奇怪的悉索声,像在贴什么东西,接着就没有后续了。
外面突然刮起大风,屋内有哗啦啦的响动。
祈天河脚步顿住……该不会刚刚对方是在门上贴符纸?
防谁呢?
先前踹门的动静太大,如今他停在楼道许久没动静,不免引人揣测。突然有一扇门打开了,巫将那双幽深的眼睛即便在黑夜里也格外瞩目。
看见祈天河,他突然推开门走出来。
祈天河防备性地后退一步,叫尸犬上前。
谁知巫将似乎也在防备,身前飘着一个纸人。
“想打架?”祈天河眯了眯眼。
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略失控的状态,看人的时候完全是捕猎者的眼神。
巫将心平气和:“送你回去。”
“???”
楼道里,祈天河一直用余光留意着斜后侧,只见巫将一手拿刀,一手拿符,纸人在周边萦绕,像是在运送什么危险物品。
“进屋。”巫将冷声道。
祈天河刚迈进房间,巫将随手一甩,‘体贴’地帮他把门关上,施施然离开。
床上陶连还在呼呼大睡,祈天河进门后头晕的状态缓解了很多,重新躺回铺子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
……是错觉么?
好像今晚大家真正害怕的不是鬼。
第73章 故事(四)
后半夜祈天河没有睡好, 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竖起耳朵,然而天亮前再也没有任何惨叫声传出,一夜就这么静悄悄过去了。
翌日天气阴沉沉的, 厚重的乌云堆在半空中,偏偏不化作雨水降下来。
天亮的晚, 所有人普遍也就比昨日稍微晚起了一些。
陶连一觉到天明,睡眼惺忪望着已经洗漱好的祈天河:“你起得可真早。”
转身习惯性地对床头的牌位打招呼:“阿槐, 早上好。”
祈天河不禁问:“你就不怕替死鬼真的出现?”
陶连笑呵呵道:“一方面觉得鬼是虚假的, 又时时念着,这种担惊受怕的感觉才是恐怖爱好者追求的极致。”
祈天河无法评判他的理论,陶连却好像打开了话匣子, 一直追着他讲到出门。
“你说昨晚恶鬼会不会真的出现过?”
“也许你本身就和魔王一屋呢。”柳天明正好从对面房间走出, 听到后随口说了一句。
王厂这时也推门出来,和昨天早晨秦让的状态相似, 他的动作都很自然,面部皮肤也是完好无缺, 甚至光滑了许多,说话时却带着股阴柔的味道。
“早上好。”这个向来不多话的玩家主动打了招呼。
昨晚的惨叫声仿佛还在耳边,祈天河抿了下唇, 问:“睡得好么?”
王厂露出回味无穷的笑容,点了点头。
祈天河放缓步伐, 等他下楼后才慢悠悠走到楼梯口,顺便敲了下白蝉的房门。
白蝉很快出现, 还是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微微靠门的小动作亦如往常,见状祈天河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是没被附身。
老人每天不知几点起床, 已经准备好一大锅面,照旧清汤寡水,不过今天汤的味道好像格外鲜美。
祈天河用筷子挑起面,香味四处飘散,他却一点也没有胃口。
秦让和王厂吃得很香,汤还冒着热气,两人根本不受影响,咕噜噜喝完面汤又去盛了一碗。祈天河盯着赵南贵看了几秒,后者黑眼圈明显,频频打着呵欠。
这种状态意味着赵南贵很大可能是个活人,在座的玩家见到他还活着或多或少有几分诧异。
就连赵南贵本人也很惊讶,昨晚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睡到半夜突然看到窗户外面有一张放大的人脸……秦让捧着牌位站在狭窄的窗沿上,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竟然没有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