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玄幻科幻]——BY:莲兮莲兮
莲兮莲兮  发于:2020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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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中他又回到了那片原始的、黑暗的、浸泡着无数最初始的生命的海水里。他的存在感十分稀薄,就好像他本就是海洋的一部分,意识时聚时散,宛如空中凑巧相聚的浮云。
  渐渐地,黑暗不再是凝固浑然的,他开始能够看见东西。
  不确定自己是如何看见的,明明没有光。与其说是看见,不如说是感知到。
  他能感觉到形状和色彩,人类的知觉中不存在的形状和色彩。
  那是一座宫殿,沉默在大海深处的宫殿。
  古老的海螺和珊瑚覆盖着所有过于巨大的墙体和立柱,斑驳嶙峋,流转着绚丽却混乱的颜色。螺旋的形状与密集的孔洞宛如一只只好奇而恶意的眼睛,在黑暗里窥视着他。
  而在宫殿深处,有一道门。
  一道被永恒关闭的门。
  他被那道门吸引,伸出无数条细长的手臂,缠绕着那些死去的珊瑚尸体组成的立柱,一重重向内推进。越是往里,就越不安。”不能再往前了……”他听到一个声音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突然,大地一阵剧烈震颤,将重六从似睡非睡的混乱梦境中拖了出来。他一醒来,便看到所有人都缩在桌子下或柜台下,满面惊恐手足无措。
  空气在颤抖,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声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是闷雷,又藏着些吊诡的尖利。
  开始了?
  重六坐在柜台后,直到九郎奇怪地看他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口中低声念叨着: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此刻重六忽然有些后悔他回来了。纵然帮不上忙,但他至少能跟在附近,不用这般提心吊胆……
  接连不断的震动、怪异的吼叫、远远传来的呼喊惨叫……一切都犹如噩梦一般。重六听到那小孩在问为什么会这样,但没有人回答得出来。
  那一阵阵的摇晃让人害怕。重六感觉自己已经快被惶恐逼疯了,于是四处踅摸,想要转移一下注意。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喜珠塞给他的那张绿织命她烧掉的纸。
  原本是出发去找庄承之前拿到的,后来一系列更加疯狂紧急的事出来,就把这茬给忘了。幸好换衣服的时候没把它丢掉。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自己应该看这张纸上的内容。但考虑到已经拖了很多天了,再加上他也确实好奇,于是便小心地将纸团展开。
  字体……有些奇怪。
  那些笔画,单拿出来看确实都像是绿织自己独特的字体,但是放在一起……就有些异样。
  就像是笔画自己游动过,在字符之间互换重组过,重新拼起来一般。
  但这还是不最恐怖的。
  这纸上写着一段戏文。
  纵然重六没有看过黄衣记的下半场,但这戏文里的只言片语,已经足够令他猜出出处。
  怎么回事……
  绿织由于经历了重大变故心绪不稳,一直以来都没怎么离开过客栈,就算短暂地出去也都有伙计陪同,为什么她会知道黄衣记?
  不对……黄衣记是最近才完成的……绿织却是在五天前才写出来,这段时间她完全没有出过门,更没有机会听过黄衣记啊?
  难道……难道她也是芦洲居士?
  不可能啊……槐树给他看过的,芦洲居士有四人,四人他们都已经知道了身份……
  等等……他们把庄承控制住了,关入了道气充沛的青冥派镇魔塔……这是否制造了一个”空缺”?
  可绿织写这个是在庄承被他们困住之前啊?
  亦或者在他们决定去寻找庄承的时候,就已经影响了某种因果,而导致绿织被选中成为了可能的替代?
  重六陡然站起,撒腿就往中庭跑。
  “六哥!你干嘛去啊!”福子在他身后喊。
  但他没时间解释了,不好的预感摄住了他的心脏。
  他冲向绿织的房间,敲门却没人回应。最后他一脚将门踹开,却看到喜珠坐在地上,呆愣地不停呢喃着什么,身体前后不断晃荡。
  “喜珠!喜珠!你家夫人呢?!”重六冲过去,用力摇晃她的肩膀。
  半晌,喜珠才慢慢把视线对在他脸上,她说,“我们夫人说,要放它进来……”
  重六脑中翁然一声。
  刚才大地震动,噪声不断,如果有人试图强行开后院的门,他也是听不见的……
  朱乙……
  朱乙还在那边!
  重六拔腿冲向后院。此时跟出来的廖师傅福子等人叫他,他也完全没时间解释。
  到后院一看,重六便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朱乙昏倒在地,头上有血迹,附近有一根桌子腿。而小舜,他脸上是抓痕,头发散乱,仿佛跟人搏斗过。
  小舜抱着一人的腿,不停说着,“不能开!不能开!”
  而他抱着的正是严绿织的腿。
  昔日温婉端庄兰心蕙质的闺秀,此刻发丝凌乱,面色蜡黄。她伸出青筋暴起的手,那原本纤细的胳膊,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怪力,竟一把将锁住的铁链一把揪断了!
  “别开!!!”重六大喊着冲过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严绿织转过头来,她的一只眼睛是正常的,而另一只眼睛里面,三颗变形的黑眼珠挤在一起,她露出一道冶艳的笑容,一把将大门拉开。
  有一段时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重六僵在据她十步之遥的地方,而斜前方的朱乙,这时候有了动静。
  他捂着被打的后脑,痛呼一声,正从地上爬起来。
  就在此时,恐怖的黄色秽气从严绿织的身体里爆发出来。距离她最近的小舜瞬间如纸人一般飞了出去,撞在掌柜小院的墙上。
  在那黄色秽气中,严绿织的身体快速畸变,黄色的粘液从她的七窍、毛孔中喷薄出来,迅速将她淹没吞噬。无数黄色太岁翻滚着,如涌泉如喷薄的山火,迅速堆积成型,高高耸起。
  那虽然比原本小了数倍却依旧巍峨骇人的巨塔从中间开始弯折,如崩塌的山峦一般压向此时距离它最近的、已经完全吓傻了的朱乙。
  重六冲了过去。他其实知道已经来不及将朱乙拉开了,但他还是冲过去了。
  掌柜把客栈、把客栈里的人、把朱乙交给了他,他却失败了……
  他不能让它进来……不论如何也要护住……
  那铺天盖地的黄色巨浪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向着他二人排山倒海般盖下。
  朱乙惊恐地闭上眼睛,预期中被那恶心粘液吞噬的厄运却并未降临。
  他胆怯地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难以成言。
  重六的双手……不,已经不再是手了。从前臂开始,他的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条颀长怪异密集的触手,有些如深海章鱼强壮而覆满吸盘,有些如水母丝绦般细长飘逸缀满毒针,在空中散成巨大的伞盖,散发着海洋深处埋葬着无数生命的腥咸味道。这伞盖不仅仅挡住了下压的黄色太岁塔,甚至开始收缩。触手前端花瓣状的开口死死咬住塔身,不停吞啖着,仿佛在咀嚼那些黄色的物质。
  而重六背对着他,看不到是什么表情。


第63章 黄衣记(19)
  重六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种大海中的软体生命,没有重量地漂浮在一片古老而温暖的海水里。在他的周围,充斥着不断裂变演化的原始生命,一颗颗最微小的生命原核聚合在一起,开始变化出更加复杂的奇异个体。
  他长而细软的“手”穿过整片孕育着无数生灵的拥挤海洋,它们随着他的动作推挤舞动,仿佛与他浑然一体。他的意识时而聚集,时而分散,好像是一面镜子,可以映照出所有投射在他镜面上的生灵的意志。
  但是在这片安详的海水里,出现了一片异动。
  一片黏稠的、污浊的、外来的东西。在原本生机勃勃的平静大海里散布带毒的酸液,吞噬了原本徜徉在这片海洋里的远古巨兽还不满足,还要贪婪地吃下其他那些瞬息即逝的蜉蝣生灵。
  一种领地被入侵的、动物性的愤怒令他冰冷的身体开始发热,好像有裂火在燃烧。他感觉到身体在膨胀,压力越来越大,似乎要爆裂开来。
  他要吃掉入侵者,将它撕碎、绞烂……
  他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在下一瞬骤然爆发。他死死地缠住那黄色的粘液状入侵者,无数肢体上带着毒液的牙齿大口吞啖着,尖锐的针刺将炽热的毒液注入,嘶嘶作响地腐蚀着分解着。那黄色的入侵者试图反击,它的粘液黏住了他的身体,接触的地方传来针刺火烧般的剧痛,但却激发出了更多怒火。
  他无声地咆哮着,将整个身体摊开,猛然合拢,勒紧、吞噬、撕扯、烧灼。那入侵者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在他的触须间惶恐地挣扎着,却无法逃脱。
  但是忽然间,他吞噬的动作变慢了。
  他看到在那入侵者的身体里,包裹着一道魂灵。
  一道千疮百孔却依旧如星辰般闪烁着熠熠光彩的柔软魂灵。她被入侵者缠绕着,在海水中无依无靠地漂浮着,沉睡在深沉的梦境里。
  他用一道触须探入她的意识,看到了她脑中混乱不安的梦境。
  由于他一瞬的迟疑,那黄色的入侵者开始反扑。他半透明的身体被撕裂,他的触须被扯断。他发出痛苦的哀鸣。他听到了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海面上变得阴翳,似乎有一道浓重的云雾正从远处翻滚过来。
  他不能落败……
  还不到时候……
  触须在那魂灵的意识中翻搅着,终于揪住一道最深的执念,拖到表面上来。那魂灵大喊着她女儿的名字,从梦中惊醒。
  一瞬间,黄色入侵者失去了对那魂灵的控制,抓住她的粘腻的物质开始片片凋落。于是他再次占据上风,所有的触手触须如暴怒的旋风分解着、撕扯着。那不溶于他身体的粘液令他肠胃烧灼,但他仍旧不停,直到把最后一丝也吞啖干净。
  他开始觉得困倦,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厮杀后的野兽,带着累累伤痕和被充满的肠胃,意识再次散开。
  ……………………………………………………
  重六的意识从寂静的深海中上浮,上浮,终于哗然一声,进入另外一道更加确实的空气里。
  他倒吸一口气,仿佛溺水的人咳出胸腔里的水后贪婪地吸食空气般狼狈。他大口大口地咳呛着,有什么东西从胃里涌出来,被他呕吐在地上。一股极为恶心的粘腻酸苦的气味蔓延在口鼻间,等到他终于缓过来口气,才意识到他是被一个人抱着。
  一只手伸过来,用手帕轻轻擦着他的嘴唇。
  “六儿?六儿?”
  重六愕然,一抬头就对上了掌柜那带着疲态的面容。
  “东家!”出口吓了一跳,他的声音沙哑粗糙得吓人,而且说完便又开始大口咳呛。那些黄色的粘液源源不断被他吐出来,从腹腔到食道都火烧火燎。
  “廖师傅!茶!”
  “在这儿。”
  原本明明也是味道恶心的浓茶,现在被灌进口中竟莫名好喝起来,甚至尝到了一丝香味。重六贪婪地汲取着,咕噜咕噜地吞咽着,这才渐渐感觉到腹中的烧灼胀痛感被压了下去。
  掌柜用袖子擦了擦他的嘴角,用手避开他汗湿的头发,“六儿,感觉如何?肚子还疼吗?”
  重六讷讷地,“好多了……朱乙呢?严绿织呢?”
  “朱乙受惊过度,现在在休息。绿织也被送回房了。”祝鹤澜的眉头仅仅皱着,目光在重六脸上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六儿,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重六的头昏昏沉沉,依稀有些记忆的残像。他含糊不清地说,“我记得我挡在朱乙前头……然后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在海里……”
  “做梦?”掌柜的反问里似有一分怀疑。
  重六忽然意识到他仍然在掌柜怀里,忙挣扎着想要自己坐直了。这时他才注意到,廖师傅、小舜、九郎和福子都隔了一段距离站着,用一种半是忧虑半是戒备还有一丝丝恐惧的眼神望着他。
  他仍然在后院,而院墙……倒塌大半。就连掌柜的小院也受到了波及。帮工们住的房屋有两间也彻底坍塌,满地的碎片瓦砾,被撵得那样细碎。
  这是……地震了还是狂风过境?
  “你记不记得你做了什么?”祝鹤澜抓着他的下颚,盯视着他的眼睛。”……我做了什么?“祝鹤澜伸手,轻轻抓住他的右手,举到重六自己面前。
  重六看着他自己的手心,头皮都炸了。
  在他的手指头上,密密麻麻长着许多吸盘,在他的指甲下面,硬生生长出了一些针刺般的东西。
  “我来的时候,你的畸变比现在要严重的多……门的一部分逃来了这里,而你……把它吃了。”祝鹤澜小心地将信息放入他混乱的脑海里,“用这只手吃掉的……一点都没剩。”
  重六狠狠地抖了一下。
  “我不记得……我只是做了个梦……”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在梦里我在海里……我不知道……”
  “六儿……关于你以前的事,真的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祝鹤澜仍然抓着他的手,仿佛毫不介意他手上长着的那些畸形的……不应该出现在人类身上的东西。
  “我是跟着师父长大的……我是他的第六个徒弟,最后一个徒弟……他不让我看他的笔记……我真的不知道……”
  重六整个头都是混乱的。很多他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记忆,突然变得浮动虚幻,不真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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